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船清夢壓星河(三)

織吾有過片刻清醒,也就是在這片刻感受到了嘴裏的苦澀。

耳邊的聒噪聲讓她感覺到親切。

“小九,你醒了!”南呂依舊喜歡大驚小怪,見她又合上了眼,就又咋咋呼呼。

南呂籲出一口氣,眉眼有一絲歉意道:“眼下我不能帶你去找夷則,你別怪我啊,他現在啊,身不由己”

南呂長嘆一聲。

前些時日,他剛回到十二津,屁股都還沒坐熱,破曉就着急忙慌找了上來,求他去救夷則。

破曉對夷則的那點心思,衆人皆知,他也不疑她會害夷則。

可……那老醫官?

“他說大人曾經救過他一命,這次只是還恩,之後兩不相欠。”

情況緊急,夷則已經出發三四日了,由不得多猶豫,收拾好行李,裝好破曉給的藥,他跟着就出發了。

“若主上找我”

“大人放心,主上也出去了。”他的侍女日央及時答上。

他颔首,手上動作不停,嘴裏也吩咐個不停。

日央含着笑,将他的刀遞過去,她的主子是十二人中最活潑的了,性格也是極好,在十二津這樣的地方能有南呂這樣的人,實屬罕見,完全算得上是一股清流。

而這樣的他,其實內心遠不如表面那般火熱,他對誰都好,卻都只是鏡中花水中月,他最親近的只有夷則一人。

“大人”日央欲言又止,送他出門,猶豫半晌,最終只說出了一句“保重”

南呂揚着笑颔首。

“等我給你帶胭脂啊……”

話音傳到後面,有些飄忽。

日央吶吶:“主上也出動了,大人更要萬分小心啊。”

只可惜,這話只有她自己聽見。

南呂馬不停蹄,追着夷則去,消息始終滞後了一步,帶終于見到時,夷則渾身是血,滿目通紅,行屍走肉一般只知道往前走,任憑他怎麽喊都沒能喚回他的神智。

用繩子捆住,不出一盞茶,就被他掙斷:敲暈他,沒一會兒又醒了……

夷則體內的毒,狠厲霸道,摒閉了他所有感知,瞬間突破他的功力極限。

傷人傷己。可即便如此,夷則仍緊緊護着那支鈴铛。

一籌莫展之際,梅澗沉着臉出現,二話不說就要帶走夷則。

他搶不過是真,想救夷則也是真,夷則對于成王來說,是一個極為不安穩的存在,他定會再次出手。

“南呂啊,他體內的毒深入骨髓了,不跟我回去,會死。”梅澗額間的黑紋往下攀延了些許,有一根幾乎要穿過眉毛,直入眼眶。

南呂沉默了,片刻後,道:“煩請主上出手救他。”

人被帶走了,他卻沒有絲毫的輕松,回過身看向身後的山林,密密麻麻,像是一張巨大的網。

他站在網外,可又不得不向網內走去。

所以他折了回去,也萬幸他的回轉,不然織吾會發生些什麽真是難以想象。

他帶着織吾暫時躲到了城邊上的義莊。

一座無人打理的義莊,又髒又黑,三兩口破舊的棺材放在旁邊,紙錢散落得到處都是,大多泛黃卷起了邊。

夜裏,織吾轉醒。

待看清眼前場景時,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僵硬着不敢動彈。

“醒啦?來,先喝口水。”

她口渴得緊,咕咚咕咚的,很快羊皮袋子就癟了。

“慢點兒,沒人和你搶。”南呂往火堆裏丢着柴,一場大雨,讓柴火蘊着濕意,費了好大勁兒才點燃。

其實南呂一連數日沒休息過了,渾身緊繃着一直沒有松懈過,如今給她解釋着情況,語氣裏難免透出一些疲憊。

“夷則在哪?”

“回十二津了。”

她定定看着火堆,吡啵的火苗炙烤着她的臉。南呂生怕她沖動,急忙開口道:“我和你說啊……他回去了有醫官救他,他能耐大着呢,就是一遺千年的禍害。”

織吾何曾不懂他的意思,沉默着點了點頭,卻有些止不住的情緒湧上心頭。

她垂着頭靠在膝蓋上,神情恹恹。

這模樣讓南呂有些不自在,可他沒有一顆解語花的心,只能想到她是不是累了、病了,諸如此類的情況。

一刻鐘後,織吾有氣無力的開口問他:“你是奉命來出任務?”

南呂搖了搖頭,“我才回到十二津,破曉就來找我了,讓我去救救夷則。”他冷笑一聲,口裏嘲諷意味濃烈:“成王真是好大的本事,我還沒有見過夷則那般模樣”

