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
——生命也會因為價值不同, 而被分為三六九等嗎?
這個問題,早川秋想不出答案。
他回答不了秦的疑問,同樣, 也自覺無法面對狐貍大妖那雙純粹到幾乎不含任何雜質的眼睛。
他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但……
沉默永遠不是解決問題最好的方式。
很多時候,沉默也會成為幫兇。
于是, 在這漫長的、凝固的、幾乎要令人當場窒息的沉默之中, 早川秋凝望着對方眼底倒映出的那個面容模糊的自己, 半晌之後,低下了眼簾。
“我……”
他嗓音有些發啞:“我會幫忙調查的……關于橘貓的去向。”
就算沒辦法動用公安的關系網和情報網也沒關系。
早川秋想。
——如果以公安的立場不能支持對方的話, 那就以私人角度站在對方的身後吧。
所以。
有什麽好猶豫的呢?
自從當年被一只渾身雪白、只有耳尖和尾尖染着一抹水紅的狐貍,從槍之惡魔肆虐過後的廢墟裏挖出來,又在所有人都反對的情況下力排衆議、選擇親自撫養自己長大的那一刻起,自己和秦的命運,難道不就是永遠綁定在了一起嗎?
就算所有人、所有公安都反對秦, 他也應該像狐貍當年毫不猶豫将自己叼回窩裏那樣, 毫不猶豫地站在狐貍的身後。
因為這就是他能為對方做出的, 最微不足道的事了。
在心中落定了決意, 早川秋剛想說點什麽,下一秒,卻看見那雙澄明如水的金蜜色狐瞳裏,一點一點蕩漾開了一絲漣漪。
——那漣漪似乎并不像是失望, 亦或是別的什麽。
大妖摸了摸幼崽的頭, 像過往無數次那樣, 親昵地輕輕撥弄了一下幼崽頭頂那一小撮仿佛蘋果柄一樣束起的碎發。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
早川秋難得沒有躲開對方撥弄自己小啾啾的爪子:“……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知道。”
于是, 在那片深邃遼闊、仿佛承裝着落日海岸一般燦爛的狐瞳裏,早川秋看見自己的面容和身影正一點一點變的清晰。
狐貍大妖抖了抖耳尖, 呼嚕了一把小崽的腦袋瓜:“小阿橘是我養大的崽,它的去向我自己會去查的。”
“可……”
“——如果實在過意不去的話,就拜托aki幫我留意一下日本境內,白毛紅紋、實力強大的巨狼妖怪的蹤跡吧?”
早川秋一頓,眸光微怔。
“……和你要追查的血色夜有關?”
“對。”
沉默片刻,早川秋望着大妖眼底的笑意,最終什麽都沒有多說,只是點點頭:“我知道了。”
“嗯嗯,好孩子。”
他望着秦:“我還能為你做什麽?”
微微抖動的水紅色耳尖驀地一頓,秦思忖片刻,冷不丁問:“你之前說,我兄長的檔案被封存了,是不是?”
早川秋“嗯”了一聲。
“确定嗎?”
“确定。”
狹長的狐瞳微微眯起,秦若有所思:“可是最近一段時間,零和他的同伴們在警校附近,遇到了一個自稱是我兄長的紅發男人。”
早川秋的眼眸有一瞬間的放大。
他幾乎是滿臉驚愕,猛然擡頭直視着秦:“這不可能——您确定那個人是祁警官嗎?”
秦沒有說話。
早川秋眉心緊蹙陣,沉默了一陣之後,略顯猶疑道:“那麽,您的意思是……警察廳僞造了祁警官的存活狀态、真正的祁警官很可能還活在這個世界上嗎?”
“……”
金蜜色的眼底閃爍着早川秋看不懂的暗色。
過了好一會兒,早川秋才聽見一道綿軟的聲音,用最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着最殘酷的現實:
“怎麽可能呢?”
“——畢竟,當年,我可是親眼看着他的屍體被撕的粉碎、最終就連血肉殘軀都被那群瘋子啃食幹淨的啊。”
早川秋:“……”
他怔怔凝望着秦。
這個語氣……
對方現在的狀态,真的沒問題嗎?
狹長的眼眸半斂着,早川秋第一次仔仔細細端詳對方,驀然發現——狐貍監護人的眼睫,竟然是筆直朝下的。
擡起眼看人時還不明顯,可當對方将眼皮垂落時,那些直且長的睫毛就會淡淡搭在眼眸之上,半遮半掩間,無端令那落日熔金一般明淨的金蜜色眼眸平添了一絲深邃莫測。
這樣異樣的反差,讓早川秋忽然就從自認早已熟識的前監護人身上,感受到了一種陌生的危險感和疏離感。
“aki。”
秦的語氣很輕。
“——你說,記憶這種不可控的東西,真的不會背叛我嗎?”
