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
“……”
“……”
四目相對, 仿佛兩個荒蕪的小世界也因此碰撞在了一起。
除了寂靜還是寂靜的世界裏,酒吧的一切喧鬧,都仿佛被自動隔絕在了這方小小的天地之外。
各自無言。
半晌之後, 夏油傑率先收回視線、別過臉,端起水杯,輕抿了一口已經有些放涼了的蜂蜜水。
秦支着下巴, 笑眯眯地看着夏油傑同學。
等到一杯蜂蜜水全部見底之後, 他這才慢悠悠開口:“星漿體的事, 我聽說了。”
握住水杯的手指微微一僵,夏油傑低下頭, 沉默着沒有說話。
“關于天內理子的死,我深感遺憾,但公安無權插手咒術界內部做出的一切合理裁定,所以這件事……”
“虛僞。”
未盡的話語被人很沒有禮貌地打斷,秦也沒有生氣, 只是問:“為什麽這麽說?”
夏油傑沉默着, 大拇指一遍又* 一遍摩挲那只光潔的空杯子, 像是在借此描繪一個再也無從相見的故人的面容似的。
半晌之後, 他說。
“——你覺得,星漿體的存在,是合理的嗎?”
秦搖頭。
“我不是咒術師,所以對你們所敬畏愛重的‘天元’沒有任何情感。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個生命的存在, 需要以其他生命作為養料來延續的話, 那這個生命的存在或許也不是那麽有必要, 因為這實在太過冷酷、也太過殘忍了些。”
“……”
“星漿體原本就是一個不應該出現的代名詞, 就像詛咒之種不該出現一樣。天內理子沒做錯任何事,她不應該被獻祭, 更不應該在那樣好的年華裏慘死于槍下。”
“……”
“……”
短暫的沉默過後,秦慢慢開口。
“——雖然我是這樣想的,但公安裏面的大部分人類,似乎并不這麽認為……很抱歉,我只是一只異常,是異類,我沒辦法左右那些人的意志。”
他嘆了口氣。
“我最近十幾年一直在出一個長期任務,因此不怎麽回公安,也沒太關注公安的動向。等到我聽說‘星漿體’這個名字的時候,事情就已經發展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
夏油傑依舊在沉默。
夜場狂亂閃爍的氛圍燈在他臉上一掃而過。那一瞬間,秦清楚地看見了對方眼底的,那恍若實質的,亟待噴薄而出的怒火。
那是一種仿佛要将自己、将自己所厭惡的這整個世界一起燃燼,然後才能勉強熄滅的無邊怒火。
秦能看懂這種眼神。
——因為曾幾何時的他,也擁有過這樣絕望的想法。
屈起指節在桌面重重敲擊了兩下,當調酒師朝自己這邊望過來的時候,秦笑了笑:“麻煩再來一杯蜂蜜水,謝謝。”
第二杯蜂蜜水被送上,秦沒有動,轉而推給了夏油傑:“雖然好像沒什麽立場勸你,但我還是想說——現在的你看上去很疲憊,像是随時會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一樣。”
“也許你需要一次足夠放松的、長久而又深沉的睡眠,來緩解你心中壓抑已久的沉疴情緒。”
“——夏油傑,”他說,“就算是身為最強的你,在這種靈魂都仿佛在承受重壓的情況下,又能往前走多遠呢?”
“……”
“……”
無人應答。
話題的主角依舊低着頭,額前那一撮奇怪的長劉海垂落在他的眼前,伴随着呼吸和店內的暖氣,一下又一下緩緩浮動。
酒吧的環境實在太過複雜,空氣中那股子若有若無的熟悉氣味,早就被各種汗臭味、脂粉味、還有亂七八糟的酒香所覆蓋,叫人再難分辨。
“——你看起來狀态不太好。”
慢吞吞地從高腳凳上站起身,秦的聲線依舊溫軟:“我的确有些事想要問你,不過看起來,今天似乎并不合适……那在下就先告辭了。”
夏油傑還是那副沉默的樣子,就像一尊不會說話不會動的雕塑,就那樣靜靜矗立在黑暗的最深處,仿佛一個即将為自己的信仰殉道而死的教徒,固執、偏執,又無畏。
……好吧。
秦聳了聳肩,心知自己今晚應該得不到想要的情報了,微嘆了口氣,倒也不糾結,轉身便想要離開。
啪——
肩膀處的衣物微微一動,像是有什麽東西被人重重砸在了那裏。
秦敏捷地一回手,撈住了那枚正從自己肩膀上往下滾落的小紙團,展開一看,有些失望地發現那并不是自己期待的情報,而是……
“——兩萬,買你這兩杯水。”
秦:“……”
失笑搖頭,他舒展開眉宇:“你還真是個不可愛的人類幼崽啊,夏油傑同學。”
“随便你怎麽說。”
啧。
話都被人家唠散了,秦也沒多留,更沒跟對方客氣,收起那兩張萬元大鈔塞進口袋裏,低頭看了眼時間。
——快一點了。
時間差不多了,也該把已經見過了世面的崽崽們挨個送回家了。
這樣想着,也不需要旁人幫助,秦身法詭谲靈活地鑽入舞池之中,七拐八繞避讓開某些試圖揩油的鹹豬手。
視線在四周轉了一圈,很快,他就順利在舞池的正中間,捉住一只衣領大開、滿臉暈紅的代養崽二號。
被人掐住命運的後脖領,喝的暈暈乎乎的代養崽二號還以為對方是想來找自己跳舞的,臉上熟練揚起一抹輕佻帥氣的笑,伸手邀請。
“唔、美麗的小姐……請問你願意與我共舞一曲嗎?”
