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

陰雲, 散了。

那仿佛能夠毀天滅地一般的恐怖黑暗氣息,在陰雲消散的下一刻,也以極快的速度, 迅速消弭。

“……”

“……”

混亂的戰場,陷入了段時間的寂靜。

正值此刻……

——紅日噴薄,朝霞豔烈!

千千萬萬道金色霞光, 如同無數柄鋒利的長劍, 在天光破曉的一剎那, 蜂擁着、呼嘯着、奔逐着,無畏無懼, 用自己的身軀刺破夜幕,将光明重新帶臨人間!

熾熱。

耀眼。

舉世無雙。

血腥的雪谷戰場之上。

人類、詛咒、妖怪、惡魔……

不分種族,無視立場,雪谷中瘋狂厮殺的雙方,在旭日初升的這一刻, 都不約而同地, 怔怔停下了手裏的動作。

他們頭顱高高揚起, 或狂熱、或複雜、或傾慕的目光, 一瞬不瞬地,盡數望向雪谷上空。

連綿數月的風雪,早已經被驅散。

肆虐人間已久的凜冬,終于宣告結束。

現在, 半空中, 有一道舉手投足間便可驅散風雪的偉岸身影, 正倚光臨空, 靜默而立。

一東一西。

一紅一金。

浩瀚的太陽精火,與絢爛的狐妖之火一起, 驅散陰霾,為這片被血腥、殺戮、黑暗、瘋狂籠罩的雪谷煉獄,重新賦予了生機。

于是……

這個許久不曾見過冬日暖陽的界域,便在這一刻,迎來了比旭日更加耀眼奪目的,又一輪太陽!

無數雙眼眸,在燦爛的初陽籠罩下,逐漸氤氲開淚光。

戰場上。

不知是誰率先吶喊了一句“天佑吾主!!”後,一瞬間,此起彼伏的狂吼聲、歡呼聲,迅速連綿至整片雪谷。

停滞的戰火頃刻間再次爆發。

只是,這一次,得到神光、日出和意志三重加成的聯軍成員們,體內所爆發出的狂猛力量,再也不是羽衣狐等人殘兵所能抵抗的。

……

……

緩緩垂落手臂,被秦緊握在掌心裏的森白色大弓,很快就化作一抹赤金色的光芒,緩緩地,沒入秦的體內。

看也沒看那被狐狩大弓穿透身軀、死死釘在地上的瑪奇瑪和狂骨等人,秦狐火一卷,下一秒,他那伫立于雪谷之上的身軀,倏然,被赤金色的火焰燒成了灰燼!

下一秒。

一團溫度高到令空間都隐隐扭曲的狐火,就出現在了百米開外,某處空曠的雪谷巨坑之上。

“解決了嗎?”

望着溝壑縱橫的深坑底部,秦語氣沒有絲毫情緒起伏。

除了賦予他巨大的力量、為他重塑生命之外,這場意料之外的降神,似乎也對秦的心智,産生了某種程度的影響。

——就比如現在。

哪怕高高在上的偉岸神明已然踏上地面,四周負責清掃戰場的聯軍成員、甚至包括異管五系的異常警員們,都沒有一個敢于湊上前來,與秦交談,只能用一雙雙憧憬仰慕的眼神,遠遠窺視神跡。

這無關怯懦,只是凡塵生命根植于血脈最深處的慕強,與對超脫等階的存在油然而生的敬畏。

深坑裏。

砰——!!!!

一聲巨響。

很快,一只灰頭土臉的白毛貓貓頭,就笑嘻嘻地從坑邊冒了出來,眨巴着眼睛,得意揚揚地沖秦邀功:“哼哼,那還用問?這點小事,完全不需要秦老師操心哦!放心交給「最強」就對了!”

