回到房間的聞人七,在房門阻隔了暖冬日光的剎那,瞬間崩潰。

她背倚門框無力的跌坐在地,雙手捂住臉,身子止不住的顫抖。

聞人七一直以為自己很堅強,她七歲那年就肩負起了養家糊口的重任,當爹又當媽的拉扯弟弟長大。她十二歲那年就能獨自進深山打獵,甚至幹倒過一只比她大好幾倍的野豬。十五歲的時候弟弟被同村的幾個少年欺負,她拿着扁擔追着他們滿村跑,最後揍的他們滿地找牙。十七歲……

十七歲她遇到了河神大人。

害她被逼嫁卻又兩度救她于水火之中,她為報恩一路追随最後卻連整顆心都陷了進去。

如果這世間真的如河神大人所言那般有命盤的存在,大概于她而言,河神大人就是命定的劫。

——你若肯受着,那還是劫嗎?

昨日,河神大人的話又響徹在耳邊。

她若肯受着,接受洛大哥已經消散不會在回來的事實,從此與河神大人劃清關系,再也不去奢求在那個與洛大哥一般模樣的神仙眼中她能是不同的存在,這劫,便不複存在。

仿佛想明白一般,聞人七起身,她神色有些慘淡,雖然情緒幾近崩潰卻并沒有流淚。

為什麽要難過?聞人七心想。她可以為了當初那個她一心崇拜敬愛着的神魄難複的河神大人祈求上蒼,也可以為了洛大哥的神消靈散而痛哭難耐,但是此時此刻,她沒有要難過的理由。

河神大人是一方神明,現在離開不過是在履行他自己的承諾。正如她對六醜及雲葉萱的擔憂,河神大人對他的“摯友”應該也是擔心異常,眼下神魄修複,盡快找回好友內丹才是正事。

一切都理所應當,她沒有什麽可去哀怨的。

但是為什麽心會難受呢?聞人七不懂,卻也不想懂。

她突然很想好好睡一覺,大概待醒來之後,她就會回歸正常。再不會因這莫名其妙的情緒憂心難受。

這樣想着,聞人七褪了鞋襪衣裳,緊緊裹住軟被,倚靠着床角冷硬的牆面,緩緩閉上了眼睛。

不知是不是真的太累了,聞人七很快就睡着了。

她睡得并不舒服,時而皺眉時而翻身,似乎在做什麽噩夢。她意識到自己在做夢,開始掙紮想要醒來,卻有心無力,只能任憑夢魇折磨,一遍又一遍看着洛大哥擋在自己身前笑着消散而去。

眼角的淚無聲滑落,在滾到枕巾上之前,被一根修長的手指抹去。

手指的主人側坐在床邊,他輕輕拭去不斷從那雙緊閉的眸子滾落的水跡,将縮在牆角的少女挪至床中央,再幫她掩好因夢中的掙紮而扯翻的軟被。

看着聞人七被噩夢驚擾到無法安眠,洛白心有不忍。

在院中扔下“即刻”二字時他就後悔了,他來找聞人七其實是想幫她的忙,不止是将靈識嵌入她的體內那麽簡單。昆侖派中事物複雜,在與林英交談過後他就喚來了守護昆侖山此處山脈的山神,将近些年昆侖派發生的一幹事情都打聽的清清楚楚,他是來給她解惑的,那些她與林英關河二人推斷了半日都不曾有定論的猜測,他統統都知道答案。但是他沒有去問失去記憶的他與聞人七在昆侖派是怎樣一種關系,不知為何,他下意識排斥着那個答案,即使要知道,他也希望是聞人七主動告訴他。

洛白興沖沖而來,他很開心,這種能幫上聞人七的感覺讓他格外興奮。最後二人關系僵化至此,是他沒有想到的。

他想讓她主動開口,而她選擇了最正常的一種方式來開口。

是啊,最正常的一種,來自信衆的祈願。

可是為什麽他會不開心呢?不僅不開心,還會惱怒難過,甚至有一點心酸。

“聞人七……”洛白輕聲念出床榻之上少女的名字,恍惚間一個稱呼在腦海閃過,他下意識叫出,“七七……”

原本還在與噩夢做着争鬥的聞人七眼睫輕顫,她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個在夢中消散了一次又一次,讓她每次都為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痛悔的男人正坐在床邊,靜靜地看着她。

“洛大哥?”她睡得有些迷糊,朦胧間她好似聽見他在叫她“七七”,會這麽叫她的只有洛大哥,她是還在做夢嗎?