還挺紳士。
秦無語,掐着對方的後脖領狠狠搖晃了一下:“看清楚我是誰——走了!時間太晚了,該回家了!”
“唔……”
順着秦的力道,萩原研二醉眼惺忪地将臉貼近到對方的臉前,眨巴着微微有些渙散的目光仔細瞅了一會兒之後,忽然發出一聲慘叫。
“——秦老師!”
秦滿意點頭,心想對方認出自己來就是好事,等會應該不需要自己把人強行扛回去。
然而,下一秒……
“秦老師!秦老師你怎麽突然就下海了啊秦老師!……原來教師這份工作也這麽不穩定的嗎?!”
秦:“……?”
“哈??”他有些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頂着四面八方襲來的震驚眼神,硬着頭皮拖着萩原研二往舞池外面走,“萩原研二,你說什麽呢?!趕緊跟我走,我送你們回家!”
然而,令他深感絕望的時,某個喝多了的小醉鬼就像是根本沒聽見一樣,還在他的手裏發出悲痛欲絕的慘叫。
“真沒想到,秦老師你的經濟狀況、居然已經糟糕到了這種程度……沒關系的秦老師!別擔心!我開酒!你把我開的酒都算在你的名下!身為你的學生,我有責任也有義務幫你的!”
“……”
秦:“……不好意思,他喝多了。”
他如此向身周那些表情促狹、眼神戲谑的人說道。
自己是個妖怪,無論傳出怎麽樣離譜的風言風語都無所謂,但萩原研二不一樣,身為東大的高材生,要是被傳出夜店醉酒、當衆鬧事的醜聞的話,他以後的學習和工作恐怕都要受到不小的影響。
那些人也很識趣,聽見秦這樣解釋,甭管信了還是沒信,個個臉上都挂着暧昧的笑,紛紛點頭:“明白、明白的!”
“孩子大了是不好管教,辛苦你了哦,‘秦老師’~”
說着說着,甚至還有人掏出手機遞到秦的面前:“交換一個郵箱地址呗,小帥哥~我排個隊,等你跟這個黑頭發的小帥哥拜拜之後,下一個就輪到我怎麽樣?”
怎麽樣?
當然不怎麽樣!!!
秦一時瞳孔地震,顧不上婉拒,扛着萩原研二,循着人群縫隙,動作飛快地往舞池外面溜。
趴在背上的某個醉鬼還不安分,揮動手腳大聲嚷嚷:
“秦老師、等我攢夠錢就來替你贖身啊秦老師——秦老師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啊秦老師,秦老師——!”
秦額角青筋蹦起:“……閉嘴!”
“嗚嗚嗚嗚秦老師你真是個好人啊你上課都沒抽查我的論文嗚嗚嗚嗚……要是中村老師知道我一個字沒寫他一定會殺了我的嗚嗚嗚嗚……”
完全不知道還有論文作業這一茬的秦:“……”
失算了。
早說有作業,他當時一定第一個抽查這兩個小崽子的論文。
“秦老師,沒有你我可怎麽辦啊秦老師——秦老師你放心我一定會來撈你的,秦老師——唔、!”
果斷更換搬運姿勢,強壯又可靠的雙開門秦老師直接把人夾到了肋下,一手圈着人、一手堵住嘴,強行從人群之間殺出一條血路,挾着人就沖回了自己訂的卡座裏。
還好。
被他留在卡座裏的其餘三個崽都很聽話,并沒有到處亂跑,避免了狐貍被氣的腦溢血、最後不得不挨個把人抓捕歸案的慘劇。
“呼……”
長出了一口濁氣,秦像是丢什麽燙手山芋一樣,一把就将懷裏的萩原同學丢給了他的幼馴染抱着,随後拎起自家兩個崽,招呼松田陣平:“走了走了,趕緊回家,明天還要上課呢!”
“我憑什麽要聽你的?”松田陣平下意識頂了一句,接過暈暈乎乎的幼馴染之後,有些無語地搖了搖,“喂喂、hagi,還能走嗎?先說好,我能背你,但你一會兒要是吐我身上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啊!”
萩原研二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人,過了一陣之後,再一次爆發出一陣驚天慘叫。
“小陣平——!!!”
手忙腳亂地捂住耳朵,松田陣平愣了一下:“幹、幹嘛突然這麽大聲啊,笨蛋!”
“小陣平嗚嗚嗚嗚嗚嗚——!”醉鬼一把撲到了自家幼馴染身上,痛不欲生大喊,“你怎麽也下海了啊小陣平、你的論文都還沒寫完啊!!嗚嗚嗚嗚你這樣我到時候抄誰的啊——!!”
松田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