說到這兒,他突然頓住,讪讪側過頭,想象中的擔驚受怕沒有出現,只見小姑娘一臉淡然盯着火堆。

南呂心裏不是滋味,夷則是為了她才搞成那副樣子的,結果這姑娘絲毫不關心。

他憤懑地甩了甩手,暗道:真不知道是什麽因緣際會,竟讓夷則對一個小姑娘這麽心馳神往。

可那是夷則啊,是他放在心上疼愛的小弟弟,愛屋及烏,還能怎麽辦呢?思及此,他明晃晃的籲出一口長氣。

老舊的棺材板被風吹得嘎吱作響,他瞟了一眼,不甚在意,轉過頭不經意間看到了小姑娘也盯着響動處。

是了,他是殺手,見慣了死人,當然不會害怕一具空棺材,可她是女子,還是一個做了噩夢就要找夷則訴說的嬌滴滴的小姑娘。

義莊是待不了了,還得找個能藏她一段時間的地方,更何況她身上還有傷,總得找個大夫看看吧。

南呂手中無意識的挑動着幹柴,思索着可以尋一個什麽安全一些的地方,一圈下來,竟是一個地方要沒有想到。他一個大男人,要帶着自家兄弟的心上人到處藏匿,這話僅想起來都覺得別扭。

這時,織吾糯糯的聲音響起:“我不會再給夷則添麻煩了,待時機成熟,你帶我去見他,我幫他把毒去了。”

“你還會醫術?”

“不會,但我會織夢解惑。”

南呂瞬間驚愕,織夢解惑是織家那顆明珠才會的,“你,你是”

她輕嘆一口氣,“我是織吾,皖南織家第九女。”耳邊傳來南呂的驚呼,她抿着唇扯出一個笑,有點難看,道:“去年,我辭去了織家,父親也親自發了訃告,加之,你對夷則很好,我和他都不想把你牽扯進來,所以,抱歉一直沒能告訴你實情。”

抱歉因為我的事,把你陷入困境。

織吾心思靈活,憑着他那三言兩句和唉聲嘆氣,就能想到個大概。

南呂從震驚中回過神,聽到她說抱歉,忙擡起頭說:“沒事沒事,那種情況下,你确實是不能廣而告之自己的身份。”

原先,他還有些想不明白成王為什麽要費盡心思抓住她,還以為是以為了威脅夷則,如今看來,就是因為她是織吾,這樣的邏輯更能說得通。

看來成王終是按捺不住了。

織吾擡起眸子,目光澄淨,既然南呂都才知道她是織吾,那就說明外界大多數人還是一位她早就死了。

“你接下來要去哪?”她認真地開口問道。

瞥見南呂頓時出現的愁容,她就了然了,思忖片刻,道:“南呂,若要雇你,傭金貴嗎?”

“不便宜,畢竟我是也排在了前六,怎麽了?”

織吾摸了摸袖袋,空空如也,有些不好意思道:“可不可以賒賬?”

南呂眉毛皺得更深了,不解但是誠實的說:“不可以啊,不是,你要幹嘛啊?”

“我還有重要的事沒有做成,不可以出事,也不可以被困”,她站起身,走到南呂身邊,拉起袖子,腕間的蓮花印赫然出現,“與其被動,不如我把自己放在明面上。”

南呂眉尾挑動,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就賒賬吧,夷則有的是錢,等他來找我們了,我再讓他付就是了。”

說着話,他将背上的彎月刀取下拿在手裏,往後退了一步,眉眼含笑,“那這段時間,你就是雇主了,我會竭盡全力保護好織小姐的安全。”

夏日的晚風似乎帶着生機,聞上去讓人沁涼。

她輕笑着回應,興許是有了計劃,心裏的底氣更足了一些,盯着空棺材,喃喃開口:“以前我很怕這些東西,可如今,倒是膽子大了些。”

小時候,她被族中同輩帶出去玩,一夜未歸,待醒來時孤身一人睡在西郊的墳山。娘親責她愚鈍,說了幾次那些人心眼多,不要和她們玩兒,偏偏不聽,這下好了,病了大半個月不說,醒來後膽子更小了。

“你膽子小嗎?我看可不是。”南呂想起她以前換着法兒使喚他的模樣。

織吾道:“狐假虎威,沒聽過?”

得!夷則的确是那只虎。

織吾坐了回去,閉上眼休息,心裏想:別人給的狐假虎威終是不能長久,譬如李見寒,他一死,留下的就是一堆迷亂的爛攤子和她的滿腹愧疚。

數天前,成王問過她,是不是還在執着救李見寒。

她說是。

緊接着而來的是他的勸說,無非就是斯人已逝,你還年輕之類的話。聽上去,不痛不癢,跟沒聽到也差不了多少。

這話她聽了不止一遍,夷則就曾經苦口婆說過。

可沒什麽用。

人有的時候,一有執念便是不死不休。她是這麽回答的,也是這麽想的。在經過這些事後,要說她對李見寒的感情,談不上還是最初的愛戀,多的是遺憾和愧疚。

甚至在好幾次午夜夢回,都會想,如果當時不是她,李見寒是不是就不會沖動着上戰場争功名。

織吾不否認,和夷則這幾個月的相處,讓她原本死寂的心重新活絡了起來,他護她安虞,陪她前行……也正是因為這些種種,所以她更不能再牽扯着他往深淵裏走。

若夷則能聽見她的心聲,必然又要出聲責罵她又鑽牛角尖了。

可惜,夷則聽不見。

發表評論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

萬人迷扮演爛人配角後

芝士葡萄冰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

渡鬼錄

巳溫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

榕樹自治區辦事處

始祖鳥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

罪探

北裏七鬥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

雲和月亮

兆陽恩多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

[網王]這糟糕的世界

花影深

2025/04/17

0 評論

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