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游戲(後續)
審訊結束後,張成毅率先帶走了莫小冷,不給秦泷任何機會,表情額外嚴肅。
“秦泷,這件案子到此結束。”
特案組成員心中疑惑難消,可擰不過這官位,尚且想要從莫小冷口中得知什麽,比登天還難。
副局長辦公室,張成毅鎖好門。
氣氛岑寂,連呼吸聲都變得緊抑,他盯向一旁鎮靜自若的女生,心口被一股無形的氣堵滿。
“她是那時的受害者,對嗎?”
“是。”
“當年救出的人裏沒有她,我們也一直在尋找那些逃出去的孩子,沒想到會…”張成毅恍而掀起眼皮,怔怔地問:“難不成去年理大案的那個兇手也是?”
“是。”
深思許久,眉間的郁結愈發凝重,他擡眼便是一片惘然的悲色,“說實話,我也挺理解他們的心态…但這不能成為犯罪的理由。”
“小冷…這就是我一直看着你的原因。”
“我知道。”
“說是監視也不為過,如果能…”張成毅走到她身前,理順她微亂的額發,“你是一個有主見的孩子,雖然不愛說話,但從未傷害過任何人,只是…這樣就好,這樣很好了。”
莫小冷一直看着他,她不懂他此刻的神情,悲傷?欣慰?無奈?痛苦?好多情緒糾纏在一塊,她看不明白,但有一點很清楚。
他對自己并無惡意,從認識到現在,一直都很好,好得就像…
那個詞語太過遙遠,陌生,如今回想起來,她只剩下冷淡二字。
張成毅斂去眼底的情緒,“你之前說想結束一切,就是指這個?找到其他逃出去的人?”
“不全是。”
“還有部分是什麽?”
莫小冷偏身走向窗戶,天色已黯,雨勢不知何時停落,語調猶如窗外的涼氣般輕淡。
“當年的案子已經結束。”
“是,的确結案了,可我總覺得還沒有結束。”張成毅一手搭在桌角,深深嘆息,“經過這幾個案子,我也越來越相信我的直覺。”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那件案子太過轟動,現在即便是我,也不能輕易調取檔案。”張成毅接着說:“我并不打算追查那件案子,我只是希望你有什麽發現務必及時告訴我,別一個人偷偷地查。”
莫小冷沒應話,張成毅知曉,她是個不輕易承諾的人。
“不管你做什麽事,我希望你都可以來依靠下我。”
“我不會變成他們。”
“我…相信你。”
他不得不相信,對于一個人生早就潰爛,破漏不堪的人來說,活着就已吃力。
張成毅噓寒問暖一陣,便放莫小冷出去,周進一直在外面等她,見她出來,臉上的憂色消了一點。
“你…”他有很多問題,可都得不到答案,所以他岔開了所有負面情緒,揚起唇問:“我們去吃晚飯吧,站了一下午,你肯定餓了。”
“嗯。”
深夜時分,街口的燒烤店格外熱鬧,可角落處的一桌卻顯得沉靜至極。
飯桌比以往都要緘默,莫小冷吃了兩口肉串就擱下,照慣喝起紅棗口味的牛奶。
周進心不在焉地咬下滋滋冒油的苕皮,虛盯着桌上的佳肴出了神,心思全在對面的女生身上,卻不敢擡頭看一眼。
咽下食物,他輕放下手中的燒烤,猶豫地撩起眼皮,思忖良久終于下了決心。
“…以後有什麽事一定記得來找我,別一個人逞強,我是你的員工,随時都可以吩咐我。”
莫小冷平靜地睨了他三四秒,寡淡的嘴唇松開吸管,“別對我好奇。”
非常自戀的一句話,聞者一般會嗤之以鼻,可眼下周進卻挪回了眼光,略顯頹廢的低着頭,在一片嘈雜聲中,沉默的坐着。
這是她的提醒,也是告誡。
三三五五的吆喝聲,濃烈的燒烤香充斥其間,啤酒瓶相撞的清脆,歡聲笑語下,此地硬生生浮漫出傷感。
他重拾勇氣,揚起頭,眼神比往日的每一次注視都要堅定和緊張。
“你明白一個男生對一個女生好奇,意味着什麽嗎?”
