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燕重重回掌門之位,對林英一直禮遇有加,雖然頭上頂着玉虛峰門生的名號,但其所獲待遇與聞人七、六醜大有不同。六醜癡傻被押,不足為懼,聞人七雖有燕重澄清,但架不住其是風流子名義上的親傳弟子,又曾在仙器大會上大放異彩,衆多弟子對她更多的是懼怕,說不好聽些,聞人七不僅有叛師嫌疑,且武力值超高又來歷不明,誰知一不小心得罪于她,會不會遭到可怖的報複。
林英則不同,親手救燕重于水火,在昭告風流子與花犯二人罪行之時,更是被燕重點名誇贊,将其稱為有膽有識的後繼者,一舉從普通不為人知的小門生,變作昆侖派的貴客,可随意出入昆侖派各處,更可直接與閉關的掌門進行對話。
這待遇,比被燕重随口一提無罪的聞人七、關河等人,簡直有天壤之別。
林英亦曾不解,他雖救了燕重,但一直未曾表現出與其過于親近。關河因雲葉萱一事一直對燕重心懷不滿,聰明如燕重不會不知,他又與關河走得近,燕重卻允他可随意出入昆侖派各處,不知到底在打什麽主意。
但不管燕重有什麽陰謀,對于現在的林英而言,可随意出入昆侖派各處是一個十分方便的通行證。
至少,他可以一路暢行到靈虛峰地牢,站在雲葉萱面前。
虧他提前還做好了會被為難的各種應對方策,結果地牢的看守一聽到他的名號,立馬殷勤帶路,絲毫沒有猶豫。
靈虛峰的地牢位于一處極為偏僻的山崖之下,平日只有幾名弟子在外看守,只有獲得通行之後山崖上才會出現開啓地牢的法陣圖案。法陣開啓之後,山崖之上憑空出現一條通往山體內部的暗道,帶路弟子擎着火把一路相引,并叮囑林英萬不可随意亂走。
“這地牢,只有這一條路嗎?”沿途皆是山壁,狹窄彎曲的小道只能讓一人勉強通行,林英本以為既然是地牢,定不會只關押一人,可這一路走下來,兩邊全是山壁,難不成這地牢只關押一人?
“師弟有所不知。”那引路的弟子解釋,“靈虛峰的地牢原本只是一處用以懲戒違規弟子的地方,後來被玉虛——呃,逆徒風流子改造成了以法陣才能開啓的地牢,那法陣繁複,有些被關押的弟子如我等泛泛之輩也無法開啓通道,唯有師……花犯才能開啓。”
“若是如此,如今風流子叛逃,花犯失蹤,那些被關押起來的弟子豈不是永無可見天日之日?”
“這倒不會,據聞,諸位親傳師兄們皆知開啓法陣的方法。”引路弟子說着,腳下的路已至盡頭,“師弟,雲軒師妹便關在此地。”
林英點頭,他看到了。
那是一處不過幾平米的陰暗牢房,四周被山壁所圍,唯有一面以石柱砌成了密集的栅欄,可勉強探出一個成人的手臂。牢頂掌着一處泛着微弱光芒的燈火,勉強可照亮牢中所設,一處草垛,一處石凳,再無其它。
雲葉萱雙臂環膝縮在一處角落,聽到人聲,身體微微一顫,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吓,将頭埋入了雙膝間,似乎這樣便不會被人發現。
“師弟,那便是雲軒師妹。”帶路弟子見林英皺眉看着牢中,知趣的将火把遞過去,“師弟雖有掌門的親喻,但也不可待太久,這地牢常年暗無天日,于人身百害而無一利。”
“謝謝師兄關照,林英定銘記在心。”林英朝着那弟子拱手致謝。
“師弟客氣。”帶路弟子連忙擺手,見林英注意力又轉至了牢內所押之人身上,也不再多言,匆匆離開。
待身後腳步聲漸行漸遠,再也聽不見,林英方才舒口氣。
“雲葉萱?”
