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0章 。
滴答……
滴答……
溫熱的血順着少女裂開的胸膛緩慢淌下, 在下方純白無瑕的積雪上,濺開幾朵血梅花。
嬌豔。
絕美。
且殘酷。
那樣美麗的血梅花只有星星點點幾朵,在漫天飛雪下, 很快,就被一層薄雪徹底掩蓋了蹤跡。
當然……
當然。
畢竟,就在她被羽衣狐的利爪, 殘忍剖開胸膛之前, 少女體內的血液, 就已經被羽衣狐吸食掉大半了。
她早已經沒多少血可以流了。
絕望是蝴蝶留給這場雪的最後一眼。
最先是心髒,然後是肝髒、胰腺和其他內髒……
不消片刻。
在陣陣黏膩惡心的咀嚼聲裏, 白裙少女的遺骸,就已經被貪婪的九尾狐妖徹底吞吃成了一具空蕩蕩的皮囊。
殘忍的場面,很快激起了下方聯合救援部隊的憤怒。
先前與奴良鯉伴搭檔搜查的京都府警官看見這一幕,面色慘白,嘴唇顫抖, 控制不住地喃喃:“她已經、堅持了那麽久了啊……”
——那個單薄又柔弱的少女, 在他們趕來之前, 明明已經在很努力地掙紮求生, 很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了。
為什麽……
為什麽結局還是這樣……
如果人質死亡的結局注定無法更改的話,那他們這段時間星夜兼程、追血尋蹤的追查又算什麽?
白蝶一樣的少女不是一個羽衣狐爪下的受害者,也絕不會是最後一個。
可他們呢?
面對這只千年九尾的肆意虐殺,他們能做的有哪些呢?
是眼睜睜看着一個又一個花季少女凄慘死去?還是将尊嚴碾入塵埃, 就這樣對九尾的罪行視若罔顧?
心間深處, 有什麽久之又久、遠而更遠的東西, 開始緩慢上浮。
在這片幾乎能将人的一腔熱血與凡胎軀殼徹底凍僵的冰天雪地裏, 他按着自己的胸口,在某一刻, 感受到某些潮濕的、陳朽的、久違了的熾烈情感,正在一寸寸複蘇。
掌心硬硬的,像是有什麽東西硌到了他。
警官垂眸,怔怔松開手掌,視線卻在下一秒,被胸口那枚陳舊的、掉色的、光芒不再的櫻花紋章吸引住。
“櫻花啊……”
像太陽、又在太陽光圈上遍布櫻花紋路的金屬制徽章,那是日本警察的警徽,是象征“高升東天,盡掃陰霾,白日青天”的朝日影徽章。
盡掃陰霾……
盡掃陰霾……
漫天飛雪中,有一股鮮活的、滾燙的、生生不息的火,在在場所有人的眼底,熊熊燃起。
不知是誰先起的頭。
總之,在場衆人的目光,一個接一個,落在了被巫女和神官們拱衛在最中心的,那個身披千早、頭戴前天冠的端莊神子身上。
“……”
“……”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人們沉默地等待着,如同正等待着審判官落下法槌的被告人。
衆目昭彰下,神子的大弓已然拉了滿弦,閃着寒光的箭頭,直直指向半空中捧着白裙少女屍身大快朵頤的九尾妖狐。
她抿唇,手臂未動,眼眸微閉,像是在與什麽人溝通,又像是在确定着什麽。
須臾。
她驀然睜眼,清脆卻沉靜的嗓音穿透雪風,落在了在場每一個人、每一支話筒的耳中。
她說:
“——稻荷大禦無有示下。”
“……”
“……”
人們依舊沉默注視着她,眸光晦澀,眼底盛着的,不知是不滿,還是失望居多。
些微騷動在人群中蔓延。
被衆人矚目的神子,卻沒有被這股異樣的情緒影響絲毫。
她張弓、搭箭,箭矢純白的尾羽在雪風中微微震顫。
然後……
下一秒。
咻——!!!