窸窸窣窣。

頂着一頭雪塵和沙石,很快,另一只黑黢黢的貓貓頭,也從坑底的另一邊探了出來。

“——狐尾碎片是我盜出的。”

皮筋在大戰中崩散。

夏油傑痛失丸子頭本體,發型潦草至極,此刻正趴在坑邊,沖秦伸出一只手:“有發圈嗎?借一個……順便拉我一把。”

秦垂眸,靜靜注視着他們。

五條悟看了看無動于衷的秦,又看看坑底躺屍的縫線怪,眼珠一轉,立刻重新跳回坑底,片刻後,托着已經被揍得有些破破爛爛的縫線怪,沖秦舉起了手,大聲道:

“——報告!申請上交戰利品!”

戰利品……

戰利品麽……

鎏金色的狐瞳中,有某種深沉的情緒在緩緩湧動。

半晌後。

秦擡起了手。

五條悟有些驚訝地發現,那具被自己扛在手裏、就剩一口氣在的縫線怪,在毫無征兆的情況下,忽然,被一團漆黑色的火焰包裹在內。

黑火在裴的屍體上蔓延。

很快。

一如當年那個血色夜晚,化身無盡黑火、替秦攔下身後追兵時那樣,這一刻,裴的身體再一次被黑火包裹、吞沒……

直到那雙藍灰色的狐瞳也被黑火吞沒的前一刻。

不知是不是幻覺,這具在死後依然不得安寝、被羂索霸占後四處為虐的軀殼,眼中,忽然滾出一粒晶瑩的淚珠。

下一秒,黑火席卷!

裴殘破不堪的身體,自此,徹底地,消失在了這個世界上。

“……”

“……”

現場陷入一片安靜。

不知過了多久,夏油傑略顯遲疑地聲音,在坑底響起:“……你還要在我肩膀上站多久?翅根麻了。”

“什麽啊、傑!才這麽一會兒就受不了了!所以去做卧底的這些年,你果然沒有好好在鍛煉體魄吧?!”

“或許應該考慮某人因為甜品攝入超标而體重上漲的因素。”

“才不是!!而且還不是因為你揍那個腦花怪的時候把坑砸的太深了的關系!不然我才不會為了把那家夥的身體還給秦老師、這才不得不借你的肩膀呢!”

坑地下那對最強搭檔,在大戰落幕結束後的放松時間裏,毫無負擔的絆起了嘴。

真好啊……

怔怔望着坑下那兩個已經開始扯頭花的人類大崽,秦有些失神地想。

如果當年那一切都沒有發生的話……

如果大家還在、家還在的話,現在,會在自己面前追逐嬉戲的家夥,或許就會是一群毛茸茸的火紅色團子了吧……

【真好啊……】

虛僞的喟嘆聲,在秦的心海深處響起。

秦神色一頓。

【吾的第一神使,在人間,經歷了很多事、擁有了很多美好的記憶呢……】

祂特意強調了「人間」二字。

秦抿唇,一言不發。

早該結束的神降,一直沒有停止。

直到此刻,秦的身上,依然流轉着屬于高位神祇的神威,以及神明氣息。

強大的神明之力,支撐秦終結了這場終焉之戰,這本該是件大好事,可此時此刻的秦,心頭卻提不起任何喜悅。

神降沒有結束……

這也就意味着,高天原上那個自私且卑劣的惡堕神祇,現在,還留在自己的身體裏。

【仔細算來,吾也有數千年,未曾降臨人間,親自接受吾之信徒的朝拜,享受信徒們的香火供奉了……】

“……您的偉大,從古至今,一直被人類歌頌。”

然而心海中那道聲音,卻似乎并沒有把秦的話聽進去,依舊自顧自地低語:

【關懷信徒命運、體驗信徒生活,說起來,也是神明本職之一呢。】

“……”

【高天原實在冷清。汝記憶中的人間煙火,吾甚愛之】

“……”

【——你其實不願回歸高天吧,秦?】

竊權者發出一串詭異的輕笑,缭繞在秦身上的燦金色神力,悄然,出現了某種變化。

“……”

【秦,吾禦座之下最聰慧、最可靠的第一神使……告訴吾,你知曉那些可憐的狐貍神使們,去哪裏了嗎?】

天空不知從哪飄來一朵烏雲,遮住了晨光。

冷風吹拂。

秦的身體,猛然打了一個寒顫……!!

