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語之泣(6)
灰磚瓦房,牆角潮黴滋生,幽綠的青苔上幾只蚊蟲時飛時停。狹小的過道,污水堆積,垃圾随意丢棄在邊上,髒亂無比,招惹着蒼蠅,那是它們最喜愛的味道。
走進過道,周進忍不住捂鼻,這裏很臭。食物的腐敗味,牆邊的黴味,垃圾發酵後的酸臭,以及前方傳來的一股惡臭,那是肉腐爛的味道。
這間屋子很小,是個單獨的一層房子,這裏處于拆遷的範圍,周圍的很多住戶基本上都已經搬完了。
“嘔——!”
一個身穿藍色警服的男生撐着門邊的牆,彎腰下吐,這是他這幾天吐的第二次了。
周進不由蹙眉,看到門外正拍背安慰男生的人,不免走過去調侃起來,“你這次竟然沒吐出來,有進步啊徐哥。”
“那是,你也不看你徐哥是什麽人。”
小警察起身擦了擦嘴,戳破道:“你剛才不是吐了嗎?”
徐懷一瞪了眼小警察,“朱仕武,你眼花了吧。”
“沒有啊…”
周進一時忍不住笑了出來,沖他豎起拇指,“咱們徐哥哪是那樣的人。”
“…聽哥一句勸,這裏面不比那學校後山的好看。”想起裏面的場景,徐懷一心中又泛起一股惡心。
身旁走過一個人影,莫小冷沒有理會任何,帶好腳套手套便走了進去。
周進猶豫良久,還是選擇進去看看,他總覺得如果再這樣下去,他會越來越不懂她。
還未跨進去,門口就傳來一股濃烈的惡臭,他心底不由泛起一絲惡心。
捂着口鼻,他慢慢走進去,屋子不大就十幾個平方,而且很暗,窗戶封的很嚴實,邊邊縫縫上貼着膠布。待看清屋子正中央的屍體,他終究還是挺不過跑了出去,在徐懷一他們旁邊嘔吐出來。
“嘔——”
“我都讓你別進去了,不信我的話慘了噻。”徐懷一幸災樂禍道。
不是他過不了心底那一關,而是裏面的屍體實在太慘烈!
周進擦着嘴,深吸一口氣再次走向屋內,“我只是出來透口氣。”
“別逞強。”徐懷一斜眼道。
周進捂着口鼻又走進去,側頭瞄向那具屍體,強忍住心底的惡心。
死狀并不慘烈,屍體雖然膨脹的有點面目全非,但面容可以說安詳,嘴角隐約還噙着抹淡笑。死者雙膝跪在地板上,雙手交握放在腿上,低垂着頭仿佛是在忏悔。
死者左胸上插着一把刀,鮮血漫過衣物流滿地板,屍體似乎被放置許久,屋內萦繞着濃烈的惡臭,屍體上爬着許多嚅動的蛆,四周飛着蒼蠅,鼻孔、眼角、外耳孔以及嘴巴上都是彎曲嚅動的蠅蛆。
章顯按了按死者的腹部,随後看向死者面貌,“死者,成年女性,整個屍體膨脹,體積變大,胸、腹部顯著膨脹隆起,皮膚呈污綠色,四肢增粗,這都是腐敗巨人觀的征象。”
“她至少死了3周。”莫小冷看向死者已漸漸露出白骨的腳。
“現在處于夏季,屍體暴露于空氣中,要白骨化需要2-4周,根據這些蠅蛆的大小,初步判斷不少于3周。”章顯用鑷子取下幾條蛆和蒼蠅分別放入試管中,“具體死亡時間,我得回去解剖後才能告訴你們。”
莫小冷突然伸出手探向死者頸部,周進驚的瞪大眼睛看着她的舉動,只見她擡起死者下巴,而死者面貌膨脹的已全非。可她似乎意不在此,伸出另一只手取下死者的項鏈。
是一個銀色十字架,掩蓋于衣服下,跟她這般死狀倒是貼合。
寧霜蹲在她身邊,看着她手中的十字架,“十字架?她難道信教?”
