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
第二天一大早, 警察學校的迎新典禮便如期召開了。
作為學生代表,降谷零穿着一身筆挺的警校生禮服,昂首闊步, 站在了所有人目光的聚焦點。
自信。
沉穩。
成熟。
此刻的他,臉上再看不見曾經的陰郁隐忍、迷茫無助,他不再是曾經那個備受欺辱、孤立無助的“鬼仔”“怪物”“混血雜種”。
——他是降谷零。
他是被狐貍眷顧和偏愛的降谷零, 是身邊同學、朋友們眼中嚴肅可靠的降谷零, 更是以高分通過了最高級別國考的優等生、作為新生代表在迎新典禮上發言的降谷零。
就像是蒙塵的明珠在歲月洪流的沖刷下重新變得熠熠生輝, 在狐貍傾盡所有的呵護與教導之下,降谷零就像是秦所期待的那樣, 成長成為了一個很好很優秀的成年人類。
真好啊……
秦想。
看着幼崽在自己膝下一點一點長大,一點一點變成一個成熟、堅韌、優秀的成年同伴……
——這樣的成就感,大概就是每一只熱衷于養育幼崽的育兒狐最大的動力源泉了吧?
站在臺下的陰影之間,秦仰頭眺望着幼崽那仿佛可以同日月争輝的修長身影,眉目微彎, 擡起手, 将掌心的一粒暗紅色藥丸送入口中。
喉結滾動。
“——我們懷抱着同樣的理想和信念, 為了成為一名合格的警察而相聚在這裏, 接受接下來最為嚴苛、痛苦的專業訓練。但我不會退縮,所有人都不會退縮,因為我們曾經一萬零一次在櫻花樹下許下諾言,宣誓要為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奉獻一切……”
主席臺上, 降谷零清朗利落的話語還在繼續。
春日的陽光傾灑在他的發頂、臉龐, 将那一頭淺金色的短發, 映照出了一種仿佛流淌的陽光一般熾熱的質地。
——不, 不是仿佛。
金蜜色的狐瞳倒映着降谷零小小的身影,這一刻, 降谷零的身影在秦的眼中,比天邊的金日更加耀眼奪目。
滿口苦澀的腥氣被人不動聲色地咽下,秦轉過身,背對着晨光,拖着腳步,慢吞吞地走向自己接下來上課的實訓室。
啊,距離散會還有一段時間。
那就先把實訓室簡單布置一下吧。
——————
原本,對于萩原研二和松田陣平為什麽會夜探醫務室這個問題,秦心裏稍顯疑惑。
但……
等看到自己班上的一群小崽子們換好作訓服,排成兩排、從門口魚貫而入之後,他心底的疑惑,頓時就解開了。
“——山本、伊藤、佐佐木。”
三名被點到名字的男生迅速起立,雙腿一并,規規矩矩地沖秦鞠了一躬:“是,教官!”
“你們臉上的傷,是怎麽回事?”
“……”
“……”
秦移開視線,目光在下方一群小崽子的臉上一掃而過,很快又點出幾個名字:“諸伏、松田、萩原,你們來說。”
被點到名字的三只頓時渾身一僵,像是犯錯之後被掐住命運的後脖頸的小狗崽子,僵硬且不知所措。
同樣起身快速行禮,三人不安又心虛的眼神到處亂飄,根本不敢跟秦對上,臉上輕微的淤青和擦傷在這一刻顯得滑稽又可憐。
秦:“……”
好歹裝一裝啊……這不是直接不打自招了嗎?
啧。
他揉了揉眉心,深吸了口氣,剛想說點什麽,下一秒,卻是忽然聽見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猛然響起,緊接着大喝了一聲:
“——報告教官!”
眸光一怔,秦看了過去:“說。”
身型高大、面容方正的青年站的筆直,眼觀鼻鼻觀心,沉聲回答:“是這樣的,教官,昨天我的宿舍裏出現了——”
“蟑螂?還是老鼠?”
唇角微彎,秦似笑非笑。
伊達航沉默了一秒,面不改色地繼續道:“……報告教官,是老鼠!”
“嗯,所以呢?”
伊達航兩眼一閉,大聲道:“因為我比較害怕老鼠的關系,所以拜托了諸伏君和山本君他們幫忙、一起打老鼠!”
“這麽大的個子還害怕老鼠嗎?”金蜜色的狐瞳輕輕眯起,秦緩步來到這位看上去誠實又可靠的班長面前,“那麽——最後你們打到了嗎?”
“報告教官,沒有!它跑掉了!”
“啊,那還真是遺憾啊……”
聽到秦這麽說,光榮負傷的幾人忍不住悄悄松了口氣。
“——內務混亂,伊達航扣兩分,課後繞操場跑10圈。伊達航,這個懲罰你接受嗎?”