【你知道的,對吧?】

【你知道現在的高天原上,早已成為一片幽寒死寂的衆神墓地;你知道信仰崩塌、神格墜落;你也知道,現在的我,早已不是高天原權柄最高的大禦之一……】

【你知道現在的我,已經成為無數被我親手鎮壓的惡鬼之一了,是不是?】

“……”

“……”

【看來,你的确什麽都清楚啊……】

堕神的語氣很柔和,柔和得令人産生了某種毛骨悚然的錯覺。

【你不想回高天原……對啊,你不想回高天原,那我為什麽要回去呢?】

【你已經是高天原最後的移民了,就算把你也‘吃’了,依然無法阻止我神格的崩散】

堕神“咯咯”地笑了起來。

【為什麽要回去呢?】

【你召請我降臨人間,給了我留在人間的最完美機會與軀殼,我為什麽還要回到那個充滿朽氣的冷冰冰的高天原、回到我那具早就在暗堕氣息侵蝕下千瘡百孔的神軀中去呢?】

【我……】

【為什麽不能留在這裏、就留在你的身體裏呢?】

“……”

“……”

沉默。

漫長的沉默。

感受着身體裏逐漸失控的力量,和從心魂之海深處傳來的巨大壓迫感,秦本就因為重傷而蒼白的臉色,更白了幾分。

忽然。

他彎起了嘴角。

“你想留下?”

雪坑裏,正撅着屁股、一Ω一Ω往上爬的兩人一愣過後,面面相觑。

五條悟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不想留下啊!”

“我也不想。如果可以的話請拉我一把,坑稍微有點深,爬不上去了……”

秦沒理他們。

冰冷目光落在虛空,秦神色漠然中,帶了一絲絲的譏諷。

“你想留下來,可你早幹什麽去了?”

“人間大旱,你的信徒血祭人牲祈求雲雨的時候,你在哪?”

“洪澇頻發,你的信徒被湍流從你的神社門前沖走、消失在洪水裏的時候,你在哪?”

“大雪封山、凍死無數秧苗,導致來年豐收的季節卻顆粒無收,人間餓殍無數的時候,你又在哪?”

“稻荷神……呵,稻荷神?你扪心自問,除了高高在上享受人們的供奉與信仰之外,你究竟哪一點,配得上豐收之神的位置?”

心海裏,巨浪滔天!

金色的心魔眼珠豁然睜開,【桀桀桀】的怪笑聲與堕神惱羞成怒地咆哮連成一片!

【住口、住口!你不過一條卑賤的狐貍,對外自稱神使,實際上,不過是是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奴仆而已!】

【區區奴仆,你有什麽資格,對一介神明指指點點?!】

堕神虛僞的悲憫,在這一刻,全然化作怨毒與陰狠。

下一秒,無形的精神波紋狠狠撞上秦的大腦,密密麻麻仿佛針砭般的恐怖刺痛感,使得秦眼前一黑,幾乎當場暈厥!

【我能創造你,教誨你,自然也能殺了你!】

波紋再起!

恐怖浩瀚的神威,沖着秦的靈魂重重壓下,就像是要把他的思想與意識當場打散一般!

秦嘗試抵抗,卻在靈魂遭到重創的一瞬間,心神瞬間失守,“噗”地一聲,噴處一大口心血。

“噗、!咳咳咳……”

【感到榮幸吧,秦——你這具卑賤肮髒的軀殼,能為我所用,承載一位高位神祇游走人間,這已是無上的榮耀!!】

————————

火光。

槍響。

然後是……

“咳……”

撲面而來的刺鼻硝煙氣息中,座敷童子那被異管二系特制退魔彈擊中的身軀,踉跄着,在強光燈下幾番搖晃。

終于,它還是支撐不住,連帶着背後昏迷不醒的箐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上。

“……”

“……”

胸口處,有青綠色的妖血,順着彈孔汩汩湧出。

座敷童子身形幾近虛幻,趴在地上,通紅着眼,試圖強行凝聚鬼火反擊:“……這種子彈、你們是從哪裏弄來的?!”