洛白放在腿旁的手指緊攥,鬼使神差的,他朝着那個半醒的少女露出溫和的笑:“是我,七七。”

幾乎是在他話落音的瞬間,那個躺在床榻之上的少女掀被而起,直接撲進了他的懷裏。

“為什麽現在才來看我!為什麽要讓我一次又一次的做噩夢!你不是最愛我了嗎?你不是非我不可嗎?為什麽……為什麽……”

哭喊的扯着男人的衣襟,仿佛要将畢生力氣用盡一般一拳又一拳砸在他的胸口,淚水肆無忌憚的滑落,男人被她這幅模樣驚到手足無措,只能将她緊緊摟在懷裏,聽她一遍又一遍的痛訴。

“我真的努力了,我努力去忘掉你,努力把你和河神大人分開,可是……這太難了……”聞人七像是無助的溺亡者終于抓住了浮木,隐忍的情緒在這一刻如數爆發,心如刀割,痛徹骨髓,“真的太難了……我做不到……怎麽辦,我忘不掉你……”

洛白張張嘴,想說些安慰的話,可此時的他能說些什麽?

聞人七的話如此直白,他再不懂那便是傻子。

天書中那些癡情怨侶的故事,他曾翻過一遍又一遍,努力去理解故事裏讓諸多神魔妖怪癡迷之事,卻從未成功過。

可當聞人七淚流滿面的撲進他的懷中,情緒失控的重複着那句“忘不掉”時,他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懂。

看着她流淚,他心痛如絞,卻不知為何心痛。他因她的難過而自責萬分,可又不知自己錯在哪裏。

他只能用力抱着她,任憑她的淚水浸透胸口,滲入他的皮肉,讓他也好去體會她的痛不欲生。

不知過了多久,聞人七的哭喊聲變作了小聲的垂泣,砸的洛白胸口隐隐作痛的手也改作緊緊攥着他的前襟,好似他會随時消失一般,無論如何也不松手。

“七七,你好些了嗎?”見人好似冷靜了下來,洛白小心翼翼的問。

他有些怕,怕聞人七冷靜下來發現這不是在做夢再度推開他。又怕聞人七沒有發現,繼續将他當做洛大哥,這種替他人之身的感覺讓他很不舒服,明明,他才是真正的洛白。

聞人七從洛白懷中脫了出來,她的雙眼有些紅腫,大約是哭得太厲害。

“別看我。”聞人七捂住眼睛,小時候郝芳芳的父親去世,郝芳芳便是這般痛哭,哭的像只花貓一樣,“很醜。”

洛白輕笑出聲,下意識想砸聞人七一個爆栗,手卻在落下時一頓,改作掌,揉了揉聞人七柔順的發頂,而後扯開聞人七捂臉的手。

“是有點醜,不僅醜,還蹭了我一身鼻涕眼淚,太惹人嫌棄了。”

聞人七轉啼為笑,又捶了洛白一拳。

“我是在做夢,對嗎?”聞人七似乎還有些迷惑,她眨着那雙泛着紅絲的眼睛,認真的盯着洛白,手指攀上那張她萬分熟悉的俊美臉龐,順着眉骨一點點而下,“我沒有夢到過這樣的你,好真實,真實的不像在做夢。”

“那你都會夢到怎樣的我?”洛白好奇,他很好奇,聞人七口中的那個洛大哥,那個失憶的他,到底是怎樣一種存在。

聞人七嘴角扯出一抹苦笑,她将頭放置在他的肩頭,貪戀般的又鑽進他懷中,雙臂緊緊環住洛白的腰身。

“總是夢到為了救我而消散的你,還有一直走一直走不管我怎麽追都追不上的你……”

“對不起……”大概這就是方才聞人七的噩夢,洛白輕聲開口,他不知道為何要道歉,只知道他需要去道歉。

“不是你的錯……”聞人七搖搖頭,像是在寬慰洛白一般,“從來都不是你的錯……”

洛白不知該如何接口,不是“他”的錯,那是他的錯嗎?如若他不回來……是不是她此刻就不會這麽難過?這個念頭一在心底浮起就瞬間充斥了洛白的整個大腦,攬着她腰身的手臂又收緊了幾分,洛白試探性開口:“七七……如果,我是說如果,可以不修複神魄也能活下去,你還會幫我嗎?”

