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明月已如煙(五)
夷則聽着樓下南呂的提醒,緩緩睜開眼,面上一掃疲憊。
沒過多久,門框傳來獨特的金屬撞擊聲。
那是十二津特殊的暗號,他眸子裏晦暗不明。
“你去吧,我還沒睡夠。”
原來就在剛剛那個男子開口的一瞬間,她就醒了。
夷則懷中餘熱未散,眉心不耐更甚。
“快去快去,早點解決完給我點一碗素面。”織吾揮手趕他,再待下去就是他不識趣了。
夷則放重了步伐走下樓梯,樓下那人聽見咚咚咚的腳步聲,輕笑出聲:“小十二還是這般急急燥燥。”
“姑洗大人。”
“怎麽還生分起來了?小時候不都喊大哥的嗎?”姑洗神态自若,擡手示意讓他坐下。
姑洗年紀比他們都大,入十二津的時間也更早,性子沉穩,他們其餘幾人見到他,都尊尊敬敬喊上一聲大哥。
他武功排不到前列,但勝在謀略和為人。更何況,如今的姑洗說是專門為梅澗打理十二津的事務,鮮少出來了,總是透着些神秘,不知道在做什麽事就連夷則他們上次見他也是幾年前。
這回可好,一個清明祭祀大典,他倒來了。
窗外樹葉沙沙,三人各懷心事。
南呂耐不住這份壓抑,首先開了口,“大哥,你……來找我們?”
姑洗笑笑,聲調裏不帶任何情感,直截了當告訴了他們此行目的,“不是,我來找織家女。”
“哦,織家女……”南呂長呼出一口氣,不是找他們就好,被他找上可不是什麽好事。
轉過頭看見夷則臉色臭到底了,這才反應過來,織家女就是小九!
“小九?”
夷則沒有回他,可是答案已經擺在了明面上。
手中的茶還溫熱,可夷則的手心卻涼濕一片。
姑洗見他這麽沉得住氣,倒是有些意外,挑了挑眉,道:“小十二,我想你也應該知道,你們這一路可從來沒有離開過那位的視線。”
何止沒有離開過,甚至織吾還親眼見到了。
此刻的沉默無疑是最好的回答,姑洗手指輕扣在桌面,“你護不住她。”
這話簡直就是最大的刺激,夷則唰地站起身,毫不留情面的就走了。
姑洗眯着眼,聽見旁邊那人的嘀咕。
果然如他猜想的一樣,夷則和織家女關系不一般,可真是有趣,他倒是要看看,那個對主上忠心不二的夷則會如何護住那小姑娘。
“你先前不知道那小姑娘是織家女?”
南呂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他不是沒懷疑過小九的身份,看她那模樣就知道是那些大家族裏出來的小姑娘,但是一頭白發,還有着莫名其妙的本事,這很難讓人不懷疑。
可,她孤身一人,也不難看得出她藏在無所謂面具下的傷感。
小姑娘心性單純,若不是有什麽事她怎會至此,他又怎麽可能還刨根問底。
姑洗點點頭,并不意外,這兩小子好得穿一條褲子,愛屋及烏也屬正常。
南呂思忖片刻,試探性問:“主上要小九幹嘛?”
“少打聽”
姑洗丢下幾個字就走了。
南呂着急忙慌跑上來,詫異的看見夷則靠在門框一臉失神。
聲音壓低了些:“小九生氣了?”
他低下頭,失焦的眼神逐步清明,搖搖頭,這有什麽好生氣的。
這一天啊,沒得片刻徹底的輕松,從李見寒,到織三,再到姑洗,好像所有的暗線在這一天全部湧了出來,但往遠處看,卻又看不見線頭在哪裏。
“那是什麽啊?你站在這兒幹嘛,急死我了,你怎麽成了個悶葫蘆!”
南呂急躁地繞開他去敲門。
可沒成想,門從裏打開了,小姑娘眉開眼笑站在那兒。
夷則和南呂相視一眼,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都聽見啦,你們還擔心什麽?”
聽到她說這話,南呂籲出一口氣,“口渴口渴,快請我們進去喝茶。”
屋內有一股幽淡的蓮花香,夷則不安地走到她身邊,“有什麽不舒服?”
她笑着道,“有啊,沒能看看你們大哥的模樣,多遺憾啊,他聲音這麽好聽長相定是不差的。”
南呂哼了一聲,“他?老老實實的模樣,還好模樣?還不抵我們小十二一半兒。”
織吾拉着夷則坐下,翻手喚出蓮花燈,取出火折子點燃,準備将她的身份和盤托出。
蓮花的香味和那日在馬車上的一樣,南呂暗道:原來是她習慣熏香。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南呂才動了動,閉上半張着的嘴,磕磕絆絆地說:“你……和李見寒,噢,另一個李見寒……”
太複雜了,他需要好好理一理。
織吾吃完了面,見他好像還有很多疑惑,細想了自己的過往不是很簡單嗎?
“所以,傳聞中你會織夢是真的?”
織吾點點頭。
“但你只能替人織夢解惑,不能用自己解自己的惑,所以救不回李見寒?”