砰——!!

又是一槍。

只是這一槍,卻不是從那支近在咫尺的伯萊/塔槍口中射出的。

座敷童子捂着被打穿了好大一個洞的脖頸,僵硬的,與不遠處那個靠着機車嚼口香糖的女人對視。

“啧,命挺硬的嘛!”

女人眼底閃着興奮的光,咧開嘴,手中拎着的狙/擊槍再次揚起:“早說這種子彈連異常都能殺,我就該讓「複生」那家夥多給我弄幾盒才對嘛!哈哈哈哈哈!!”

“咕叽咕叽!!”

吓呆了的小觸手尖叫一聲,卷着狐崽撲了上去,七八條果凍樣的小觸手慌慌張張按在座敷童子的傷口上,試圖用這個方法,替對方止住血流。

但……

它失敗了。

異管二系特制的退魔彈,一旦擊中異常,彈頭刻印的法陣就會立刻啓動,造成流血效果的同時,也會逐漸剝奪對方對體內異能量的掌控。

血液快速流失。

座敷童子本就虛幻的身形,在這一刻,透明到近乎消散。

“叽咕!!!!”

憤怒地尖叫一聲,小觸手揮舞起觸手,惡狠狠地朝面前這群攔路的敵人攻去!

砰——!!!

第三槍。

小觸手透明柔軟、仿佛果凍一般的腦袋中央,赫然,鑲嵌着一枚黃銅色子彈。

噗通!

小觸手掙紮着癱倒在地,無數條猙獰觸手交叉着藏在身後,觸手交纏的最中間,死死護着一只氣息微弱到赤狐幼崽。

“唔、”

“咕叽!”

一地青綠粘稠的妖血中,小觸手被一雙大手用力掐緊,然後提起。

“——大哥。”

只見另一個身材矮壯些的黑衣男人一手拎起小觸手和它懷裏的赤狐幼崽,另一只手,則拖着昏迷中的箐的長發,一左一右,将它們粗暴地掼在了開槍那人的面前。

噗通!

小觸手顫抖一下,竭盡全力,用觸手将同伴們輕柔卷住,小心翼翼地放平到自己的身後。

戴着墨鏡的矮壯男人似乎“看”了它一眼。

用力踹了小觸手一腳後,矮壯男人轉頭,沉聲問:“大哥,是就地殺了,還是弄到「複生」名下的研究所裏備用?”

“「複生」?”

“呵。”

咔噠一聲脆響,伴随一聲冷笑。

手持伯/萊塔的男人點燃了一支香煙,銀白色的長發在黑夜中折射出奇異的光澤。

他深吸了一口氣,渺白的煙霧很快在男人身邊飄飄繞繞起來。

“——那家夥回不來了。”

“……啊?”黑衣壯漢微微愣了一下,看看地上摔成一團的老弱婦孺,又看看身後隐藏在夜色中的研究所,遲疑一下,問,“那現在是……”

“殺了。”

“……”

黑衣壯漢欲言又止。

夜風吹散煙氣。

烏雲散去,漆黑的天幕之上,除了銀色皎月,還有一輪比初陽更加璀璨的鎏金,将半壁雪谷照得熠熠生輝。

原地,銀發男人咬着煙,擡眸注視着天邊那輪刺眼至極的鎏金,半露在月光下的側臉,看上去深沉而陰鸷。

過了一陣,他說:

“——蠢貨,你難道想留着他們做人質嗎?死心吧,留着他們,對我們來說就是一個甩不掉的大/麻煩。”

“喂,琴酒!”

