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
早川秋來的很快。
在感受到熟悉的氣息逼近降谷宅大門口時, 秦便一撐地面,打算起身前去開門。
然而,還不等他坐直身體, 下一秒,他的臉上,忽然就多出了一條毛茸茸的珊瑚絨毯子。
“唔……!”
“不許去!”小異常們異口同聲。
“……?”
眉眼間劃過一抹無奈, 秦頓了頓, 沒有掙紮, 而是任由這群小異常們齊心協力、嘿咻嘿咻地把自己擡到了沙發另一頭,安置妥當。
唔, 如果不要趁亂在自己臉上貼貼舔舔、糊自己一臉口水就更好了……
躺在沙發上,秦從毯子下露出半張臉,看向小異常們:“怎麽了?”
“冷……下雪……不要……”小果凍緊張兮兮的,用觸手幫秦将毯子的褶皺捋平鋪好,卷着雪白的毯子, 把秦的臉蓋了個七七八八, 一點也不怕把自家大人捂死, “睡覺、不會死掉……”
“對對對!”
鯉魚妖一躍而起, 用體重死死壓住秦打算起身的動作,跟條死鹹魚似的癱軟在毯子上,死皮賴臉大叫:
“——秦大人您躺好歇着,開門的事情交給帚靈它們就行!”
“……”
秦無言, 凝噎。
片刻過後。
到底還是沒忍心掃開趴在自己胸口上嗷嗷大哭的異常崽子們, 白發金眸的男人嘆了口氣, 雙手交握, 安安靜靜等待早川秋推來門,過來一敘。
誰知。
門是開了, 推門的人的情緒,卻隐隐有些不太對勁。
房門剛一打開……
猝不及防之下,正正對上那一系白布掩面、身形僵躺在沙發上的人影的瞬間,這些年來,逐漸鍛煉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早川副官,卻是驀地紅了眼圈。
三步并作兩步撲上前,早川秋的手臂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着,想要去揭白單,但指尖卻凝滞在半空中數息,始終未敢有下一步動作。
“你……”
“……”
“……”
他似乎啞着嗓子說了句什麽,秦沒聽清,因為此刻他胸口上嗷嗷大叫的小異常們、還有從窗口飛入的烏鸫,頃刻間便嚷做了一團。
烏鸫哭着說“秦大人您怎麽走的時候不帶上我,您現在這樣,在下簡直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小異常們你一言我一語互相指責,這個說那個剛才偷喝了秦大人嘔出的心血、簡直臭不要臉,那個氣勢洶洶質問這個是不是想排擠其他同伴、獨享秦大人的寵愛,旁邊還有趁機悄悄往大妖頸側貼貼cos毛領圍子、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身周茶香四溢……
——總之一團亂。
哭聲、尖叫聲、埋怨聲在這間不算大的客廳裏此起彼伏,吵得狐貍敏感的耳朵隐隐有些嗡鳴,頭也開始疼了起來。
終于。
當姍姍來遲的座敷童子也扯着嗓子加入這場尖叫盛宴,而早川秋卻傻站在沙發旁邊、半點要說話或是動作的意思都沒有之後,* 秦終于有些躺不住了。
小心托着胸口那一群差點把自己壓岔氣的小異常,秦抑制不住地輕咳兩聲,在血腥味再次飄滿客廳之後,這才冷着臉,敲了敲桌面。
“——收聲。”
一聲呵斥,四下皆寂。
秦的語氣并不如何嚴厲,甚至稱得上寡淡,卻在響起的瞬間,立刻便掌控住了室內隐隐有些失态的秩序。
“……”
“……”
室內一時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聽得這熟悉的嗓音響起,早川秋先是愣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後,豁然扭頭,下一瞬,便直直對上一雙似有些熟悉、細看卻格外陌生的鎏金色眸子。
早川秋:“……”
早川秋:“…………”
他的大腦,有了那麽一瞬間的空白。
很久以前,早川秋就知道,自己這位監護人的眼睛,其實是很好看的。
眼型狹長、眼尾上翹,眸色仿佛天邊落日雲霞裏翻滾的熔金,又仿佛飽滿欲滴的蜂蜜,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就給人一種溫暖親切的熨帖感。
早川秋喜歡那種溫暖的感覺——那會讓他恍惚之間錯覺,那些痛苦的過往從未發生過,而自己那早早意外過世的家人,如今還陪伴在自己身側。
後來啊……
後來,有一天,監護人惡劣促狹的性子,忽然一夜之間變了。對方好像還是以往那個會細心照顧幼崽的他,但眼角眉梢之間的慈祥與溫柔,卻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結了冰似的冰冷漠然。
那種眼神太冷太冷,有那麽一段時間,早川秋幾乎要以為,這就是他們之間那段淺薄親緣的落幕了。
他以為,自己以後會是秦最忠誠、最好用的副手,卻不會再是被秦疼愛與眷顧的孩子。
他以為……
——那就是秦斬塵緣、證神道的開始。
但如今看來,事情的發展,卻似乎又不是這樣。
面前這雙鎏金的眸子實在太過澄澈。
注視着那雙眼睛,早川秋驀地生出一種想法——有沒有一種可能,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在對方眼中映出自己的身影時,就會呈現出什麽樣的色澤呢?