伊達航面色從容且平靜:“我接受,教官!稍後我會去操場跑圈的!”
“嗯。”
秦點點頭,眸光一轉,看向面露愕然之色、鼻青臉腫的其餘幾人。
“——警容不整,山本、伊藤、佐佐木、諸伏、松田、萩原各扣兩分,諸伏、松田、萩原課後罰繞操場跑5圈,山本、伊藤、佐佐木十圈,結束後自行前往醫務室治療。你們幾個有沒有意見?”
眉心微皺,松田陣平嘴唇動了動,似乎是想要反駁,但下一秒,他的手臂就被身邊的萩原研二輕輕碰了一下。
“報告教官,沒有!”
“很好。”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這位年輕的術科教官入學第一課的下馬威即将到此為止的時刻,冷不丁地,秦那軟綿綿、輕飄飄的聲音再次響起。
“——降谷零,出列。”
一身練功服、盤膝端坐在隊列中的降谷零迅速應聲而起。
“看你的表情,似乎對我的處罰決定很不服氣。你有什麽要說的?”
“……”
片刻沉默過後,降谷零垂下眼:“一切事端因我而起,我深感慚愧……教官,所有懲罰我願一力承擔,請不要責罰他們。”
秦半眯着眼:“你很聰明。”
“……”降谷零垂着眼,一聲不吭。
眸光流轉,秦瞥了一眼滿臉懵逼的幾個人類青年,嗤笑一聲,像是嘲弄,又像是善意的調侃:“開學第一課——不要低估身邊任何一個人的情報消息,他們知道的,很可能遠比你們想象之中的要多。”
幾人:“……”
“所以,伊達航——你的懲罰要比諸伏他們多五圈,你服不服?”
伊達航沉默了一陣,像是在思考着什麽,片刻之後,他終于輕輕低下了頭:“報告教官,在下……”
“心服口服。”
“很好。那麽,降谷零——”
敏銳程度超乎所有警校生意料的秦,在衆人矚目之下,再次開口。
“争端雖然因你而起,卻并不是你的錯,在這一點上,降谷零,我不罰你。”
出列罰站的幾人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
然而,下一秒。
“此番争端你雖然無辜,但你違反宿舍管理規定、深夜約架在前,同時還縱容同伴毆打同學,比之諸伏等人罪加一等——你扣兩分,除了原本應有的五圈罰跑之外,再加10圈。”
“降谷零,這個懲罰,你認不認?”
降谷零眼睫低垂,碎發落在眉眼之間,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但秦能清晰感受到從對方身上傳來的羞愧與沮喪。
幹了壞事的人類小崽沉默了一陣,指尖扣着褲縫,掙紮片刻後,頹然低頭。
“是的,教官……我認罰。”
——看着可憐兮兮的,像只闖禍之後被主人呵斥的小狗崽。
強行按下浮起的心軟,秦移開視線,不再看某只不安分的惹禍精。
格鬥第一節課上,就用雷霆手段将這幾個桀骜不馴的刺兒頭全部修理了一遍,秦擡起金蜜色的眼眸,用仿佛某種掠食動物一般銳利冷峻的眼神,一一掃過在場所有警校生。
很快,那綿軟得幾乎有些惹人發笑的聲音再次響起,令在場所有人心頭不約而同地微微一震。
“——在下秦知也,在接下來的十個月警校培訓課程裏,會擔任在座各位的術科格鬥與擒拿教官一職。”
現場微微沉默了一陣。
很快,在伊達航的帶領下,全班學生迅速起立,沖着秦知也整齊鞠躬,聲音整齊且洪亮:
“請秦教官指教!!”
“指教談不上,”雖然眉眼含笑,但秦的語氣卻讓所有人心頭莫名發寒,“雖然在下并不是諸位的主管教官,但每天三節的術科訓練,或許會讓我們有大量的時間彼此相處。”
說到這裏,秦笑了一下。
“如果接下來,我在警校裏、課堂上,聽見有任何類似種族歧視、或者血統歧視的發言,那麽……”
野獸一般的橢圓形瞳孔微微收縮,秦含笑的嗓音更加綿軟柔潤了些。
“——那麽,接下來一個月的術科課堂,就要麻煩這位同學擔任我的教學和陪練對象了。”
“……”
“……”
全場沉默。
對于這些剛成年沒多久的小崽子們心底都在琢磨些什麽,熟識人心的成年狐貍心裏門兒清。
雙掌輕輕下壓,等到所有警校生都一一坐下之後,秦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他們,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今天是你們班的第一節課。”
“我們知道你們或許對我這樣的人也能當上教官會很不服氣,不過沒關系——第一節課,為了加深我們彼此之間的了解,我允許你們向我發起挑戰。”
下首一靜過後,很快,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低語聲。
秦也不阻止,只是唇角的笑意又加深了些許。
“——我接受你們任何形式的挑戰。”
他說。
“無論是車輪戰、群毆、還是自由搏擊都無所謂,如果需要武器的話——”
手指輕擡,秦指了一下實訓室角落擺放的一排木架,上面陳列着木刀、警棍等武器。
“架子上的道具你們可以随意使用。不求你們贏過我,只要能在我手下走過10個回合,我承諾,會親自給你們批術科免訓責任書,接下來幾個月裏我的課,你都可以不來。”
嘩——!!