莫小冷神色未變,放下空空的奶盒,黑眸中閃爍的冷光仍舊靜如死水。
昔日,她遇見過一個對她好奇的男人,可那名男人将她拽進了地獄。
“罪惡的開始。”
周進腦子一僵,怔在了原地,緊握的雙手緩緩松開,他試想過很多種回答,可從未想過她會以短短五個字囊括。
“為什麽會這麽認為?”
“你的好奇與我無關。”
他稍垂下睫毛,自嘲地笑了下,“沒錯,你不需要為我的好奇作出回應。”
話盡,莫小冷已起身準備離去,全然不理會對面男生的低落。
周進望着那道即将步入黑暗的瘦削的背影,苦澀地扯了扯嘴,想拉出一個笑道別,可怎麽也辦不到。掙紮躊躇間,他捏緊拳頭斷然站起來,尋着她的足跡一步步跟上。
這已不全是好奇,我不能掌控你的想法,你也無法阻止我的腳步。
**
案子結束後的第三天,陵市迎來了難得的晴朗,暖洋洋的陽光暫時驅趕了寒意。
陳曦今天打扮得相當好看,妝容比往常還要精致,衣服也在一上午的糾結中才選定了其中一套她自認為最美的。
她收起鏡子,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自己緊張的心緒。瞧見不遠處走來的男生,燦笑便止不住地溢出來,朝對方遠遠地揮舞着右手。
“學長,這裏!”
周進小跑過去,眉宇中帶了絲歉意,“抱歉,我來晚了。”
“沒有,是我早來了。”
陳曦笑着搖頭,今天的約會是她主動提出來的,也是她最後一次确定。
氣氛一時靜下來,周進尴尬地打望四處,“額…你吃飯了嗎?”
“還沒有。”
“那我們去吃飯吧,正好快到中午了。”
“嗯,好。”
一個多小時,午飯就解決,兩人離開飯店,繼續并肩走在街上,之間始終彌漫着微妙的氣氛。
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走到了公園,這時在公園散步的人還不多,鳥兒立在枝頭持續啼叫,樹木蕭瑟,冷冬還未消弭。
周進大概察覺到陳曦約自己出來的目的,想起審訊兇手的那晚,眼底不免漾出幾分苦澀,那夜燒烤的火辣仿佛還哽在喉間。
陳曦走到河邊圍欄處,雙手搭在微涼的石欄上,遠視前方光禿的大樹,默而閉上眼感受太陽的暖意,輕輕彎起了紅唇。
“今天太陽真好啊。”
周進站在她旁邊,微仰頭任憑朔風吹打,“是啊…”
河岸清靜,惟有耳旁的風聲肆意吶喊,叽叽的鳥鳴昏睡在雲上。
“學長,當初我被犯人挾持的時候,真的很絕望,以為自己真的要完了。”調皮的風撥亂了她精心打理的長發,她将發絲挽在耳後露出嬌麗的面容,“所以當時你們能救出我,我真的很感激。”
“這都是小冷和警察的功勞。”
“我知道,但我也要謝謝你。”陳曦抽回目光,轉移到平靜無紋的河面上,“幸虧那時有你在身邊,當時我真的很崩潰,劫後餘生吧,要不是有你在,我或許連路都走不了。”
“這都是我應該做的,換作是誰,我都會上前幫忙。”周進輕應。
她微低下長睫,握着石欄的手稍稍收了收,眸底劃過濃濃的苦意。
“嗯,我相信學長會這麽做,因為你一直都很溫柔。”
操場初見,就算是不認識的同學,也會叮咛安全,你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我跟溫柔可挂不上號。”他微窘道。
陳曦側過頭,堅決地說:“你就是!”
周進略愣,而後迎着風,雙手也搭在石欄上,嘴角牽出一抹淡笑,“你不了解我,才會這麽認為。”
“那你能給我一個機會了解你嗎?”