靠在機車邊的女人叫了一聲:“BOSS真不打算管「複生」了?就這麽像是喪家之犬一樣逃去美利堅,不管怎麽想都咽不下這口氣啊!”

“你可以不走。”

琴酒冷笑:“車隊已經準備好了。基安蒂,你可以留下。有你陪「複生」那個蠢貨一起去死,我想,他上路的時候也會很高興吧。”

基安蒂眼皮一跳,老老實實閉嘴不吱聲了。

琴酒為數不多的耐心,在這一刻已然耗盡。

“伏特加。”

他深深吸了一口香煙,然後,将還剩半截的香煙随手抛向身後的研究所外牆根,親眼看着那猩紅的煙頭落進牆根處潑灑的汽油中,“騰”地一聲,瞬間燃起大火。

“處理掉他們。”

“我明白了,大哥。”

名叫伏特加的黑衣壯漢上前兩步,子彈迅速上膛,槍口很快對準了匍匐在地上的兩個奄奄一息的小怪物。

座敷童子已經快要消散了,被它護在身後的紅頭發女人也在昏迷中,沒有任何反抗的可能。

因此,幾乎沒有過多猶豫地,伏特加的槍口,很快就對準還在勉力揮舞觸手、惡狠狠瞪着自己的觸手怪身上。

咔噠——

他勾動了扳機。

火星噴薄!

要命的退魔彈鑽出槍膛,發出尖銳的呼嘯,直直朝着小觸手那已經釘進去一顆子彈的腦袋上射去!

撤離之前最後一句捕鼠游戲,該結束了。

琴酒漠然轉身,兩手插兜,朝不遠處的夜色離去。靠在機車邊的基安蒂“切”了一聲,吐掉口香糖,扛着搶,很快也追随琴酒的背影,準備離開。

夜色凄迷。

火勢洶洶。

就在伏特加也轉身欲走之際,忽然地,他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熱浪,在距離自己極近的身後猛然爆裂開。

呼呼呼——!!!

黑紅色的火焰翻騰,融化那枚子彈後,很快,就虛弱地熄滅了。

渾身是血的赤狐幼崽,不知道什麽時候蘇醒了過來,正用一雙充滿怨毒、猙獰、仇恨的眼神,冷冷注視着前方三個黑衣人的身影。

伏特加一怔,但很快,就咧開嘴,再次舉起了槍口。

“原來你還沒死啊……也好,小雜/種,那就拿你先開刀吧。”

強行蘇醒、并且透支了最後一絲力量的赤狐幼崽嘔出一口心血,搖搖欲墜的身軀,無比倔強地橫攔在三妖身前。

她的眼底,有一簇野火,搖曳着升騰。

“噗……”

再次嘔出一口心血,借着身前那一大灘赤紅色的狐血,阿岚忽然閉上眼,嘶啞、稚嫩的聲音,在夜色中,緩緩回蕩。

“獻出我的靈魂,祈求您的庇佑……”

“請借給我您的偉力,讓我能擊敗仇敵、守護所愛……請指引我的前路,讓卑微的靈魂不再迷失方向……”

“請允許我追随您、信仰您、歌頌您……”

“當豐收的季節再次降臨時,您的偉大與不朽,将再一次,在人間傳唱……”

古老的祭祀狐語響起。

伴随着有一抹金光亮起。

然而,很快……

阿岚孤獨而微弱的祈禱,在落下的瞬間,就被夜色徹底吞沒。

“噗……!!”

又是一口心血吐出,阿岚的身軀仿佛強弩之末一般,微微地,在凜冬侵襲之下顫抖起來。

“……”

“……”

伏特加上前兩步,緩緩彎腰,将黑洞洞的槍口,用力地,抵在了這只狐妖幼崽的腦門上。

“——來吧,跟這個世界說再見。”

世界陷入短暫的漆黑。

緊接着。

咻——!