那雙眼像淨水,像白紙,更像鏡子。
看似很容易污染,但實際上,卻只能描繪出注視着它的人或不堪,或卑劣,或肮髒,亦或是利欲熏心的靈魂。
那雙眼就這樣淡淡地看着身邊的人,看着腳下的世界,如同神社之中承受千年香火供奉、于此時悄然睜眼的石塑神像。
萬物入眼,卻又萬物不入眼。
看似多情,卻又恍惚薄情。
——唯一不同的是,神像睜眼,看向的是遼遠無垠的天之涯,而秦那雙鎏金色的眸子注視着的,卻是高天之下的,這片煙火人間。
……思緒飄遠。
下一瞬,早川秋頭頂那一撮蘋果柄啾啾,忽然被人不動聲色地勾了一下。
怔怔擡頭,早川秋對上了一雙若無其事的鎏金色狐瞳。
早川秋:“?”
秦:“……”
四目相對。
片刻過後,他一言不發地移開了目光,将自己背着的背包“duang”一下扽在了秦的懷裏,震得沙發抖了三抖。
“證件。”指了指包。
“輪椅。”指了指那架配置齊全的電動輪椅。
介紹完畢之後,早川秋停頓片刻,目光在秦濕潤的指縫、和唇畔未幹的血漬上一掃而過之後,飛快将身後一臉懵逼的隊醫給推了出來。
“——醫生。”早川秋又指了指隊醫,略微遲疑過後,到底還是沒忍住,問,“你的腿……?”
秦配合着隊醫做檢查,聞言,擺手:“腿沒事,只是稍微有些不良于行……過段時間就好了。”
早川秋沉默點頭。
隊醫大概是秦離開之後加入異聞課的,對秦這位只聞其名的管理官很感興趣,檢查的過程中總忍不住用好奇的目光,悄悄打量秦。
第11次與隊醫的目光撞了個正着之後,秦問:“你在看什麽?”
隊醫:“……”
隊醫:“!!!”
面色霎時間慘白一片,他既驚慌又羞愧地低下頭,瑟縮成一只鹌鹑,讷讷不敢吱聲,看上去可憐極了。
……自己很兇嗎?
秦想了想,見對方實在不敢和自己搭話,也不願為難對方,只是指了指旁邊一直處于昏迷之中、睡相很不安穩的人類幼崽。
“給他看看。”
隊醫愣了愣,看了一眼正扶着秦坐上輪椅的早川秋。
早川秋面無表情:“秦才是異聞五系的首領。”
言下之意是——看他沒用。
隊醫忙不疊點頭,上前兩步,給人類幼崽快速檢查了一遍。
片刻之後,他皺起了眉。
“不好?”
“也不是……”隊醫捏捏人類幼崽的骨骼,猶豫一陣,不太确定地說,“我總覺得,這孩子的骨骼狀況有些不太對勁。”
烏鸫站在人類幼崽頸窩邊,歪頭,輕輕啄了啄對方額角早已經幹涸的血漬:“哪裏不對?”
隊醫這時又說不出話了,只是皺着眉,迷茫搖頭。
“……”
“……”
秦和早川秋交換了一個眼神。
“我去查一下他?”早川秋問。
秦點頭,略微思忖,道:“我走之前,聽說東京又出了一個寄生在人類身上的詛咒之種?”