——————
送走早川秋和□□處理班的警員之後,秦火速給冤種上司去了電話。
在經歷了焦頭爛額的一通解釋和保證後,他這才算勉強将臭崽惹出來的爛攤子收拾幹淨。
草草更換了一身作訓服,秦拎着課表再三确認,确信下午自己排了滿課之後,頂着一對黑眼圈,跟怨鬼附身似的,相當不情願地游蕩到了術科訓練場。
經歷了秦教官前段時間的花式毒打,現在,鬼冢班的小崽子們顯然比剛開學要老實的多,認認真真完成課堂訓練的樣子,讓秦幾乎都有些不忍心再挑刺了。
——尤其是家養的那幾個崽子,還頂着一頭被爆炸的高溫燎得亂七八糟、跟被狗啃了一口似的奇葩發型。
盯着某人被火燎得參差不齊、汗濕之後張牙舞爪貼在臉側的金色碎發,秦按着自己活蹦亂跳的良心,忽然就感覺,自己對崽崽的拳拳愛護之心,好像也并不是那麽的濃烈了。
太醜了。
實在是太醜了……
幼崽的發型果然是家庭共同財産……
——決定了,以後零崽換發型必須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進行,否則容易影響他們之間的親子關系。
這樣想着,秦懷揣着僥幸心理,心想着萬一只有零崽比較慘、新造型慘絕人寰,其他崽子們都還在接受範圍之內呢?
于是他扭過頭,又仔細地看了一眼旁邊的景光崽。
“……”
“……”
正在認認真真揮拳打靶的諸伏景光:“?”
頂着一頭被火燎成二八分的怪劉海,諸伏景光眨巴了一下眼尾上翹的貓眼,用滿含疑惑的眼神望向秦。
秦:“……”
懸着的心,終于還是亖了……
一把捂住心口,狐貍教官默默扭回過頭,決定再也不要傷害自己和幼崽之間岌岌可危的感情了。
“——看什麽呢,這麽專注?”
身側,一陣微暖的輕風撲灑到頸側,秦微微扭頭,對上卷毛崽汗津津的面容。
沒大沒小地用力推搡了一下教官先生的肩膀,松田陣平興師問罪道:“你不是說要糾正我的側踢動作嗎?眼睛看哪呢?我看你根本就沒有好好觀看我的演示吧?!”
“看了看了。”
“你敷衍我?!我就知道你是個偏心眼!以前你在大學代課就沒好好聽過我和hagi的課堂展示,現在到了警校還是這樣!”
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氣勢洶洶地譴責了對方一番,松田陣平挑起了眉,似笑非笑:“我說——你能不能把眼珠子從降谷和諸伏身上移開啊?你這樣我真的會懷疑他們兩個是你親生的孩子了,已經年近奔四高齡的秦、教、官!”
“……”
“說起來,你是不是也該到所謂的中年油膩期和更年期了?”
松田陣平歪頭看秦,想了一會兒,唇角忽然揚起一抹壞笑:“「——還在因為練不好擒拿而感到煩惱嗎?現在不用煩惱了,因為你的‘秦’來了」……你以後該不會要這樣跟我們說話吧?”
秦:“……你好惡心啊。”
“油膩中年男不都這樣嗎?還是說你想這樣——”略微沉吟,單手撐牆、松田陣平作勢要拿右手去捏對方的下巴,“「這麽簡單的擒拿都練不好?同學,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yue……!
秦瞬間瞳孔地震,臉上表情仿佛看見了什麽髒東西一樣,強忍着才沒有一腳把作妖的某人踹飛出去。
妖孽退散啊啊啊啊!!!!
“——秦教官,小陣平的側踢有什麽地方需要改進的嗎~?”
……得,這還有個祖宗等着呢。
眼角餘光瞥見鬼鬼祟祟伸手去拉松田陣平、被自己發現後光速換上一副熟悉的輕浮笑容的萩原·行走的謠言傳播機·研二,秦深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地一巴掌糊在某個代養崽貼的有些過分近的大臉。
“——零分。側踢發力角度不對,罰重踢200次找找感覺,萩原研二給他計數。”
笑容頓時僵硬在臉上,萩原研二睜大眼睛,低頭看了看前臂上套着的護具:“哎?我嗎……?”