咻咻咻——!!

無數道刺眼的金色虹芒,像是散落在人間的森羅星辰,在猝不及防間,點亮了夜幕!

一道道明亮、溫暖、充滿生機與祈願的金虹撕開夜色,在穹宇間劃出一道道弧線,緊接着,不約而同地,彙聚向不遠處雪谷的方向。

【特別特別好的秦大人,希望秦大人歲歲平安!】

【想要追随秦大人的腳步、守護他想守護的世界……秦大人一定會為我感到欣慰的!】

【病愈了!感謝狐神大人的庇佑!希望狐神大人健健康康,天天開心,這是給狐神大人的祭祀饅頭……】

【瑞雪兆豐年啊……秦大人保佑,希望明年還會是一個豐收年……】

【什麽時候能再見到秦大人呢?】

【秦大人……】

【秦……】

【……】

天南海北彙聚而來的無數祝音,掠過大地、劃過天空,帶着無數美好的期許與祝願,沒入天邊那第二輪冉冉升起的太陽中。

天……

亮了。

金色的虹光喚醒了初陽。

于是,熾烈的太陽精火點亮了星空,照亮了大地。同樣,徹底點燃了阿岚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眸!

阿岚眼底那團即将燃盡的不甘的野火,仿佛得到了某種神秘助力一般,短暫搖曳後,猛地,爆發出了熾烈的火光!

呼呼呼——!!!

黑紅色的狐火再次燃起!!

與先前不同,這一次,阿岚狐火內焰的最中央,出現了一抹明亮溫暖的金色。

毛茸茸的可愛狐崽咧開嘴,露出一個冰冷的笑。

“——來吧,和這個世界說再見~”

——————————

破碎的內髒碎片合着心血一同湧出。

秦伫立在半空,身形搖晃,一邊嘔着血,一邊驅使着狐火,隔絕了慌慌張張往自己身邊趕的衆人。

“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咳咳……!”

狐貍的火焰從未有一刻如現在這般黯淡,體內不屬于狐妖的神力,也從未有哪一刻,如現在這般強盛。

秦感覺自己的靈魂正在被切割。

劇烈的痛苦,讓他幾乎克制不住地大口大口吐血。

然而。

毫不在意地用手背随意揩去唇邊血漬,秦臉上的冰冷與漠然,很快,被一抹驕狂取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肆無忌憚的瘋狂大笑聲,似乎都被源源不斷湧出的血液,染上了一抹血腥氣。

“還真不知道說你蠢,還是說你聰明了!”

鮮血順着指縫淌下,秦搖搖晃晃站直了身體,語氣卻帶着全然的嘲諷。

“——你既然知道我清楚一切,那你不妨猜猜,看清你不擇手段本質的我,為什麽還會請你降神?”

【……】

【……】

殘忍的靈魂吞噬,有那麽一瞬間的停滞。

借助降神霸占了秦心神之海的堕神,忽然,嗅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

【你該不會……】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出來吧,來見見我們的新朋友——”

“我親愛的心魔君!”

心海海平面下。

一雙被無數金色鎖鏈死死困住的猙獰眼珠,微微轉動兩下,很快,将魔性的目光,落在了稻荷神的身上。

瘋狂的……

混亂的……

污穢的……

無數曾經在秦的心間低語、殘忍折磨了秦數十年、生生摧殘了秦的意志與生命的心魔詛咒,在被秦釋放的一瞬間,就死死纏上了秦,和某位本不該在秦心海之中出現的新朋友——惡堕神明稻荷神。

數十年的對抗,讓秦在遭受心魔污染的時候,尚且能保存一絲絲的離職。

可是,那位生而尊貴的、從未被心魔侵擾過的高位神明稻荷神,那就比較慘了。

污言穢語瘋狂湧入。

心神、靈魂、神格……

一瞬間,稻荷神本就被惡堕摧殘得千瘡百孔的精神,在被心魔污染的瞬間,就遭受了重創!