織吾又點點頭,這不是理得很清嘛。
“噢,對,因為你沒血了,是個活死人。”話一出,小腿就被猛地踢了一大腳。
頓時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讪笑着道歉。
桌上的蓮花燈燈芯依舊嶄新,好像不論燒多少次它都不會折損。
他伸出手想摸摸那了不得的蓮花燈,卻被夷則一把拍開。
“小心吃了你的手!”
南呂癟癟嘴,那雙眼卻沒有放棄從蓮花燈上挪開。
故事講完了,該言歸正傳了。
照這麽說來,梅澗便是背後的人,且不管他目的何在,織吾斷然不可以落到他手裏。
在夢中,她見過十二津的血池,但是和夷則他們所知道的血池并不一樣。
他們甚至都沒見過她說的那個血池和那個人。
“梅澗,是不是中毒了?”
“沒有啊,這天下還有能給他下毒的人?”南呂想了半天,仍然肯定這個答案。
夷則卻道:“他中沒中毒我不知道,但是他對浮屠塔很執着。”
南呂大聲附和,迎上了織吾的眼神,錯愕道:“你不知道浮屠塔?”
早在南北兩國還未割裂之時,這九州大地便有着幾股勢力存在。
一是昆侖山,每一屆大祭司本領通天,獨立于世,朝廷也好、江湖也好,都需賣昆侖山幾分面子;
二是浮生閣,是一個專門收集故事又售出故事的情報地,只要你給得出價格,就沒有他們不知道的。當然,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還有它的掌櫃——每一屆掌櫃雖然高矮胖瘦不同,但都長得很像,還都讓人稱他為“胖掌櫃”,說是故人所賜。
三便是那浮屠塔了。這可是一個惡魔之地,關押的全是罪惡滔天的人,傳聞百十年來想闖進去救人的人不計其數,可從未成功過。
梅澗便是闖塔人之一了。
他與浮屠塔之間的事,知道的人極少,夷則也只是偶然間聽聞的。
織吾的手指在杯沿邊轉動,心思轉動得很快,“我可以進浮屠塔,所以他想讓我幫他?”
“不會。我猜,他是想要你的蓮花燈。”
可若單獨要這盞燈也是沒用啊。
夷則搖了搖頭,“你想的太簡單,他既然能得到你的燈,又怎麽會放過你?”
織吾站起身拿過小方盒。
又是一個新鮮物件,南呂現在對她的所有東西都很好奇,拿在手裏轉來轉去看個不停。
實在是一個很尋常的方盒,就連那木頭都不是什麽珍貴品種。
“我有一個想法,我們現在掌握的信息太少,應對起來很難”,她把方盒和蓮花燈一齊推到中間,聲音軟糯婉轉,“我可以織夢去察看,不管是假李見寒,還是梅澗,我都可以查清楚。”
夷則的臉瞬間拉了下來,別提多臭了,“不行!”
上次替葛邱氏織夢時,就很是危險了,那現在要面對那兩人,危險就更大了。
不行,絕對不行。
“不危險,你們別擔心。到時候你兩都在旁邊守着我,而且了解梅澗還需要你兩幫忙呢。”
織吾眨了眨眼,看向南呂,裝着“南呂哥哥,你說我說的在不在理?”
那眼神他可受不住,雖然心裏也知這很冒險,但也的确是最好的辦法了。
他咳了兩聲,壯着膽子道:“夷則……我覺得她說的确實在理……”
夷則一個眼神就殺了過來,他急忙低下頭。
織吾猛地拍桌子,呵聲道:“你,把你的鈴铛交給我!”
夷則眼角一抽,為她好怎麽倒還生上氣了,要把給出去的鈴铛要回去了,他冷哼了一聲,解下鈴铛重重放在了桌上。
“少打你們那些小算盤!想都別想!”
他冷着聲音丢下這句話就起身走了出去。
留下兩人面面相觑。
“他這臭脾氣,遲早是要陪人家錢修門的!”
織吾抿着唇點頭同意,想了想還是說出口:“南呂哥哥,我剛剛不是胡來的,真的有把握,那個李見寒定是會再來找我,屆時我就陪他演一出戲,言明我要織夢,到時候你們在旁護着,我不會出事。”
她說着話,伸出手在南呂放在一旁的彎月刀刀刃上用力劃了一下。
南呂見狀,魂都差點吓出來,要是被夷則看見他的刀傷了她,那可真是滅頂之災!
只見她擠出血滴在鈴铛裏面,那沒有鈴舌的鈴铛瞬間通體泛紅光,還響起清脆鈴聲。
“嘭”
夷則猛地推開房門,大步踏了進來,看見她好端端坐在那,那顆心才落了回去。
已經好一段時間沒響的鈴铛突然響起,還是在令人不安的今天。
“你兩又在搞什麽幺蛾子!”
南呂忙将彎月刀收起,“怎會,我們很乖。”
織吾點點頭,把鈴铛系到他腰間,解釋道:“我剛剛施了法,以後這鈴铛和我綁的更緊了,這樣你就不必随時擔心我。””
夷則瞥了一眼南呂,挑眉道……,“噢?施法?怎麽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