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壽将盡

夏日炎炎,暑氣熏蒸。

一轉眼便來到夏天蟬鳴,綠樹成蔭的季節。

今日書院小測,三漫和袅青青走在去學齋的路上,袅青青小聲道:“你若是寫不出來,就抄我的。”

“不用。”三漫想,寫不出來就寫不出來吧,她懶得抄。

說話間,一道身影從她們面前路過徑直進了屋子,袅青青看清那人是誰後望向三漫:“岳湘也來了。”

本以為經過上次一事,岳湘臉面全無,至少這一段時間都不會來書院。

摁馬糞事件後,三漫一戰成名,本就懼怕她面冷的小姐更是避開她走,她們懼怕岳湘身後的勢力,如今懼怕三漫的手段,生怕她又突然做出別具一格的事。

岳湘落座後看了三漫一眼,冷哼着瞥過去,卻并未找她麻煩。

這可奇了怪。

按這位大小姐的脾氣怎麽會輕易放過她,現在不僅沒多說一句話,看她的臉色,似乎心情還不錯?

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多生事端。

“她陽壽将盡。”

“???”

三漫不說話則已,一說話驚人。

青天白日,好端端說人家快死了?

吓的袅青青急忙捂住三漫的嘴,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地又問了一遍:“你剛剛,說什麽?”

三漫懶懶道:“她快死了,身上陰氣很重。”

看模樣容光煥發,笑容滿面,實則氣血虛空,死氣沉沉。

袅青青:“有鬼?”

“嗯。”三漫點頭:“我們可能要去她家看看。”

她猜想,應該是與岳湘家裏人有關,才會造就她身上陰氣重。

“可上次發生了那樣的事,我們怎麽直接去宰相府呢?”

“找神通廣大的慕少爺。”

小測結束後,慕少爺還在和大學子探讨學識,就聽到有人喊他。

慕少爺看清來人後沒好氣道:“又找我做什麽?我可不加入你們抓鬼的隊伍。”

三漫裝作沒聽見,徑直說自己的:“幫個忙。”

三漫這是賴上他了,慕海風無奈道:“說。”

“帶我們去宰相府。”

“……”慕海風聽到直接氣笑:“你前幾日還把宰相的嫡女摁在馬糞上,你覺得我帶你去宰相府,先不說別人會不會把你趕出來,我都怕和你一起被打。”

三漫:“岳湘沒找我麻煩,難道不是因為你和宰相關系還不錯嗎?”

進書院前,慕海風曾在宰相府學習過一段時間,宰相多年無子,因此把慕海風悉心培養,望他能堪大任。

“你自己去。”慕海風淡淡道:“你自己找岳湘磕個頭,說不定她原諒你就帶你去了。”

強扭的瓜不甜。三漫也不會強人所難,見慕海風真的不幫,三漫什麽也沒說轉身離開。

袅青青道:“我家父與宰相有過來往,我也曾拜訪過幾次,不如我們以上次的事登門道歉為由,直接去?”

三漫點點頭。

袅青青一怔,她本以為,以三漫冷淡的性子,大約不會低頭,即使只是個借口。

她還想說什麽,三漫已經踏出幾步:“走吧。”

第二日一早,趁岳湘外出游玩,三漫和袅青青來到宰相府,兩座石獅子立在兩側,怒目圓睜,威猛懾人,再看宅邸古色古香,氣派非凡。

她們和看門的家丁述說來意,沒一會兒,家丁出來帶她們經過小院,三漫神色未變,望着宰相府中花鳥走獸,雕镂精致。

不得感嘆,家大業大。

家丁把他們帶到書房便彎着腰離開,三漫和袅青青進去,紅木太師椅上坐着身穿深色衣袍的男子,威嚴顯赫,一看便知這位就是宰相大人,讓人沒想到是,宰相大人對面坐着一位玄衣少年,耳戴黑色流蘇耳墜,眸含笑意和宰相有說有笑。

袅青青略微詫異,随即行禮道:“岳大人,上次的事情是我們不對……”

“哎,無妨。”袅青青話還沒說完,就被岳宰相出聲打斷,他擺擺手頗為大度:“是我太嬌縱小女,導致她如今這樣,高傲跋扈,目中無人,哪裏有個世家嫡女的樣子?”

岳宰相此時心情似乎不錯,她讓袅青青和三漫坐下後繼續道:“我好幾次和她說過,要和你學習一下,知書達禮,溫文儒雅,誰知道她竟然直接去找你麻煩,這哪還有個小姐的樣子,簡直是荒唐至極,讓人笑話!”

說罷,他把目光轉向三漫,稱贊道:“你做的對,是該直接給她個教訓,不能讓她繼續嚣張跋扈。”

聞言,一旁坐着的慕海風挑眉,表情戲谑。

四人在書房聊了會,很快便到晌午,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沖突,她們趕在岳湘回來之前離開。

三漫:“不是說不來嗎?”