刺耳的破空聲,伴随着神子平靜卻堅定的聲音,一起在這片被雪掩埋的廢墟之上響起。
“神既無言,在下越俎,以大禦座下、「伏見稻荷大社神子」之名,代神宣判——羽衣狐有罪。”
她說。
“——罪狐玉藻前,還不伏誅?”
第一支稻荷神箭打破了場面的凝固。
咻——!!
咻咻——!!!
緊接着,無數符箓憑虛禦空,攜着一道道尖銳的破空聲,尾随神箭尾羽之後,鋪天蓋地朝着半空之中的羽衣狐暴射而去!
漆黑不見五指的夜幕,瞬間被無數淩厲匹練撕碎。
叮鈴……
叮鈴——
神樂鈴響,白衣緋绔的巫女面色肅穆,各自結陣,在這場殘酷的暴雪中,為自己供奉的、那位沉默且失職的神明,獻上一支虔誠的神樂舞。
嗡——
嗡嗡——
陰陽師們醞釀已久的大陣,也在頃刻間鋪展開來,刺眼的熒藍色光柱從腳下立定,飛速朝着廢墟盡頭蔓延開去。
人類警察們彼此對望一眼。
随後,在為首那位警視正的一聲“換彈”喝令下,他們迅速退彈、裝彈,一把把填充了特殊子彈的槍支,同時拉開了保險。
平凡的夜。
平凡的「花見小路」。
唯一不同尋常的是,在這片已經化為廢墟的「花見小路」遺址上,被幾方勢力聯手弄出,恐怖絕倫的能量風暴。
“呵,有趣。”
慢條斯理結束這場風味極佳的餐食,羽衣狐手腕一揚,沒有絲毫留戀地,輕飄飄地,就将少女的空殼,随手抛棄在雪野上。
少女的軀殼落入浮雪,就像掉入泥沼一般,不等震怒的警察上前回護,下一秒,就沒入雪堆,消失不見。
羽衣狐的倨傲,霎時激怒了本就憤慨的人群。
無需指揮。
一時間,夜空中,箭矢與符箓如同暴雨般落下,特制的子彈撕破雪風,發出嗚嗚的尖嘯。
戰況一經展開,便迅速進入了白熱化。
……
下方。
雪地。
開着鏡花水月的滑頭鬼,此刻正狗狗祟祟地蹲在雪野之中刨雪。
【左邊左邊。】
【右邊一點,往前兩米,哎、對就是這個地方,往下挖,我的「血肉佛」軀殼就掉在這兒,我能感應到。】
一頭黑毛被雪糊了滿頭,奴良鯉伴揮着彌彌切丸,勤勤懇懇地按照小夥伴的指示尋屍。
咔嚓咔嚓……
咔嚓咔嚓……
在刀尖往下又挖了四十公分後,很快,奴良鯉伴感覺刀尖被什麽東西阻了一下,傳來輕輕地磕碰感。
他抹了把臉上的雪,在心頭召喚自家小夥伴:【趕緊藍牙連接一下,看看是不是這!】
遠在京都府警本部的秦很聽話地閉上眼。
兩秒後。
【就這,快挖!】
奴良鯉伴蹲在自己挖出的雪坑邊,抖抖肩膀上的雪,抄起彌彌切丸,吭哧吭哧賣力挖掘,迅速投入施工作業中去。
很快。
一具殘破的少女屍體,出現在了雪坑裏。
“……”
望着對方胸口上那道巨大而猙獰的傷痕,奴良鯉伴沉默一瞬,随即收起刀,俯身,盡可能輕柔地,将少女的屍身從雪坑裏抱了出來。
【看不出來,你還挺龜毛……】
秦在他的腦海裏小聲嘀咕。
被指責龜毛的奴良鯉伴沒有反駁,只是輕輕将屍體擱在一片勉強算是平坦的雪地裏:【接下來怎麽辦?】
【剖開我的肚子,東西在那裏面。】
“……”
【快啊!想什麽呢?】
眼見小夥伴一動不動呆立在那,秦心急火燎,忍不住出言催促:【就算是鏡花水月也不是萬能的,快別愣着了!早點把東西回收,我們這趟就算是圓滿完成任務了!】
【今晚一切都發生的太突然,倉促應戰的聯軍,大概率是拿羽衣狐沒辦法的,今夜激戰注定不了了之,你快動手,拿完東西趕緊走,別讓羽衣狐發現了!】