他輕喚,自進入地牢洛白的靈識便告知他這裏并無監聽的結界。
雲葉萱聽到自己的真實名字,緊縮成團的身子一滞,随即便再無反應,頭也不曾擡起。
“雲葉萱,你可還記得這個?”林英平日與雲葉萱沒什麽交集,也不做什麽自我介紹,直接将藏于懷中的麒麟座守匕刀鞘拿出,伸入牢中,“你只須看一眼,只一眼,再決定是否要與我說話。”
雲葉萱埋進雙膝的頭擡起分毫,她頭發散亂,遮蓋住了整張臉,林英也不确定她是否真的看清,見她無動于衷,便繼續道:“是小七命我來找你的。”
聽到小七二字,雲葉萱動作的幅度大了些,她揚起頭,直直地望向了林英。
恍惚間,林英仿佛看到了一雙無神似死物的眸子,只是光線昏暗,他想再看清些時,便只能看到雲葉萱被披散而下的黑發所遮掩的大致五官輪廓。
“你可還記得這個?”雲葉萱這幅樣子,若非聞人七言明她是在裝瘋賣傻,林英自認自己也會上當。他又将手中的刀鞘,往牢內遞了遞。
雲葉萱的目光晃了晃,終于落在林英手中的刀鞘上。
也不知她看清沒看清,只瞟了一眼,便移開,繼續将頭埋進雙膝間。
“……”
她真的是在裝瘋嗎?林英不由得懷疑。
“雲葉萱,關河失蹤了。”見雲葉萱依舊沒反應,林英心道難道她也不再信任聞人七?不能白來一趟的林英,嘗試說出了關河的名字。
幾乎是在林英話落的瞬間,那本蜷縮在角落的少女,忽然迅捷如兔一般出現在林英面前,盡管隔着栅欄,她那張突然放大在林英眼前的蒼白臉龐,還是驚得林英後退一步。
“他怎麽了?”沙啞低沉的聲音,好似從深淵傳出,再不似當日那個嚣張跋扈的官家小姐。
看來,在雲葉萱心中,關河的分量已然是最重。
思及雲葉萱曾為關河不惜诓騙聞人七去禁林,盡管曾對聞人七坦言事實,可聞人七卻依然對雲葉萱信任至此,林英不免心中一番悵然。
“你告訴我自你被風流子帶走後發生了什麽,我便告訴你,關河現在如何。”林英将刀鞘收回,大抵這東西是用不上了。
雲葉萱的眸光落在林英手中的刀鞘上,眸光動了動。
“他讓我去找月慢搬救兵。”
“你是如何在那麽短的時間裏說服了五位峰主的?”月慢與燕重同流合污,林英信她搬得動月慢一人,可其餘四峰峰主不見得如此好打發。
“其他幾位,不是我。”雲葉萱垂着頭,雜亂的長發遮住了她整張臉,林英看不清她的表情。
“是誰?”林英繼續追問。
“風……入松。”雲葉萱說出這個名字時,似乎費了極大的力氣,她不知是激動還是懼怕,話落音時忽然全身劇烈顫抖,脫力一般跪在了林英面前。
是風入松?他說服了其他四位峰主?他是如何得知燕重被關押在玉虛峰密室的?又是怎麽說服的?怎麽會這麽巧,正好趕在雲葉萱去搬救兵的時候?一連串疑問自林英腦海中冒出,但這些,林英的直覺告訴他,大約在雲葉萱身上得不到回答。
“你為何要裝瘋?”林英直接換了一個問題。
雲葉萱聞言一手抓住了面前的栅欄,力度之大似乎要将那石柱握碎,骨節蒼白凸起,勒起根根青筋。
她仰起頭,将整張臉暴露在林英眼前,林英吃了一驚,因為此時的雲葉萱嘴角湧出大量鮮血,一汩汩将她身上破損的弟子服都染成了绛紫色。
“你怎麽了?”林英半跪下身子,伸手攙住雲葉萱虛弱無力的身子,“到底怎麽回事,你受傷了?”
雲葉萱搖頭,她雙手緊緊抓住林英的胳膊,烏黑的眸子緊緊盯着林英,顧不上拭去越湧越多的鮮血,急迫開口:“殺了……風……入松……”
殺了風入松?
顧不上問雲葉萱為何這麽說,林英用衣袖擦去雲葉萱口中不斷湧出的鮮血:“別再說了,我立馬派人來給你診治。”
胳膊被雲葉萱死死攥住,這個看似生命力已至殘燭的女子吃力的搖搖頭,她虛弱地再度開口:“他就是以關河性命為要挾,逼迫我帶聞人七去禁林的人……仙器大會有詐,必須終止……”
說着,雲葉萱又吐出一口鮮血,她急促的喘息着,祈求的看着林英:“救救關河……他是……無辜的……無辜的……”
“關河沒事!”情急之中林英只好撒謊,雲葉萱突然變成這副模樣完全超出他的預計,“他一直沒事,剛才只是我在诳你……”
“你不必騙我……我不傻……”雲葉萱勉強扯了扯嘴角,“若非他生命有危,你們不會出此……出此下策……讓你來探我……”
“你……”見雲葉萱臉上竟露出解脫一般釋然的笑容,林英心中湧起一陣恐慌,“你萬不可做傻事!”
“我不會做傻事……”雲葉萱擡眼看了看林英,呼吸越發虛弱,“我……還沒和他說……我……喜歡……”
“雲葉萱!”
