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手

鬧市中一戶高門大院前圍着衣衫褴褛的十數人,程芷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過,這些人無一不是臉頰黝黑,身形瘦削,裸露在外的手像截幹枯的樹枝,腳上的鞋面還粘着幹涸的泥巴,褲腿上也濺有泥點子。

程芷不動聲色地靠近,試圖探聽到他們的對話內容。

“付管事,行行好吧,這地租、一個月前不是才漲過嗎?這怎麽又漲了……這眼看着快要入冬了,我們可怎麽活呀?”一位烏發中夾着大片花白的男子苦澀地懇求着面前俯視他們的人。

“流年不利,老爺漲地租也是為了養活這一大家子,否則大家都得喝西北風。”哭喪着臉賣慘的人卻始終沒有走下石階與面前這些穿着寒酸的佃戶平視,只是虛情假意地推托罷了。

“可是這太貴……”底下佃戶還未說完,就被穿得光鮮亮麗的付管事劈頭蓋臉地一通噴。

“你們這群不要臉的破落戶不要得寸進尺!我們家老爺好心将田地以低于市場價租給你們,你們不僅不感恩在心,反而三番四次帶了一大群人堵着在我們府邸大門口抱怨漲租,得了便宜還賣乖!就知道欺負我們家老爺心善!”

佃戶們被付管事怒斥得瑟瑟發抖,本就佝偻的身軀看上去更加孱弱。

“付管事息怒,我們也感激老爺的大恩大德,只是我們确實付不出來上漲的地租了。”一位佃戶頂着付管事猶如吃人的目光硬着頭皮地說,“我們為了能湊出銀兩,省吃儉用,最近每日都只吃一個饅頭飽腹,求求付管事替我們說說情吧。”

程芷沒有再聽,只看那名管事虛僞的嘴臉就能知曉這群可憐的佃戶是無法争取成功的。

她擡頭看了眼懸挂在府邸上方的門匾,高府。

從那名管事的話中可以得知清苑縣的地租都普遍較高,不是只有他一家如此,佃戶們只能勉強溫飽。

事關田地,哪怕她出手教訓了這個可惡嘴臉的管事也改變不了整個清苑縣地租高的事實,這件事還是得由崔嘉慕這個新上任的父母官去做才行。

她走到一邊,等了片刻,瞧見那群佃戶垂頭喪氣、滿臉愁苦地互相攙扶着離開高府門口後,她将腰間的荷包解下來,倒出幾錠銀子交給周伯,說道:“勞煩周伯替我将這些銀子給到他們手上,雖然此事我幫不了他們,但既然碰見了,我也不能放任不管。這些銀子就讓他們買點吃的填填肚子吧。”

周伯由衷道:“程小姐有顆赤子之心。”

程芷摸摸鼻子,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來:“我父親告訴我錦上添花算不得什麽,雪中送炭才是真正救人于危難。不過我這些銀兩也只能解他們一時的難罷了,算不得什麽。”

說這些怪不好意思的,程芷不自然地催促周伯:“好了你快去吧。”。

周伯拿着程芷的銀錢走開後,程芷站在原地看向高府,管事跨進大門之前大力地撣着袖袍,好似上頭沾染了什麽污穢,嫌惡之情溢于言表。

她輕輕皺眉,索性轉身準備跟在周伯後面過去瞧一眼,将将走出幾步,身後忽然傳來怒吼聲。

“你們太過分了!一而再,再二三地漲租,不就是看我們好欺負嗎?!說什麽你們也要糊口的假話,你們分明每日都是大魚大肉,吃穿不愁!都是你們不知收斂地漲租,我父親為了湊出銀兩沒日沒夜地在田地裏勞作,因為這個他才會昏倒!”

程芷錯愕地回頭,就見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滿臉怒容地沖向管事,話語中滿是憤懑,顯然與方才那群佃戶是同伴,只是不知為何獨自找上了高府。

付管事被猝不及防出現的小夥吓了一跳,雖然小夥氣勢洶洶地朝他沖過來,但實際并未碰到他,盡管如此,他還是膽顫了一下,腳下一時不穩失了重心,一屁股栽倒在地。

付管事衆目睽睽之下竟然被人吓得摔了一跤,顏面盡失,他勃然大怒,當即高聲喊道:“來人啊!給我把這鬧事的小崽子打出去!”

高府中立刻有仆從舉着棍棒沖出來。

小夥絲毫不懼,滿腦子為父親鳴不平、為他們讨公道的怒火燃盡了他的理智,他對付管事繼續高聲叫道:“你為何不反駁我?是因為你知道我說的都是實話,根本無法反駁!你們這些心黑的人,吃的也不是什麽大魚大肉,分明是我們的血肉!”