秦瞥他一眼:“還是說你也想一起?也可以。伊達航——”
他呼喚了一聲。
得到應答之後,秦拍了拍快步過來的人類青年的肩膀,眉眼間浮現出一絲滿意:“你練的不錯,休息一會兒。正好,你來給他們兩個計數,200個側踢,少一個都不行。”
200個……
一瞬間,伊達航看向兩位同期的表情裏就寫滿了同情。
給了小夥伴們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伊達航很是沉穩地一點頭:“是,我明白了。”
……
……
當天下訓,據說某兩位刺兒頭新生是一瘸一拐、彼此攙扶着離開術科訓練場的。
——————
[行動力強]這個标簽,不管是對于妖怪來說、還是人類來說,都是一個無可争議的褒義詞。
聰明的狐貍向來善于把握時機,對于早已經做好的決定,也能一絲不茍地嚴格執行下去。
于是……
是夜,9:00。
結束掉人格犯罪模拟與側寫的課程之後,松田陣平抱着書,被諸伏景光攙着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宿舍方向走。
“你好遜啊,hagi!”
單腿蹦噠了兩步,他扭頭看向身後被降谷零撐着的萩原研二,向自家幼馴染發去了無情の嘲笑。
“——你怎麽走路一米七一米八的?看上去像個被拴住腿的青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萩原研二哼唧了一聲,耷拉着眼角,眼神幽幽地看向松田陣平:“我是被誰害成這樣子的?”
“200下側踢……只踢了130下我的腿就要抽筋了!害我一起挨罰的罪魁禍首不內疚也就算了,到底是為什麽會好意思笑話我啊?”
罪魁禍首單腿蹦噠到幼馴染面前,在諸伏景光一疊聲的“哎你小心別摔倒了”的提醒聲裏,理不直氣也壯地争辯:“那他怎麽只罰你,不罰降谷諸伏和班長?一個巴掌拍不響,蒼蠅不叮無縫的蛋,你就不能在你自己的身上找找原因嗎?”
“??我能有什麽問題啊?”萩原研二登時就不幹了,睜着一雙委屈巴巴的小狗眼指責對方,“我感覺我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縫住小陣平的嘴,所以才會惹來這樣的池魚之禍!”
“你還好意思說我?難道不是某個謠言傳播機更應該閉麥嗎?”
降谷零嘆了口氣,伸手将惱羞成怒打算去推松田陣平、最後卻一個趔趄險些摔個狗吃屎的萩原研二扶穩之後,同樣疑問:“是啊,萩原,你為什麽總是喜歡開老師的玩笑?我總感覺你少造點謠,老師大概就不會針對你了呢……”
“我嗎?”
深紫色的下垂眼眨巴眨巴,萩原研二歪着腦袋想了一陣,忽然彎起唇角笑了起來。
“因為感覺秦老師明明又憋氣又惱火,但最後卻只能用無語的眼神瞪人、就連想罵人都找不出像樣的髒話的樣子實在很可愛,就像是被搶走骨頭後生悶氣的小狗一樣,所以總是會忍不住想要逗一下他呢~”
降谷零“喂”了一聲,半月眼:“這樣說未免也太失禮了吧?那可是我的老師啊,你就不怕把你丢在這裏、自己回宿舍嗎?”
聞聽此言,萩原研二頓時大驚失色,光速化身狗皮膏藥,死死扒在了降谷零的肩膀上:“別別別!英俊潇灑機智勇敢的降谷同學,你一定不忍心讓你可憐的同期留在這裏吹一晚的冷風吧?不要啊,那樣的話我會死的、我真的會被凍死的QAQ!”
降谷零很是嫌棄地推了萩原研二一把,但到底是沒把人丢下,拖着人費勁巴拉地往宿舍艱難行進。
“說起來——”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伊達航轉頭看向兩個半身不遂的同期:“松田、萩原,你們之前不是還說要給那個偶遇的流浪小狗準備項圈嗎?項圈呢?還有,你們為什麽确定還能見到那只流浪小狗啊?”
聞言,降谷零不動聲色地和諸伏景光交換了一個視線。
——總感覺這個流浪狗的出現有點怪怪的。
——該不會是秦老師僞裝的吧……?
——不、應該不可能。沒道理全世界那麽多流浪狗都是老師變的啊,而且以老師那種死要面子的性格來看,怎麽可能會假裝成流浪狗、哄騙松田和萩原心軟收留他啊?想想都不可能。
——也對,秦老師那樣優秀又厲害的大妖,應該是不會做出這種事的……
——是的,完全不符合人設嘛!
順利理清邏輯、說服(?)了自己,降谷零按下心底隐隐翻湧的古怪情緒,連同諸伏景光還有伊達航一起把兩個半殘同期送回自己的宿舍之後,這才各自散去,回房洗漱。
拖着酸軟無力、小腿肚子隐隐抽痛的左腿,松田陣平草草沖了個澡,很是艱難地換好衣服之後,一蹦一跳地蹦噠到了自己的床邊。
熄燈。
擺好枕頭。
掀開被子。
脫鞋上……
“——卧槽、什麽東西毛茸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