搖搖欲墜的神格開始崩毀;

凄厲的慘叫聲中,神明永生與不朽化為笑柄;

神龛中的神像搖搖欲墜……

當用于維持生機的神力,為了抵抗心魔污染而收縮回心海中時,秦捂着自己空蕩蕩的心口,感覺到一陣從靈魂最深處湧上的疲憊。

從血色夜發生後……

自己,似乎就一直在戰鬥啊……

他望着天邊高懸的紅日,有些恍惚地想。

五十年了……

也是時候,稍微休息一下了……

心神之海裏,被污染的稻荷神發出一陣陣癫狂的尖叫聲,神力不受控制地翻湧肆虐,一點點攪碎了秦的血肉、骨骼,還有靈魂。

視線逐漸開始模糊。

秦強撐着身體,眸光略帶一絲眷戀與不舍,一一掃過下方那一張張寫滿擔憂與焦灼的臉。

“咳……”

別露出這種表情啊……

我只是要死了,又不是不庇佑你們了。

熟悉的身影一個接一個向秦。

在不安攢動的人群裏,忽然,秦目光一頓,看見滿臉焦急的降谷零,正抱着一大一小兩只狐貍、肩膀挂着一條蛇,跌跌撞撞地朝自己沖來。

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是在對秦說着什麽。

是……

什麽呢……

唔,狐貍老了也會耳背嗎……?

【你這個瘋子……】

【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我要你眼睜睜看着自己的身體,提起刀,把你在乎的人一個一個千刀萬剮!!!我要讓你不得好死,靈魂永不安息!!!!】

鎏金色的眸子像一團逐漸燃燼的篝火,一點一點,變得黯淡無光。

秦眯起狐貍眼,嘴角帶血,笑容卻狡黠。

“我好怕啊……咳咳……”

終焉之戰時被縫線裴剖開的心口,這* 一刻,在衆目睽睽之下,再一次被秦親手挖開。

血肉模糊中,秦從自己空蕩蕩的心口了,憑空,抽出一支閃爍着奇異光澤的金色小箭。

——那是他在三尾盡斷、晉位為空時,在稻荷神社的禦座之下,挖出的那一支金色小箭。

顫抖的手掌反手握緊這支熟悉的小箭。

秦緩緩地,将它抵近自己的眉心。

一寸……

兩寸……

「哭什麽,老師又不是不喜歡你了」

狐貍特有的軟綿綿的笑聲,穿過雲間的風、山巅的雪,溫柔地,落入下方不顧一切朝自己奔來的降谷零耳中。

突如其來的傳音,令降谷零眼睛一下子紅了。

“別、求你……”

他幾乎控制不住地哽咽了一下。

他想要奔跑,下一秒,踉跄的身形卻忽然被戰場廢墟絆倒,重重摔進了雪野裏。

他掙紮着想要爬起來,身上的傷口崩裂,在碎石灘和殘雪上,灑下大片凄豔的紅。

被降谷零抱在懷裏的小狐崽,此刻,也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用力掙紮着想要從降谷零的懷裏掙脫,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着秦,嘴裏發出一陣“嗚嗚嗚”的悲怆狐啼。

「我看到了哦,阿岚戰鬥的時候很勇敢,已經是很厲害的大狐貍啦。」

「提前給阿岚準備的生日禮物就放在家裏書房左下第二個抽屜裏,第三個抽屜是柯南的,記得拿給他,不許自己昧下」

“嗚……”

赤狐幼崽含着眼淚,用力點頭。眼淚滾進雪裏,被凍結成兩枚晶瑩剔透的冰珠。

「那麽,來玩一個游戲吧,零崽」

秦的身影越來越淡。

無數金色的虹光環繞着他。他站在光裏,好像馬上就會被金色虹光所淹沒

「還記得巡回游戲嗎?」

「緣分開始的地方,這一次,換你來找我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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