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
與京都勢力的第一次對碰, 秦小勝一局。
心情舒爽之下,兼之清晨就來居酒屋買醉的人少之又少,交談間無需避諱, 因此秦和奴良鯉伴也就沒有急着離開,端坐在居酒屋裏,就着溫熱醇厚的清酒, 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說起來, 奴良組與京都陰陽師世家「花開院」, 曾經也是有過舊交的。”
秦聞言,頗感意外。
“據我近日裏觀察所知, 京都陰陽師大多古板守舊,一向看不起我們這些邪魔外道,更不屑為伍。身為老牌世家之一的「花開院」,怎麽會跟你們奴良組有牽扯?”
奴良鯉伴卻不說話,只是彎着眉眼, 指尖輕點酒杯杯口, 似笑非笑望向秦。
秦微微一怔, 反應過來之後, 卻是有些失笑。
窗外冬雪紛紛,居酒屋內,暖黃光線下,桌邊爐上溫着的酒壺, 正氤氲出醉人酒香。
擡手揮散酒意, 秦執壺, 動作起落間, 清亮澄澈、依舊冒着咕汩汩熱汽的溫酒,便輕巧落在了桌對面那人杯盞中。
酒滿盈杯。
秦擱下酒壺, 舉起自己的酒杯,遙遙示意。
“——請吧,大少爺?”
狐貍調笑道。
被人當面取笑,奴良鯉伴也不惱,笑吟吟地拈起杯盞,隔桌一碰之後,送入唇邊。
一杯飲盡,他擡眸問秦:“秦君可知道,最初的奴良組,是因何建成的嗎?”
奴良組因何建成?
溫酒順着喉管緩緩滑入食道,秦的眉心,不自覺慢慢凝起。
奴良組……
身為關東最大的妖怪勢力,在決意為異管課的前身——異聞課奪權改革之際,秦就詳盡調查過它。
他知道奴良組的根基,來源于四百年前、初代滑頭鬼領導的百鬼夜行,也大概知曉,奴良組的初代大将,在四百年前的京都一戰之後,成為了無可争議的魑魅魍魉之主。
但,若說組建一個勢力的原因……
——在四百年前那個黑暗又混亂的亂世之中,順應時代的洪流,組建一個勢力,需要什麽特別的原因嗎?
秦不知道。
可奴良鯉伴這樣問了,想要得到的答複,總不會是合作夥伴的不恥下問。
斟酌複又斟酌。
遲疑複又遲疑。
随着一杯接一杯的酒下肚,終于,秦深深吐出一口氣,自認為找到了正确答案。
“——是為了【大義】嗎?”
他問。
自從多年前與奴良組相交,至今為止,這個全部由妖怪構成的組織,所行之事皆為安定,所執之意從不偏頗,不僅屢屢出手相助異聞課平定四方災禍,更甚至為了輕飄飄一句承諾,便舍生忘死,不遠千裏陪伴自己趕赴京都這險惡的虎穴狼窩。
奴良組如此行徑,真要說起來,的确擔得上一句【大義】。
誰知,聽見秦這句話後,端坐在秦對面的奴良組二代目,卻是笑得連酒杯都險些握不住。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
秦:“我說錯什麽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當然沒有……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夠了,別笑了!”狐貍被笑得有些惱了,兩只狐耳耷拉下來,憤憤貼着頭頂,沖對面惡狠狠呲牙,“再笑殺了你啊!!”
奴良鯉伴笑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抹了一把眼尾,親自上手為兩人斟酒:“秦君啊秦君,我以為,狡猾如你,應該會給出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沒想到你的答案居然天真得有些可愛,這還真是……出人意料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
他推開了對方遞過來的酒杯,身後燃起一團普通人看不見的狐火,沖着滑頭鬼氣勢洶洶噴了一口火舌。
這番舉動不知道又戳中了奴良鯉伴哪一根神經,對方原本逐漸止住的笑,又開始不受控制起來。
一直到狐貍被笑得惱羞成怒,擡手作勢要拿酒潑他,奴良鯉伴這才緩緩收了笑。
他正色道:“由滑頭鬼領導的奴良組,最初的組建理由,其實夠不上你所說的【大義】。”
“我的父親,奴良組的初代大将,之所以會在京都決戰之後返回關東、建立奴良組,一開始,也只是為了守護自己想要守護的人而已。”
斟酒續杯,奴良鯉伴緩緩道出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往事。
“——當年在京都與羽衣狐決戰,父親聯手花開院當代最強家主,将羽衣狐就地封印。”
“那一戰實在太過慘烈,登臨為魑魅魍魉之主的父親,為了防止羽衣狐殘黨反撲,也為了守護在羽衣狐的肆虐、以及與在陰陽師逐漸勢大下,無從喘息的那些追随于他的小妖怪們,舍棄了京都的繁華,遠走關東,在這裏,建立了妖怪們的庇護所,在守護自己所愛之餘,也守護了妖怪與一方水土的太平。”
“那時花開院家驚才絕豔的家主,有感父親的才能與仁義,将彌彌切丸贈與父親,并就此結下兩家善緣。這也就是我之前所說,奴良組與花開院家有舊。”
秦想了想,問:“既然與花開院家有舊,那在之前的追捕之中,怎麽不見你對花開院家的陰陽師手下留情?”