緊扯在林英胳膊的雙手一松,雲葉萱整個人都脫力垂落了下去。
林英眼疾手快的将人撈起,只是隔着一道栅欄,他無法全力支撐,只好将失去了意識的雲葉萱緩緩放在地面上,又探了探她的鼻息與脈搏,見人還活着,方才吐了口氣。
不能再讓雲葉萱待在這裏,不然她早晚會折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
走出地牢,林英被地面上的陽光晃了眼,不禁擡手遮了遮眼眉。
“這地牢平日極少有人來探,還是林英師弟心存善念,顧及師姐弟之情……”看守見林英出來,谄媚的圍上來,奉承道。
“你想多了。”林英放下手,狹長的眸子冷冷地瞥了兩眼看守弟子。
沒想到林英去了一趟地牢态度便大轉,不似先前那般好相與,幾名看守皆是一愣。
“你們可知我探的那人是誰?”林英嗆得一聲拔出了背後長劍,那劍青芒四射,反射着冬日不帶一絲溫度的光,驚了幾名看守一跳。
“師弟……師弟這是何意……”一名看守不由自主将手按在了腰間佩劍之上。
只是不待他将劍拔出,林英的長劍,已橫在了他的脖子上。
“雲軒師姐,乃是朝中雲臺甫之女,她化名至此,便是要為朝廷選拔可用之才。”林英目光冰冷的掃過其餘幾名正欲動手的弟子,“千年之前,修仙界因得罪皇族引來滅頂之禍,如今你們竟敢虐待朝中派來的特使,難道是想讓昆侖派再遭一次千年之前的災禍嗎?”
說罷,長劍一凜,直接割入了那名看守弟子的皮肉之中,當下就流出幾縷血絲。
“這……這……”其餘弟子被林英唬住,不敢輕舉妄動,被林英直接威脅的看守更是滿頭大汗,“林英師弟,雲軒師妹乃是風入松師兄親手押至地牢中……”
“風師兄将其押至地牢的本意,是為保護她!”林英扯起謊來眼睛都不眨一下,“眼下昆侖派出了兩個叛徒,風師兄擔心雲軒師姐身份特殊被他人利用,方才将其押至地牢,他人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雲軒師姐會藏身此處!只是你們竟敢虐待于她!”
“天地可鑒,我等從未虐待過雲軒師妹啊!”林英這話處處都是漏洞,玉虛峰的地牢無論是曾經的玉虛峰主花犯還是陣法的設計者風流子,都可随意開啓,哪裏能護得住別人。只是被林英仗勢一唬,這幾名看守皆被吓怕了神經,哪裏還想得到這個,尤其是被林英以長劍相逼的那個,直接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風師兄将人押來之後,師弟是唯一一個前來探望的……平日我等都是在法陣外鎮守……”
林英自知自己話中漏洞百出,必須速戰速決,不能給他們幾個思考的機會,當下又将長劍往那弟子皮肉裏入了幾分:“如此說來,是我誤會你們了?”
“天大的誤會!”那弟子滿頭冷汗,就差磕頭求饒了。
“但雲軒師姐确實已被重傷……”林英似是信了看守弟子的話,他收回長劍,眉心凝成一團,“且性命不保……”
“怎、怎會如此?”跪在地上的看守本欲起身,聞言雙膝一軟,又差些跪了回去,被林英一把拉住。
“事已至此,先給雲軒師妹診治要緊。”長劍歸鞘,林英冷聲吩咐幾名看守,“現在派中,除了外出不在的風師兄,還有誰醫術最為精湛?”
“這……師弟,玉虛峰一戰,幾位峰主還有衆位親傳弟子,皆重傷昏迷……”看守臉色露出為難之色。
林英眯起眼睛,眸光好似冬日寒冰,逼得幾人忍不住打了個冷戰。
“淨虛峰上,不是有位師兄最近剛剛蘇醒嗎?”忽有一人提議,“只是腿腳不便……”
“擡!擡也要把他擡來!”林英厲聲道,“你們就說是傳的掌門之命,他不敢不來!”
掌門之命?幾位看守皆是面面相觑。
“放心,掌門那處自我有來解釋。”林英見看守弟子猶豫,放軟了口氣,“不瞞你們,雲軒師妹的身份,只有掌門與幾位峰主知道,就連風師兄也……”他頓了一下,拍了拍被他以劍威逼的那位弟子的肩膀,“我今日所言,你們萬不可傳出去,日後若出了差池,唯你們是問!”
撲通,這下幾名弟子都跪下了。
“師弟放心,我等這就去請師兄前來!”
林英低沉的嗯了一聲,轉身離開。
走出幾步,又回頭,見那幾名看守還在原地跪着,冷聲喝道:“還不快去!”
“是!”脖子上還流着血的那位弟子慌忙起身,指了兩三名弟子吩咐道:“你們速速前往清虛峰,務必要将師兄請來!不,是擡也要擡來!”
“是!”
弟子們得命,起身禦劍就朝清虛峰飛去。
“看完之後,記得将診治情況報給我。”本欲離開的林英繼續囑咐道,“我現在住在風師兄的隔壁,你們直接去找我即可。”
“是是是……”
不再與被那幾名吓住的弟子周旋,林英擡腳離開。
轉身剎那,林英臉上僵硬的表情微微松動,冬日之下,額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成功了……
現在必須趕快去找聞人七商量下一步的計策……風入松,果然有問題,而且問題大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