“……我知道了。”
彌彌切丸吹毛斷發,削鐵如泥,是一口人妖皆知的絕世寶刀。
握着彌彌切丸的刀柄,第一次,奴良鯉伴産生了一種握不動刀的怪異沉重感。
腦海裏,某只沒心沒肺的狐貍還在催促。
【快快快!下腹三寸、深兩寸,切開就是了!】
【搞快點啊你!別等會偷家被人家抓個正着!】
【滑頭鬼也得帕金森嗎?奴良鯉伴你手別抖,快一點啊啊啊——天殺的早知道我再搖一個「血肉佛」過來操刀了!】
“……”
奴良鯉伴深吸一口氣:“閉嘴。”
話音落地,手腕壓下。
彌彌切丸雪亮的刀鋒,幾乎沒有絲毫遲鈍地,迅速切割開了已經成為凍屍、面容卻還依舊栩栩如生的少女腹部。
嗤——
血肉分離。
奴良鯉伴微微躬身,用自己的身軀,勉強擋住大半紛紛揚揚的落雪。
【看到沒看到沒?左邊那塊凸出來的就是!】
他的目光在少女腹腔內逡巡。
很快,奴良鯉伴的眼角餘光裏,就出現了一抹雪白。
他伸出手,緩慢撥開黏附的血肉,輕輕的,将那塊與衆不同的雪白從少女腹腔內抽出。
锵——!
一聲悶響随之響起。
奴良鯉伴彎腰,從雪地裏撿起一塊蛇牙的碎片。
——不出意外的話,那個時候,這具蒼白脆弱、仿佛雪中白蝶一樣的身軀,就是用這枚蛇牙碎片,割開自己的小腹,悄悄将這枚雪白色的毛皮碎片塞進腹腔裏的。
“……”
奴良鯉伴這邊還在心情複雜着,腦海中的狐貍,卻是立刻發出了一陣歡呼。
【好耶!就是它就是它!這是我的尾巴碎片!失散多年可算是讓我找到它了!!】
【這可是我調虎離山、圍魏救趙、虛晃一槍、瞞天過海、聲東擊西、趁火打劫,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才從羽衣狐的身上偷到的寶貝尾巴!嗚嗚嗚尾巴醬你受苦了尾巴醬QAQ——】
“……”
一長串亂七八糟的名詞,弄得滑頭鬼隐隐有些頭疼。
他捏着小夥伴的尾巴碎片,四下環顧,見無人注意到自己這邊的動向後,迅速将其塞進了懷裏。
【快走快走!快帶着我的尾巴快跑路!不然等下他們打完、羽衣狐騰出手來過後,就該過來找你麻煩了!】
奴良鯉伴站起身,剛欲提步,停頓一瞬後,目光卻是落在了自己刨出的雪坑、還有曝屍在雪野之中的白裙少女的屍身上。
“……”
他猶豫了一下。
“……你之前的「血肉佛」屍體,都是怎麽處理的?”
腦海中的秦,似乎微微愣了一下。
他不太确定地說:
【好像,都被羽衣狐泡進血池裏了……】
“——意思是,她等下會過來給你收屍。”
奴良鯉伴冷靜陳述。
“如果羽衣狐找到這具屍體,發現屍體腹部莫名其妙多了一個口子,她一定會心生懷疑的。到那時候,你趁亂偷走尾巴、随手栽贓嫁禍的事,恐怕就要瞞不住了。”
【……】
此言有理。
秦陷入了沉思。
雪還在下,短短幾句話的功夫,幾乎就要将雪地上陳橫的少女殘屍覆蓋成一個小雪包了。
望着那團小小的雪包,秦沉默一陣,低聲說:
【……碎了吧。】
奴良鯉伴一怔:“……什麽?”
【把它碎了吧……就當是在戰鬥中被誤傷的。】
秦說。
【這具「血肉佛」的使命,到這裏,已經圓滿終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