只是,話剛一出口,他很快就想通。
“我明白了,不留手才是對他們最好的交代。兩軍交戰,倘若被察覺與地方有私情,這對于陰陽世家花開院來說,幾乎形同背叛,會遭到陰陽一脈集體不齒的。”
奴良鯉伴笑了,舉杯:“你很聰明,秦君。”
“你誇我聰明,你有品。”
秦同樣舉杯。
杯酒下肚後,他眯起那雙蠱惑人心的狐貍眼,輕靠桌旁,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笑:“你說我很聰明,所以,奴良鯉伴,你方才同我說這些個陳年往事,有什麽深意呢?”
金色的右眼輕輕閉合,奴良鯉伴歪頭,用唯一睜開的左眼似笑非笑看着秦。
四目相對。
片刻後
“沒什麽意思。”
奴良組二代目率先移開目光,捧着酒杯,學着狐貍的模樣,眯眼笑得促狹:“只是在想,如果秦君沒嘗過陰陽師釀造的靈酒的話,也許我可以找時間,帶秦君去老朋友家裏順上一壇。”
——————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此時此刻,遙遠的海之彼岸,某個巍然伫立于歷史長河中的古老國度,在今天,迎來了一群很有禮貌的特殊客人。
為什麽是很有禮貌呢?
因為……
“yue——!!!”
連滾帶爬地沖下輪渡,腳尖剛剛沾到地面,下一秒,貞子小姐就撥開自己覆面的長發,跪趴在地上,撕心裂肺地嘔了起來。
如此暈船暈到腿軟的,不止貞子一個。
裂口女,座敷童子,姑獲鳥,刀劍付喪神,粉婆婆,赤發鬼……甚至就連一路沉穩持重的三頭犬,都耷拉着三個犬首,在前來迎接他們的使團面前吐出來了小山一樣的馬賽克x3。
……實在有些慘。
光熙身邊的單馬尾少女翠屏蹦蹦跳跳上前,給趴在地上吐的昏天黑地的貞子小姐遞了一根發圈,好心提醒道:“把頭發紮起來吧?小心被嘔吐物弄髒哦~”
貞子小姐握着發圈,愣愣地,沒有動作。
“是不會紮頭發嗎?”翠屏等了一會,見對方還是沒反應,于是幹脆半蹲下來,攏起貞子小姐的亂發,三兩下就給對方紮了一個發辮向前、奇醜無比的沖天揪。
她拍拍貞子小姐的肩膀,把鏡子遞了過去:“紮好了,要看看嗎?”
貞子小姐結果。
兩秒後。
咕咚——!
一位貞子小姐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快步上前,光熙把闖禍而不自知的翠屏拉到身後,指揮小夥伴們給異管課的客人們送上漱口水和薄荷糖,順便往暈船反應最嚴重的幾個異常嘴裏塞了幾瓣橘子皮。
哎,別說。
橘子皮進嘴,沒一會兒,趴在地上吐的走不動道的異常們,很快就恢複了狀态。
在前來迎接的使團指引下,一群語言不通的異常們,很快挨個排排隊鑽進了迎賓車裏,跟随對方前往這趟出差暫住的招待所。
途中,勉強恢複了幾分精力、化為人形的三頭犬歪在後座,有氣無力地問副駕上的人:“主人要的東西,準備好了嗎?”
光熙瞥了一眼後視鏡,點點頭:“嗯。現在要去看嗎?”
三頭犬恹恹颔首。
于是,載着三頭犬的光熙的迎賓車,在彙報完畢後,車頭一轉,駛離了主路。
一路平穩。
很快,車輛便在一座外觀古舊的老樓門前緩緩熄火。
光熙帶着三頭犬下車,經過接連三道驗身關卡後,順利進入老樓內部。
和外觀老到掉皮的陳舊大相徑庭,走入樓內,三頭犬視線所及之處,盡是擦的反光的金屬設備、正在工作中的銀灰色精密儀器、行色匆匆地口罩白大褂,以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的武裝人員。
光熙和其中一個白大褂交談了幾句,對方看了三頭犬一眼,友好地點點頭,随後便帶着他們左拐右繞,走進了一間位于走廊最深處的小房間裏。
轱辘辘——
合金門向兩邊緩緩打開。
白大褂站在門口,向他們比了一個請進的首飾。
三頭犬沒有猶豫,長腿一跨,大步流星走入了房間裏。
與外界高科技賽博風截然不同,這間房間裏,擺設幾乎都是木質。
木質的地板牆面,木質的桌椅板凳,其上或躺或貼着很多寫滿三頭犬看不懂的文字紙片,書桌上也堆放了不少橫七豎八的文件和筆記本,桌邊放了杯熱氣騰騰的茶,一個白發蒼蒼的人類,此刻正背對着他們,伏案,在筆記本上飛快書寫着什麽。
整個房間看上去淩亂卻不混亂,瞧着有一股很濃的生活氣息。
轱辘辘——
合金大門緩緩關閉。
等到一切雜音全部消失,終于,房間靠牆的書桌前,那個一直背對着他們的老人,慢悠悠地出了聲。
“——是你,想要探究狐貍的秘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