慕少爺抱着手高傲道:“怕你們真被打死。”

袅青青聽着她們的話淺淺一笑,又道:“剛剛我的鈴铛沒響,看岳大人的樣子似乎沒有異樣?”

三漫走在回去的路上沉默不語。

不止袅青青感受到了,就連三漫也是這種感覺。

三漫把兩枚銅錢拿出,往地上一丢。

清脆聲停下後,幾人湊前看去,只見兩枚銅錢都朝反面。

袅青青不解:“這是什麽意思?”

三漫撿銅錢的手一頓,這個動作很微小,她面不改色把銅錢放好,眼眸垂下,她道:“我剛剛不小心掉的。”

“……”慕海風毫無留情道:“你當我們瞎?”

他和袅青青看的一清二楚,這是三漫自己丢的。

“行了。”三漫擺擺手:“我回去了。”

丁斐前幾日陪她表姐柳蘭回了相州,袅青青不常住,所以這清居閣的房間算是三漫一人的。

三漫順着殘存的夕陽回到書院,推開女舍的門。

景象卻不似往常般,推門之後轉眼間變成四合小院。

起初三漫還沒反應過來,只能憑借直覺一直往裏走。

她進了一間屋子,天然幾上呈放怪石供,青瓷古瓶,顯得整個屋子莊重典雅。

“漫漫,你終于回來了,快洗手吃飯,今日你爹難得抽出空閑回來。”

三漫:“……”

熟悉的開場白,熟悉的話語,熟悉的聲音和語氣。

她在陰界從未夢過人界事,這段時間在人界三番五次陷入往日的記憶。

鬼,都喜歡玩這種把戲嗎?

三漫轉身,果然看到熟悉的臉,前幾日畫舫上也見過,在夢裏。

如今,也是夢嗎?

三漫仔仔細細看着她娘,與青燈夢裏不同,如今的娘面色有些滄桑,但美韻猶存,倒是比上次更為貼近她現實的娘。

三漫按兵不動,跟着她娘來到飯桌,男人早早就坐在那,手上還拿着棋子,棋盤上黑子白子交錯分布。

她這位爹執子深思,眉頭輕皺,見三漫來後展露笑顏,招手道:“漫漫,快來,你看看這步棋應該下哪,爹年紀大了,腦子也不好了。”

三漫娘在一旁嬌嗔道:“整天淨胡說。”

“爹會下棋?”三漫問。

“怎麽?瞧不起你爹?吃完飯咱倆下一盤!”

兒時記憶中的爹大大咧咧,很喜歡賭博,總是贏很多錢。那時的母親還沒經商,就在家帶着三漫。

後來爹死後,娘便開始經商,走南闖北,家中開始有些小富。

至于她爹怎麽死的,三漫不記得了,好似賭博輸錢了被人打死的。

那時候的三漫還很小。

眼前的爹,好像就是他變老的模樣。

三漫繼續問:“爹,你不去賭坊了?”

她娘搶先一步道:“你爹呀,最近生意可忙了,哪有時間去賭坊?”

看來惡鬼是給三漫造了場美夢。

夢中,她爹娘經商,家中富裕,生活美滿。

她出去一定要謝謝人家。

一家三口坐在桌上吃飯,三漫靜靜吃着飯聽着她爹娘兩人之間的談話,很稀松平常,但很溫馨。

三漫有時想過,若是他爹還在世,以後的日子會是什麽樣的?她想過也許還是繼續賭博,也想過和睦幸福。

“漫漫,你在想什麽?吃菜呀。”她爹看三漫突然發呆,夾菜放到她碗裏,囑咐道:“多吃點,咱們家現在不缺錢。”

“爹。”三漫放下筷子:“我得離開了。”

“嗯?你要去哪?打算也跟着我們四處經商了?”

三漫意志力強大,惡鬼設的夢魇并不影響她的情緒,所以她很清楚這是一場夢,是虛無缥缈,是煙消雲散。

“你的夢對我沒用。”三漫看着她爹道。

“什麽夢?”三漫爹也放下筷子,甚至想來摸下三漫額頭有沒有發燒:“說什麽胡話呢?現在爹回來陪你,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三漫盯着爹一字一句道:“你已經死了,死在我很小的時候,只有娘一人帶大我,這只是一場夢,明白嗎?”

“胡鬧!”三漫娘起身呵斥:“好端端咒你爹死幹嘛?你這孩子!”

三漫看了看四周,沒有任何變化。

上次她也是直接說她爹死了,周圍出現冥火立刻就醒來了。

難道這不是夢,而是類似于一種結界之中?

話是講不通了,三漫直接離開出了小院,想着找其它的法子脫離這,奈何她前腳剛出,後腳就被追出來的爹娘拉住。

兩人一人一句勸說,還要帶三漫去看大夫。

“……”

三漫胳膊被架住,她望着陰沉夜色,小院燈火通明,不禁想起白日抛出的銅錢。

那時她問的是運勢,兩枚反面。

大兇之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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