張柯拿起桌上的錢包,取出裏面的身份證,“死者名叫賀瓊,36歲,陵市人,她的手機,錢包裏的零錢,銀行卡都在。”
“徐懷一,第一目擊者怎麽說?”寧霜斜睨向門口。
徐懷一強壓住心底的反胃,捂着口鼻走進屋子兩步,“他是房東,今天剛好來收房租,敲了半天門沒動靜又聞到一股臭味,所以用備用鑰匙打開門,誰知道一進來就看到她死了。”
“房間裏封的很嚴實,應該是不想那麽快被人發現。”秦泷環視一圈陰暗的房間。
張柯走到窗前查看膠布,“貼的很緊,是怕屍體腐爛的臭味散出去。”
“這裏地處西平街街尾,周圍住戶都快搬光了,來之前我看過,旁邊的房子沒有人住。”寧霜将十字架放進密封袋。
章顯見莫小冷一直盯着死者胸口的刀,不禁開口,“一刀致命,正中心髒,沒有反抗的跡象。”
她默而側首看向屍體正前方的鏡子,照射出他們凝重的臉色,以及瘆人的屍體,蠅蛆依舊樂此不疲的嚅動。
“背後刺入,她認識兇手,自願受死。”
章顯看向屍體周圍滴落的血,“從血灑落的位置看,她就是在這裏被刺死的,刀把略偏左,刀口微朝下,是從後面刺入的。”
莫小冷緩緩站起身,走到桌前視線一一掠過上面的東西,看着桌上兩個淡淡的小印子。
“這裏有東西。”
聞言,秦泷走過去,那裏的确有兩個較淡的印子,約一厘米寬,十厘米長,而另一個極小,看上去像…
“相冊。”
“沒錯,這裏應該放過相冊。”秦泷讓旁邊的取證員過來照相,繼續說:“很可能是兇手拿走了。”
張柯走過來,仔細觀察着印子,“兇手拿走相冊幹什麽?”
一陣沉默,秦泷接過張柯手中的身份證看了看,随後對他說:“你和徐懷一帶着幾個新人負責這個案子,廖茂華案你們暫時不用管,有什麽進展馬上告訴我。”
目前警局人手不夠,其他組都有案子在跟,現在只好從他們這組分人出來。
張柯點了點頭,“好。”
莫小冷看向張柯,視線平淡如鏡,“查清賀瓊從出生起的所有記錄。”
“這肯定的。”張柯沖門口的徐懷一揚頭,“走吧,幹活。”
臨走之際,張柯驀然回頭,聲色微沉,“我去查了鄭海峰,他在外面欠有賭債,據賭場的人說,兩年前他因為還不上賭債被圍毆過,但有個人出面幫他還了。”他故弄玄虛地笑了下,“你們猜是誰幫他還債了?”
秦泷微側頭緊眉而視,“廖茂華。”
張柯點了下頭,“對,奇怪的是廖茂華幫他還債了,但他對廖茂華不是感激,反而憎惡。”
“這其中必定有隐情。”寧霜說。
“接下來就交給你去查了。”
寧霜無話,只需一個點頭便懂。
搜證員和法醫還在裏面搜索取證,秦泷他們先行走出房間,給他們留空間方便取證行動。
門外,秦泷眉峰凝雲,掃向對面的人,“關于廖茂華有什麽新發現?”
周進看了眼旁邊的人,而後回道:“廖茂華曾收到過方平明的來信。”
“方平明?他不是在十九年前就死了嗎?”寧霜頗感訝異。
秦泷嗓音沉下,“有人刻意以他的名字寄給他。”
“對,我們是這麽推測的。”周進頓時又憂愁起來,“但是林岚說那封信被廖茂華偷偷燒掉了。”
“這麽說,廖茂華真跟當年方平明的死有關?”寧霜雙手抱胸,垂下眼睑,“方平明是因為實驗失誤,意外而死…如果真是這樣,那十九年前的火災很可能另有隐情。”
她不禁看向莫小冷,這個女孩好像自從一開始就留意十九年前的火災。
“你現在能側寫嗎?”寧霜問。
“等。”
“等什麽?”