一時間全場嘩然,群情振奮。
在所有警校生興奮而躍躍欲試的目光注視下,很快,第一位勇士便站了起來,沖秦微微一禮,去到旁邊架子上挑選了一柄木質打刀。
一身練功服的青年雙手持刀,挽了個刀花,兩腿一前一後分開,目光緊盯着秦:“請您賜教。”
秦揚眉。
“你是第一位挑戰者,勇敢的孩子值得更多的寬待與嘉獎——5回合,能撐下來,我就給你簽免訓書。”
青年眼睛頓時亮了起來。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五秒後。
砰——!!
望着被某人一記鞭腿甩到腰側、整個人瞬間倒飛出場地的打刀青年,臺下觀戰的鬼冢班警校生們齊齊打了個哆嗦,頓時感覺自己腰部也一陣幻痛。
“下一位~”
始作俑者的語氣依舊平靜含笑,軟綿綿的,沒什麽棱角,像是什麽無害的小動物一樣。
于是,很快就有人被對方這樣的音色迷惑,撸起衣袖,氣勢洶洶地跨入訓練場。
五秒後……
一攤鼻青臉腫的人形不明物體,被同期手忙腳亂地擡下了訓練場。
“……”
“……”
場面一時陷入了死寂。
“——沒人了?那我可點名了啊。”
臉不紅氣不喘地,那位端立場中,看上去笑眯眯的、脾氣超軟超好說話的白發男人,在所有警校生們驚恐無助的目光注視之下,像是變魔術一般地,不知從哪摸出一份名單。
仿佛正在清點生死簿的判官一樣,秦教官不緊不慢地翻着冊子,一個接一個地點着名,每念出一個名字,那名被點到的警校生便面如死灰,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豎着上去,橫着被擡下來。
不知道是無意還是有心,所有警校生裏,就數山本、伊藤、佐佐木這三個先前蛐蛐過降谷零、被降谷零和他的小夥伴們半夜套了麻袋的青年堅持的最久,在秦的手底下結結實實地走了8個回合,一直到第9個回合,才堪堪被掀翻出局。
望着那三人半身不遂地癱軟在地,氣息微弱、仿佛下一秒就會嗝屁的凄慘模樣,身為班長的伊達航默了默,有些不忍心地開口:
“……要送醫嗎?”
“不用~”
擰了擰手腕,堪堪熱身完畢的秦笑吟吟地擺擺手:“這一屆的警校生身體素質還是太脆弱了——擡下去,擦點藥油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能活蹦亂跳了~”
伊達航:“……”
秦疑惑臉看他:“怎麽,不信?我親自下的手,傷的重不重我還能不清楚嗎?放心放心,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啦~”
“……好的,教官。”
伊達航身邊,三個被某人毫不留情狠狠修理了一頓的崽們擠眉弄眼,沖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所以,果然是公報私仇吧……?
——肯定是,沒見佐佐木那個混蛋明明就已經認輸了,結果還是被痛扁了一頓丢下來了嗎?
——秦老師果然超級可靠!!
——他那叫偏心眼好吧??這心都偏到南太平洋去了!
——小陣平你是不是羨慕了?
——你閉嘴啊hagi!!話說降谷是不是還沒上去呢?那個偏心眼的家夥該不會光明正大地放過降谷吧??
——那樣會給zero招惹麻煩的,秦老師應該不會那樣做吧……
——秦教官不像是會徇私的人啊。
——班長……?!你什麽時候加入群聊的?
——就在剛才。
“……”
“……”
短暫沉默過後,三人連着伊達航一起扭頭,目光炯炯地注視着傲立臺上、就連發絲都沒亂的秦知也。
衆目睽睽之下,抖抖手裏那份還剩最後一個名字沒點過的花名冊,秦挑起眼尾,眼神戲谑地看向最後一位幸運兒。
“——來吧?”
垮着肩膀默默站起身,降谷零在進場之後,用只有他們兩人能聽見的聲音,小聲說了一句:“別打臉……拜托了。”
“嗯哼~”
三秒後。
砰——!
一只降谷零倒飛出局,安詳的躺在地上,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