“會。”

幾乎是斬釘截鐵的回答,聞人七沒有任何的考慮。

大概是認為在夢中的原因,聞人七并沒有任何顧忌,她貪戀任何一刻能與洛大哥溫存的時間,在回答完洛白的問題後仰頭在他輕薄的唇瓣間一啄。

洛白身子一僵,但聞人七接下來的話讓他更為吃驚。

“洛大哥是因為河神大人才存在的,因為我一己之私而強行留住洛大哥,我大概會愧疚一輩子。”少女攬着洛白的脖頸,半騎在他的身上,兩人面面相貼,原本對于洛白來講應該萬分尴尬的姿勢他竟覺得十分受用,“不止我會愧疚,洛大哥也會,我們會像兩個小偷一樣在河神大人的陰影下相愛,這樣的愛,我不想要。”

“所以你寧願送我離開……”洛白的話帶着一點試探。

聞人七果然沉默下來,她看着洛白,紅腫的雙眸眨也不眨:“洛大哥,你是在怨我嗎?”

“不……我的意思是……”

面對聞人七的反問,洛白一時有些無措,他突然想如果在夢中破壞掉“洛大哥”的形象,是不是聞人七就不會如此傷心難過,只是不等他想完,聞人七便靜靜的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怨我,不然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把噩夢帶給我。對不起,洛大哥……”

“不是你的錯,乖,不要難過了。”聞人七的話聽在洛白耳中如刺般紮入心中,她越是這般将責任往身上攬,他越不好受。作為一方神明,他非常明白,當初受損後的神魄只有一條路可走,便是修複神魄。即便是有第二條路,殘留的神魄主識也絕不會允許其存在,畢竟主識只認一主。

所以,即使真的有所謂的可修複神魄卻無法恢複記憶的方法,“洛大哥”也不會允許這種情況在他身上發生。

這是神明的自我保護,不然想要一方神明倒戈魔界就太容易了。

“我會乖,以後再也不會不理你,你可以經常來夢裏看我嗎?”聞人七難得表露出小女兒性情,洛白明白這是信任的一種表現,心底的酸意又開始彌漫。

“好。”洛白揉了揉聞人七的額發,輕笑道,“你說什麽我都答應。”

聞人七聞言一笑,又鑽進了洛白懷中。

洛白輕拍着聞人七的肩膀,雖然他很想留下多陪聞人七一會兒,但是他必須要走了,在詢問昆侖山此脈山神時他竟無意得知了搶走小鯉內丹的兇獸下落,他要盡快趕過去。

其實在院中的争吵過後,他就該離開。

但他得把從山神口中得到的消息告訴聞人七,所以才硬着頭皮回來。

卻沒有想到,不想從山神口中得到的消息,被聞人七用另外一種方式告訴了他。

其實他早就該猜到了,“七七”那般親昵的稱呼,每每提及神魄受損時的他,她的躲閃與刻意忽略,只是他不願意去相信罷了。只是為何不願意去相信,洛白也很困惑,他突然感覺到,聞人七将在他的生命中扮演一種很特殊的角色,這種角色是唯一的,不可替代的。林英曾問他是不是小鯉比聞人七更重要,洛白覺得不能這樣算,小鯉很重要,聞人七也很重要,可是這種重要對于他而言,不一樣。

到底哪裏不一樣,洛白覺得他需要好好的審視一下自己。

“七七……”

“嗯?”趴伏洛白懷中不願起來的聞人七再度感覺到一陣困頓襲上頭來。

怎麽,在夢中也會感覺到想困嗎?

聞人七疑惑的想。

待聞人七再次睡去,洛白将人重新放回床榻之上,站在床側靜靜的看了那張蒼白的臉許久,才從懷中掏出一卷竹簡。

這是他從山神那裏換來的,可引出三十年前的那場幻境,将一切都在聞人七眼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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