“信息碎片。”
氣氛一陣沉寂,周進撓了下頭,尴尬地扯開唇,“小冷的意思可能是現在信息還不夠。”
寧霜擡眼望向他,“你跟着她多久了?”
周進小愣片刻,很快說:“跟你來特案組的時間一樣長。”
莫小玲平靜地掃向陰暗泛惡臭的屋內,“排查六中校門和後門的監控,兇手熟悉學校攝像頭分布,并且熟知廖茂華的作息時間,19號晚上除了廖茂華和兇手還有人去過。”
“你懷疑是學校裏的人殺的?”寧霜緩緩而問。
莫小冷收回視線,神色平淡無波,“案子起于十九年前。”
“對了秦隊,我和張柯發現了一個錄像,或許跟裏廖茂華的案子有關…”寧霜沉聲說。
“我們不能放過任何一條線索,不管有沒有價值。”
她重點一下頭,“嗯。”
須臾,秦泷看向莫小冷,面色凝重,“希望你這次也是對的。”
街邊,周進饑腸辘辘。
他們自接到電話趕來,又在現場待了幾個小時,到現在還一滴水未進,他有些擔心地看向旁邊的人。
他自己都餓的受不了了,想起那次她的暈倒,他就有些害怕。
“小冷,我們先去吃點飯吧?”
現在已經臨近下午三點,而秦泷和寧霜早就離開去查案了,他只好無奈地跟着她在街邊閑逛。
西平街後半街在拆遷範圍內,雖然地理比較偏僻,但往前走幾分鐘,還是挺熱鬧的。
雜沓之地,但煙火味十足。
尋得一處還算幹淨的小飯館,點了三盤家常菜,周進用紙巾擦拭幹淨碗筷後放到她面前,又擦着自己的碗筷。
“這裏離六中其實還挺近的,走路也就半個多小時。”周進放下碗随口說,這時菜上來了,他将豬肝放到她面前,“快吃吧。”
莫小冷夾起一小塊豬肝,小小的咬了一口,明明是冒着熱香的佳肴,可她吃起來卻像是食之無味的白粥。
周進不喜歡吃內髒,但看到她寡淡的模樣,忍不住夾了一筷子,入口便是泡椒的酸爽,咽下後又帶着淡淡的豬肝腥味。
“還行啊,你不是喜歡吃豬肝嗎?”躊躇一會兒,周進緩緩開口,“你喜歡吃什麽?下次我給你點。奶茶嗎?我看你上次還挺喜歡喝的。”
莫小冷嚼完豬肝咽下,随後吃下筷子上還留有的小半片,等到她吃完放下筷子,擡眸看向他,毫無情緒可言。
“生理需求。”
他頓住,覺得又很符合她的性子。
她拿出紅棗牛奶喝起來,不再動筷。
周進瞧着她只動了一小口的白米飯,等吃完手中的飯便拿過她的飯碗吃起來,解釋道:“我是看太浪費了,你也沒怎麽動過。”
她無話,只是喝着牛奶。
幹完半碗,他擡眸而視,“下次我回家再給你帶點餅幹吧。”
他記得上次拿來的那盒餅幹好像已經被她吃光了。
她的視線終于落到他身上,死寂的雙眸直直地盯着他,平靜的可怕。
“嗯。”
聽到她的輕應,周進不經意笑彎了嘴角。
還算是有反應。
“哐——當——!”
“你咋又跑出來了,抱歉啊給你們添麻煩了。”
“該去接葵葵了…”
“接啥接!回去!”
“沒事沒事,都是街坊鄰居,張姨的情況我們也知道…不怪您。”
“謝謝…謝謝…”
飯店對面的街道傳來嘈雜的說話聲,動靜還挺大,旁邊商鋪似乎有東西掉落了。
周進擡眼看去,略有驚訝,“他們也住在這兒啊…”
莫小冷偏頭輕睨,是那天在學校門口遇到的兩位老人。
老婦人瘋瘋傻傻,而她丈夫也是灰白着頭,面色憔悴,苦愁不堪。
這裏大多住着的都是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一層無形的屏障将他們囚禁于此。
而這層屏障他想稱為——社會,年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