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
“……”
“……”
四目相對, 兩相無言。
坐得離秦最近的柴犬小姐見狀,歪頭看了看秦,又看了看來人, 略微沉吟,不确定地問:“這位僧侶先生……你被人打了?”
一身袈裟的某人:“……”
秦彎了彎唇角,拉住了身邊這位一點都不認生、大大咧咧就想往對方身邊蹭的柴犬小姐:“怎麽這樣說?”
柴犬小姐理所當然地說:“因為他的眯眯眼看上去好小好可憐, 感覺像是在路邊擺攤給別人胡亂算命、算錯之後被人痛扁一頓, 導致眼睛腫到睜不開一樣。”
“……”
“你去異聞課登記了嗎, 僧侶先生?如果是普通僧侶的話大概不用,但是我從你身上感覺到了異常力量, 擁有異常力量的人類必須要在異聞課登記報備,這是規定哦。”
“……”
“而且你的發型也很怪……僧侶不都是禿頭的嗎?你怎麽還留長頭發,甚至還有一撮怪劉海?你真的是僧侶嗎?別不是冒充的吧?”
穿着袈裟、疑似算不成反被毆打、甚至還有冒充僧侶嫌疑的某人:“……我沒有度牒,并不算是正經僧侶。”
“什麽?!那你果然就是假扮僧侶招搖撞騙的咯?!”柴犬小姐頓時警覺起來,掏出手機就準備撥打報警電話。
秦按住了她。
“他不是僧侶, 袈裟應該只是出于愛好。”
柴犬小姐似懂非懂。
沉吟片刻, 她試探性問:“Cosplay?”
“……”
時勢所迫, 沉默片刻, 某人咬牙點頭,“是。”
柴犬小姐托着下巴,端詳着對方差點擋住一只眼睛的奇怪劉海,若有所思:“也許你需要一枚發卡?”
“……”
“你這樣子可能會導致兩只眼睛視力不均衡的!到時候看不清東西可不要哭哭哦?”柴犬小姐吓唬他, “——來來來, 別客氣!就當是我們的、呃……那個詞是怎麽說的來着?”
龍貓少年在一旁适時接話:“見面禮。”
“對對對, 見面禮!”
柴犬小姐大手一揮, 從自己頭頂取下一枚笑得鬼迷日眼的柴犬發卡,拉過對方的手, “啪”地一下,豪情萬丈拍進對方手裏。
“戴上戴上!把你那撮怪劉海夾上去就不擋眼睛了~!”
來人:“……”
秦:“……噗。”
眯眯眼竭盡全力彎成了半月眼,怪劉海男人握着發卡,微微低頭,和掌心裏那只鬼迷日眼的小柴犬四目相對。
“……”
“……”
無語凝噎。
半晌之後,他擡起頭,似真似假地同發卡原主人道謝:“非常感謝您的饋贈,還未請教您的姓名……?”
“我沒有姓氏,你叫我——唔唔唔!”
收回手,秦無視了柴犬小姐柑橘堵嘴、滿臉驚恐抗拒的模樣,起身來到怪劉海身邊:“這就是我要等的朋友。我們還有事要談,先走一步,諸位慢聊。”
怪劉海頓了一下,從善如流:“是的,我們是朋友。”
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總覺得這句話陰陽怪氣的。
……
薅着人火速逃離了小妖怪們的包圍圈,秦找了個僻靜處松開手:“夏油同學倒是好興致——今日份的咒靈清理完了?”
怪劉海、啊不,是夏油傑懶散地靠近沙發裏,給自己點了杯酒,笑眯眯道:“沒有啊。”
秦也給自己點了一杯。
杯酒搖曳。
燈光迷離。
秦聽見對面那個早已經長成成熟男人的別人家小崽微微笑着,給出了一個他期待已久的答案:
“——咒靈依舊很多,但托異聞課的福,分配到我頭上的任務比以往輕松了不少,倒是讓我有了喘息之機。”
“啊。”
暗紫色眼眸一瞬不瞬凝視着秦的臉,光影晃動間,夏油傑不确定自己是否從對方冷漠無波的臉上看出了一抹笑意。
“你說謊了。”
夏油傑一頓,沉默了一下,沒說什麽,轉而舉起酒杯:“七年不見,你身上的氣息和以前相比,似乎很不一樣了。”
“是嗎。”
口中說着疑問的話,秦面上神情卻平靜得仿佛神殿之上供奉的雕像,冰冷、疏離,沒有哪怕一絲一毫的人情味。
夏油傑仔細打量着他。
秦坦然回視。
片刻之後,夏油傑掀起唇角,語氣終于松懈了幾分,帶上一抹真心實意的笑。
“恭喜活着回來。”
“謝謝。”
叮——
玻璃質的杯口輕輕碰撞,觸之即分。
秦瞥了一眼夏油傑的身後:“你那個臭屁的小夥伴呢?沒跟你貼在一起?”
夏油傑一愣,随即笑道:“秦君不知道?也難怪。”
“……?”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秦,語帶促狹:“「因為從秦君身上得到了啓發,所以決定進入咒術高專任教,希望通過改變下一代年輕咒術師們的思想、來從根本上改變咒術界的格局」……悟之前是這麽跟我說的。”
秦聞言,有些意外:“他去當老師了?”
“對。雖然還是有些不着調,但如果你見到現在的悟,應該會大吃一驚的哦?”