付管事氣得渾身發抖,他被仆從攙扶起來,指着小夥鼻子高聲叫罵道:“小崽子出言不遜,既然你爹昏倒了,那就由我來好好教教你該如何說話!給我打,狠狠打!沒說停就不準停下。”

棍棒如同驟雨一般落在小夥身上,起初他還妄想憑借骨氣咬着牙不喊痛,一雙充滿怒火和恨意的眼眸死死瞪着付管事,但堅持了沒有多久,身上各處傳來的劇痛便讓他丢盔棄甲,只能蜷縮在地上護着頭部不斷痛呼。

這樣下去會打死人的。

程芷回頭看了看周伯離去的方向,不見周伯回來的身影,她跺了跺腳,再也按捺不住,一個箭步沖出去,高聲喝道:“住手!你們要殺人嗎?”

仆從們聞言手中力道下意識小了許多,遲疑地面面相觑起來。

付管事見狀怒道:“一個交不出地租的破落戶打死就打死了,怕什麽?給我打!”

程芷臉色一沉,拔出腰間佩劍:“大膽!大夏律法中明确保障佃戶的性命,你目無法紀,無法無天,索性今日我便捉你去縣衙的牢房!”

程芷搬出律法後,仆從們都不約而同地停了手,畢竟誰都不想吃牢飯。

程芷掃了一眼蜷縮在地的人,擰起眉頭來。

地上的人已經被打得意識迷離,兩眼迷迷瞪瞪地半阖,額頭破了一道口子,鮮血淋漓,他口中無意識地發出哼哼聲,手指不時痙攣幾下。

面對程芷的再三阻撓,付管事黑着臉冷冷盯着程芷,恨不得将她臉上盯出一個血窟窿來。

“姑娘你俠心仁義,想為他打抱不平,但你只看見了我們對他動武,卻沒看見将我推倒、還對我出言無狀的模樣。”

“推倒?”程芷嗤笑一聲,冷嘲道,“莫非此人還是名武功高手,都沒有碰到你的一片衣角就能将你推倒?若真是如此,那他武學造詣一定在我之上,或許我還得叫他一聲前輩呢。”

付管事被程芷一番冷嘲熱諷激得胸膛劇烈起伏,他壓了壓怒意,用盡全力平和開口:“姑娘可知我們老爺是何人?”

程芷了然,這是準備擡身份來壓她了。

她露出一個混不吝的桀骜笑容:“你們老爺莫非是什麽偉人不成?”

付管事準備好的說辭一下被噎了回去,他幹瞪着眼,粗聲粗氣地說:“自然不是。”

程芷哂笑:“那我為何要知道你們老爺是誰?”

付管事惱恨地剜了程芷一眼,堅持道:“我們家老爺可是州判高大人的表親!”

“表親又如何?他還能大過律法不成?”程芷輕哂一聲,一雙冷眼直視付管事,“你們地租随意上漲可合乎律法?”

付管事袖袍下的手緊張地搓了搓,他躲開程芷的目光,虛聲道:“那、那是自然,我們家可是整個清苑縣地租最低的了。”

程芷心中冷笑,瞧他這副模樣就知道這所謂的最低價必有貓膩。

“律法上白紙黑字地寫着三月內漲租次數不可超過兩次。”

付管事額角滲出汗珠,不敢再跟程芷繼續在律法上糾纏,不悅問道:“敢問姑娘究竟是何許人也?為何要與我高府過不去?”

“……”程芷詭異地沉默了。

真被崔嘉慕一語成谶了,她這一出門就又惹事上身了,還是個比他官兒大的州判表親。

付管事見程芷沉默不語,還以為她是知道怕了,面露得色:“姑娘若是知道厲害的話就回家去吧。”

他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激起了程芷心中的反骨來。

程芷聽出他語氣中的小人得志,怒及反笑:“本小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名叫程芷,你記住。”

付管事正尋思着清苑縣中有哪戶人姓程時,程芷面露兇色地說:“你們将人打成重傷,他看大夫的費用自然也該由你們出。”

付管事眼睛一瞪,就要張口噴回去。

程芷搶在他前面開口堵住他的嘴:“律法規定——”

付管事登時氣焰萎靡了下去,憋着火氣從袖中掏出銀子丢給程芷。

“算我今日倒黴!”

程芷清點手中的銀兩,不屑地撇了撇嘴:“不夠再來問你要,自己做的孽自己背着吧。”

程芷忍不住小聲嘟囔:“穿得光鮮亮麗的,結果是個鐵公雞。”摳得很。

“你!”付管事聽清了程芷的話後氣結。

這可是他自掏腰包的銀兩,心疼得很,早知會碰上這張口閉口就是律法的女子的話,他就命人直接将鬧事的小崽子趕走了事,現下反倒連累他自己失了財。

程芷當着他的面,毫不客氣地直接點了兩名仆從,說:“擡他去最近的醫館。”

被點到的仆從向付管事投去無措的目光,付管事煩躁地揮了揮手:“聽她的。”轉身憤憤地走進大門。

這口氣咽不下去,他一定向老爺要告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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