詐他
“崔公子?程姑娘也在這裏啊。”馮沖腳步匆匆地朝他們走來。
崔嘉慕問:“馮總捕,可是問到了什麽線索?”
馮沖眉眼耷拉,一籌莫展地嘆氣:“沒有,因此想尋求二位相助。”
程芷看到了站在遠處望着他們這邊沒有過來的沈容英,沈容英朝她颔首微笑,程芷輕哼一聲撇過頭不願理會。
四人往崔嘉慕房間走去,路上馮沖将自己審問到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知。
程芷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八號房的房客明确說自己并不認識死者嗎?”
馮沖點頭。
……
崔嘉慕房門口到了,崔嘉慕推開門先行進入,四人圍着小桌散開各自坐下。
馮沖人高馬大,比較壯實,凳子與小桌之間的距離容不下他,只好将凳子向後拉出一點,才端正坐下。
崔嘉慕看到他的動作後忽然動作頓了一下,他問道:“馮總捕,你可還記得八號房客身形如何?瘦高個?抑或是體格壯實?”他對那船客的印象不太深刻,只記得他為難船員。
馮沖回想了片刻後,回答:“是個細瘦的身形。”
“那你可有問他今早是否同誰在房中見面交談?”
“這是自然,死者死在他的房中,無論如何他的行蹤是必然要問的。”馮沖理所當然地颔首,“他說今早一直是獨自待在房中,直到巳時才到甲板上吹風,也是那時才得知死者丢失了孩子,要進所有船客的房中尋找孩子蹤跡,巳時二刻才知自己房中死了人。”
“他說謊。”崔嘉慕眼神銳利。
三臉茫然,程芷思索片刻,将崔嘉慕的提問與馮沖的回答結合起來,明白了崔嘉慕的意有所指。
“你的意思是八號房客今早在房中與誰見面了,對嗎?”
崔嘉慕點點頭,站起身,在房中慢慢踱步,一邊緩緩道來:“今早我見到他房中桌凳的擺放位置有些怪異,當時我沒明白怪異在什麽地方,但在馮總捕方才調整凳子方位的動作後,我就明白了。”
“八號房客身形細瘦,無須太大的空間便可坐下,但是他房中的四張凳子裏有一張凳子與小桌的距離卻顯然長得不對勁,分明是有一位高大壯實的人坐在那處位子上與他談話。”
馮沖眉間緊皺:“死者是個大塊頭。”
“也許是他無意中踢到了凳子。”沈容英提出觀點反駁。
“沈兄所言不無可能。”崔嘉慕笑笑,從善如流,但心中仍然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轉而提出另一個疑點:“這艘船在辰時為每個房間都送了新茶水,八號房客在巳時前獨自待在房中,未曾外出活動身子,而這一個時辰內僅靠他一人,就将茶水喝了精光,我以為不太對勁。”
“确實有點奇怪。”馮沖贊同點頭。
“雖然他房中的茶杯我都查看過,只有一只杯子的杯壁上留有水漬。”崔嘉慕補充。
沈容英:“那這不正好說明了那壺茶水就是他一人喝完的嗎?”
“你覺得八號房客沒問題,而你覺得八號房客不對勁,既然如此,那不如這樣,我們詐一詐他。他看見巡捕司的令牌後肉眼可見的害怕,顯然十分畏懼巡捕司。但此人狂傲自負,自認高人一等,瞧不起普通百姓。”程芷露出一個惡趣味的笑來,摩拳擦掌地拿過登記船客信息的名冊,翻到寫着八號房的那頁,“假若我們如此……這般……我想他一定會露出馬腳。
……
“大人,不知喚我來所為何事?方才我已經将我知道的都告知了。”八號房客聲音緊繃,擺出不快的神情。
馮沖不急不慢地将巡捕司的令牌放到手邊的小桌上,正面朝上,暗中用餘光關注着對面人的表情。
八號房客的視線緊緊跟随着令牌而移動,不自覺地舔了舔下唇,看上去似乎十分在意的模樣。
馮沖觑着八號房客的神情,忽地伸出手掌用力拍在小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八號房客冷不丁身子一顫,驚道:“大、大人?”
馮沖疾言厲色道:“你還說你不認識死者?昨夜分明有人瞧見你跟死者發生口角。”
八號房客一怔,捏了捏手心,發覺手心早被汗意濡濕,他強壓心中驚懼,無辜地喊冤:“大人,是誰在胡說八道冤枉我?我昨夜早早就睡下了!”
“那婦人都告訴我了,她跟你自小青梅竹馬,卻被死者橫刀奪愛,你搶不過他,因此一直對死者懷有怨恨,甚至遷怒到了他們的孩子身上。”
八號房客茫然地聽着馮沖煞有介事地說着莫須有的事情,幾次想要開口糾正,都被馮沖提高聲音壓過。
“哪怕他們之間有了孩子,你也未曾想過放棄,一直在暗中觊觎死者妻子。其實他們丢失的孩子就是你趁他們入睡之後,悄悄潛入他們房間,将孩子喚醒哄騙出去,因為你與他娘是熟識,故而那孩子對你沒有戒心,只是他沒想到你竟然将推進了大海中,失了性命!”