秦“嗯”了一聲,鎏金色的眸子釘在夏油傑的身上,将對方的衣着服飾、面容神态盡數仔仔細細端詳了一陣。
許久之後,他說。
“——那你呢,夏油同學。”
“現在的你,又在從事着什麽工作呢。”
“……”
“……”
夏油傑垂下眼,摩挲着袈裟的袖口,沉默着,沒有作聲。
秦凝視着他的眼,一瞬不瞬,語氣難得帶了些嚴厲。
“初見的時候我就說過,我從你的眼睛裏,看見了憤怒和偏執,夏油同學。”
“如果你沒能學會将這些負面的情緒,全部轉化為前進的力量的話,你會活的很累,會瘋掉的。”
節奏感極強的勁爆舞曲震耳欲聾。
在一片聒噪聲中,狐貍綿軟卻冷淡的聲音仿佛從另一個世界傳來,撥開一切冗雜,無比清晰地映入了夏油傑的耳中。
秦說。
“是選擇那一條坎坷而看不見未來的路、讓你身邊的同伴為此痛心失望,還是選擇和朋友們站在一起,共同面對接下來的狂風駭浪——選擇權在你,現在一切都還來得及。”
夏油傑沉默了一陣,忽然問。
“那你呢,也會失望嗎?”
秦想了一下,搖頭:“不會。我們不熟。”
“……”
“……”
夏油傑忽然笑了起來。
“哈……”
“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放肆的、不受拘束的狂笑,與DJ舞曲混合在* 一起,恣意宣洩着類似憤怒、類似不屑的情緒,叫人難以分辨一二。
良久過後,他抹了抹眼角笑出的生理性淚水。
“你講話一如既往地直接。”
秦不甚在意:“也有人說我說話難聽。”
夏油傑聞言,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的确難聽。”
“忠言逆耳。”
“但有用。”
“所以你把我的忠言聽進去了嗎?”
夏油傑大笑,将杯中酒一飲而盡:“我能進的來[迷境],能坐在這裏聽你說這麽多話還沒被吞掉,難道無法說明我現在的立場嗎?”
“——我去當卧底了。”
他說。
秦一怔。
夏油傑笑眯眯地繼續道:“為了「共建和諧穩定咒術界」,悟和你們異聞課私底下達成了合作。異聞課想清理的詛咒師、還有某些極端咒術師組建的勢力,就是我下一個卧底的目标。”
秦定定看着他。
良久之後,他也彎了彎唇角:
“嗯。”
“很厲害。”
話說開了,夏油傑幹脆也不裝了,沒骨頭似的窩在卡座沙發裏,抻長了聲音和秦抱怨:“每天穿着這個傻逼袈裟上街,真的很中二啊——也不知道悟是怎麽想的!”
秦想了想,安慰他:“沒事,他的眼罩也很中二。”
“噗!”夏油傑樂不可支地笑,跑到秦這邊又蹭了一杯酒,笑意一如當年輕狂,“你不知道,那家夥不戴眼罩了,現在換了個墨鏡,看上去可比我還要像江湖騙子的!”
他戳戳秦的手臂,壞笑:“我跟你說,你下次見他的時候,拿個碗往他跟前一擺,然後扔兩枚硬幣。不開玩笑,不出五分鐘,那只碗裏就會丢滿其他路人獻愛心的善款了!”
秦:“……”
“——對了!你最好再往他壞裏塞個二胡,身前鋪個紙殼箱子,就在上面寫「求好心人施舍」!”
秦側目而視:“你比我缺德。”
夏油傑聞言也不惱,笑眯眯的,看上去比秦這個正宗狐貍更加狡猾如狐。
……
玩笑一陣,夏油傑轉回正題:“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喉結滾動,秦将杯中剩餘的酒液一飲而盡。
他把玩着手裏的玻璃杯。
“——想不想當大英雄?”
秦很少喝酒,酒量也不算太好。
此刻,半杯酒下肚,他眯着眼,耳尖脖頸都浮上一層薄紅,看上去靡麗且妖異。
“……”
“……”
夏油傑定定看着他:“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嗯。”
舉起酒杯,秦眯着眼,透過晶瑩剔透的玻璃看着眼前的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半晌之後,他說:
“——你有沒有想過,人類和異常之間的相處模式,或許從根本上就是錯的?”
夏油傑愣了一下,皺眉反問:“……你什麽意思?”
秦舉着酒杯,不答反問:“這是什麽?”
夏油傑摸不準他的意思,遲疑片刻,道:“杯子?”
“不。”
手一松。
哐——!!
秦彎下腰,在一片昏暗之中,撿起一枚玻璃碎片。碎片邊緣鋒利,割傷了他的指腹,淡金色的妖血汩汩而出。
秦捏着碎片,又問了一次:
“——這是什麽?”
夏油傑沉默。
他感覺自己似乎有些明白秦的意思了。
“這個世界本就是不安全的。”
秦說。
“你恨了這麽多年,應該比我更明白這一點——人類和異常相伴相生,只要還有一名人類存在着,那麽異常就不可能會被根除。”
“甚至于……”
他看着夏油傑:“甚至于,當最後一只異常被清除之後,你和我,就會成為下一只異常。”
夏油傑:“……”
“——他們不該被蒙在鼓裏。”
“生也好、死也罷,活在這個危險的世界上,除了自己,他們不該指望任何一個人能夠保護他們,否則只會像這根手指、這些流淌而出的血液一樣。”
透過酒吧迷離又暧昧的暖色微光,夏油傑清洗地看見,秦那張冷漠如神像一般的臉上,忽地浮現出一抹黑氣彌漫的笑。
“人與異常之間的矛盾無法調解,只要還有一方活着,厮殺和争鬥就不會停止。你和我、和所有異聞課的成員一樣,就算終其一生疲于奔命,也沒辦法保證能保護好所有的普通人。”
“神明将死,規則不力。”
他說。
“夏油傑,既然沒辦法殺幹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普通人,那不如我們換一個思路……”
“——讓所有普通人都擁有異常力量,讓所有普通人都握有保護自己的武器,怎麽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