“嗯。”
秦指了指沙發上那個躺在一堆并不合身的舊衣服裏,滿頭鮮血、蜷縮着身子,像只流浪小貓一樣狼狽的幼崽。
早川秋:“?”
早川秋:“……”
他倏忽睜大了眼,滿目震驚地看向秦的眼睛。
“——他?!”
“嗯。”
他沉默下來,像是在整理自己的思緒。片刻之後,早川秋說:“可那個詛咒之種,應該是個17歲的高中生才對。”
“……”
“……”
望着沙發上這個五短身材、看上去大概只有七八歲的小豆丁,秦和早川秋不約而同陷入了靜默。
良久之後,秦緩緩開口。
“……大概是新型詛咒之種的特殊能力?”
早川秋對詛咒之種的接觸不太多,但既然前監護人會這麽說,那大概是有自己的道理的。
于是他沉默點頭。
“你打算怎麽辦?”
早川秋問:“把他帶回異聞課看管起來,還是……?”
秦沒說話。
早川秋眉心緩緩皺了起來,目光上下掃視着秦,最後落在了對方微微蒼白的臉色上,眼神流露出一絲不贊同:“你要接手?”
“……”
“——恕我直言,現在的你,恐怕經不起當年詛咒之種成熟夜那種程度的災難再來一次了。”
“你有更好的辦法?”
早川秋眸光微沉,沒有吱聲。
秦撫摸着輪椅的扶手,眼簾微垂,語氣淡淡:“我只聽說過千日做賊的,卻沒聽過千日防賊的道理。”
早川秋一頓。
秦看對方若有所思的模樣,彎了彎眼角,有意教導:“aki,你這幾年做得很好。不過,無懈可擊可沒辦法徹底擊垮對手。”
野獸橢圓型的瞳孔豎了起來,秦仰頭注視着早川秋的眼睛:“适當暴露弱點,誘敵深入,然後一擊必中——狐貍并不像虎豹那樣孔武有力,尋機而動,這就是姐姐教導給我的,屬于狐貍的狩獵方式。我想,這或許也同樣适合你。”
“……”
早川秋陷入了沉思。
小崽敏而好學,秦對此老懷甚慰。
他轉而問隊醫:“這孩子什麽時候能醒?”
隊醫翻了翻人類幼崽的眼睑,想了想:“兩個小時吧……這孩子頭部遭受了重擊,之後又是淋雨又是狂奔的,好像還受了驚,精神稍微有些萎靡。我給他喂了點安神的藥,一覺睡醒就好了。”
兩個小時麽……
時間差不多。
“走吧,這孩子交給我,我會照顧好他的。”頓了頓,秦又補充,“我回來的消息不必刻意隐瞞,放任自然即可。”
“……嗯。”
并不怎麽放心地,早川秋來時心急如焚、大包小包地來,臨走時,又兩手空空、心事重重地走了。
……
兩個小時後。
昏迷許久的工藤新一呻/吟一聲,緩緩睜開了眼。
在看清頭頂那片陌生的天花板的瞬間,工藤新一那雙如天空般湛藍色的眼眸一瞬間睜大,緊接着,猛然坐直了身體。
“嘶……!”
頭部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受到牽扯,猝不及防之下,工藤新一動作一頓,捂着頭,痛哼一聲。
很快,昏迷之前的記憶便如泉湧一般,迅速浮上了工藤新一的腦海之中。
熱帶樂園,雲霄飛車殺人事件,舉止可疑黑衣人,獨自一人追蹤竊聽,還有……
瞳孔驟然緊縮,工藤新一猛的擡頭,眸中迷茫驟然退卻,眼底只留下明亮而銳利的光。
“——那兩個家夥!”
轱辘轱辘……
坐直身體,工藤新一咬牙切齒,一撐床榻,就打算翻身躍下:“一億日元的贓款,還有記錄有某個會社走私槍械的底片……該死,必須得馬上找到那兩個——”
“——找到什麽?”
軟綿綿的聲音,沒有絲毫前兆,就在這樣冷不丁從不遠處響起,伴随着的,是某種硬物在地板上碾壓滾動的細碎聲響。
工藤新一:“……”
工藤新一:“!!”
猛然回頭。
下一秒,他對上了一雙盛滿關切的金色眸子。
“——小朋友,現在好些了嗎?你家在哪?還記得爸爸媽媽的電話嗎?用不用我現在送你去交番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