“荒謬,一派胡言!”八號房客氣得破口大罵。他怎麽可能看得上一個聽令辦事的奴才?
馮沖不理會八號房客的态度,連珠帶箭地繼續用話語轟炸道:“死者今早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孩子是遭你毒手,于是怒氣沖沖地沖進你的房間質問你。你本就恨他奪走摯愛,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一同殺死。那婦人短短一日內連失親人,丈夫又是死在你的房中,當即明白了你就是兇手。即便感念你對她的情誼,她卻仍舊無法不怨恨上你,于是将你們之間龃龉全部告訴了我,求我為她丈夫和兒子報仇。”
“這個賤人潑我髒水,她相貌平凡,身材臃腫,我怎麽可能看得上她?”八號房客聽馮沖越說越離譜,忍無可忍地罵道,“她胡說!大人你別信她!我壓根不認識他們!”
“哦?那她如何知道你叫吳濤、年紀三十、登船時帶了三個包袱?分明就是你們二人私下有來往。你還敢說你不認識他們?我看人就是你殺的!”馮沖拍案而起,一雙有神的雙眼瞪得像銅鈴,壓低身子朝八號房客逼來。
八號房客噎得無話可說,心中一急,脫口而出道:“一定是這賤人殺的錢白!”
馮沖忽然收了氣勢,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緩緩坐回原位。
八號房客見狀驀地不安起來,底下的凳子好似有火在燒一般,令他如坐針氈。
他方才哪裏說錯話了嗎?
身後緊閉的大門被猝不及防推開,走進來幾個人,八號房客懵懂地回頭看去。
程芷撫掌欣慰地重複:“錢白?”
八號房客霎時間臉色全無,說漏嘴了。
“從未有人在你面前提起死者姓名,而你卻說出了他叫什麽。吳濤,你若是繼續扯謊,巡捕司的審問手段可不好受?”說了太多話,令馮沖口幹舌燥,他豪邁地将茶水灌下肚子,抹了抹嘴角的水漬。
“我招……”八號房客頓時像只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洩氣地垂下頭,只是暗中一雙眼珠子不安分地轉動,“我确實認識他們,錢白橫刀奪愛,拆散我與秋娘,我确實恨他,但我不會殺他,因為他疼愛的兒子其實是我與秋娘的孩子!”
程芷與崔嘉慕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出了一言難盡。
沈容英搖了搖頭,無語凝噎。
馮沖拍拍桌子,打斷八號房客,厲聲道:“你還在撒謊。”
八號房客頗為無辜:“沒有啊大人。”
“方才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那婦人壓根沒有提起過你,什麽橫刀奪愛,什麽觊觎,都是說來騙你的。”馮沖沒有想到此人方才還滿心滿眼嫌惡那婦人,此時卻又自然地順着他們編出來的瞎話繼續撒謊。
八號房客愕然,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自己上當了,一時心頭火起:“你們!”
馮沖将佩刀往桌上杵了杵,無聲威吓。
八號房客顫了顫身子,瞄了一眼桌上的令牌,熄了火。巡捕司的手段他聽人說起過,完好進去的人就沒有完整出來的。
“我、我表哥在京中可是大官……”他不死心地試圖搬出所謂的大官表哥。
程芷不耐地奪過馮沖的佩刀,一陣銀光晃過,只見一柄銳利的刀身直直地刺穿八號房客跟前的小桌上,吓得八號房客噤若寒蟬。
她一把揪起八號房客的衣襟,恫吓道:“再大的官,還能大過崔太傅?崔太傅之子就在你身後,我勸你還是歇了你那點小心思,老實交代。”
沈容英輕笑:“程姑娘還挺會借勢。”
崔嘉慕輕飄飄回道:“無妨,她想借就借。”
沈容英似笑非笑地看着崔嘉慕,二人之間的氛圍驀地詭異起來。
程芷冷冷問道:“錢白今早是否與你在房中見過面?”
八號房客嗫嚅點頭。
“你們在房中都說了什麽?”
八號房客一愣,眼神忍不住移到另一邊,遮遮掩掩開口:“就……沒說什麽。”
“說的是你們在楊洪房中的事吧?”程芷危險地眯起眼。
八號房客猛地一抖,意外地看着程芷:“你、你——”
“錢白所謂丢失的兒子是他們拐來的,你作為他們的同夥,在其中負責什麽任務?你們昨夜在三號房,與楊洪一起都說了什麽?”程芷懷疑拐子們內讧,故而大塊頭才會死在八號房中。
此時無人注意到,隔壁房中迅速閃出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