表白來得突然,卻在意料之中,他一時不知該怎麽回話,避開她灼熱的視線,撓着頭苦思措辭,盡可能減少對她的傷害。
陳曦放下手,轉身正對他,眸光熾熱而勇敢,“學長,我喜歡你,你喜歡我嗎?”
再一次的告白,卻讓頗慌的周進冷靜下來,他垂下目,對上她那雙緊張卻無比認真的眼眸。
“對不起,我只當你是學妹,我對你并沒有其他感情。”
風落下來,麻雀盤飛在半空,繞着樹尖旋舞。
陳曦靠在石欄上,一臉早已知曉的輕松,“我就知道是這樣…”
“不過這下,我終于死心了。”她偏頭對他露出一個微苦的淺笑,“我以後不會再喜歡你了。”
周進愣了兩秒,随即揚起眉梢,回以坦率的微笑,“好。”
“好什麽好啊,你才剛拒絕我诶,有這麽如釋重負嗎?就不能假裝表現出愧疚和傷心嗎?”陳曦嗔怪道。
“…抱歉。”
“學長,你是第一次被人表白嗎?”
周進猶疑地點下頭,“對。”
“你表白過嗎?”陳曦的八卦之心瞬間被點燃,“你談過幾個女朋友?”
他徹底尴尬住了,也有些無語,撓着頭皮要說多窘有多窘,“…沒有。”
“女朋友也沒談過?”陳曦甚驚。
“…對。”
小學心思全在集卡片上,初中被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早戀,高中忙着學習,上了大學又被程序絆住。
沒有那閑功夫去談戀愛,他也不想耽誤別人,索性繼續秉持順其自然的原則。
陳曦噗嗤一聲笑了出來,“計算機系也難怪了。”
“這跟我專業沒什麽關系,主要是我沒這方面的想法。”周進笑說。
“那現在呢?”
他臉上的笑容一僵,眸光随之沉入河底,回避了她的問題。
“你老問我這些幹什麽?”
感情這種事他從不參與讨論,更別談跟一個女生說起,他總感覺很怪異,也多了些許尴尬。
“好奇呗。”
“……”
陳曦了然地翹起雙唇,狡黠一笑,“學長,你還挺純情的,雖然我被你拒絕了,但還是好心提醒你一句。”
“對自己喜歡的人一定要坦率哦,不然等她離開就來不及了。”
風兒溫柔地拂過她的秀發,挑亂的卷發在風中肆舞,燦爛的笑容定格在此刻。
樹葉款款掉落,還在他怔愣中時,陳曦已走遠,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倩影。
他無力地靠在石欄上,低垂着腦袋,瞳底缱绻着濃烈的澀苦。
對方太過于特別,導致他覺得‘喜歡’對她來說是種負擔,束縛,甚至罪惡。
“吱唧…吱唧…”
半個月後,十六的審判結果終于下來了,可她的身份警察怎麽也查不到,最後只能歸于黑戶。
盡管秦泷他們仍抱有極大的謎團,可無論他們怎麽審訊逼問,十六都不再開口說一字,那天審訊過後,她變得尤為沉默,就像個被剝奪語言能力的聾啞人。
就當衆人以為終于可以放下心中的巨石時,意外給了他們一個猛擊。
在押送十六去往監獄的途中出了車禍,七八輛車相撞,車禍現場慘烈而混亂,向來車流量大的十字路口,變得擁堵無比。
而十六,就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死了。
死因是氰/化物中毒,不是注射,而是口服。
她身上不可能藏帶毒藥,秦泷斷定這必定是來自于車禍當時。
通過監控,他們将當時車禍現場的視頻看了個透,源頭是一輛白車徒然加速闖了紅燈,事後他們審問過司機,原因是剎車失靈。
視頻中,押送十六的獄車被後面的車撞了後,也随之停下來,看管的警察有一個下車察看,路口被徹底堵住,一輛黑色轎車油管破裂,即将發生爆炸。
獄車裏的警察只好将十六帶出車,留下一人看管,其他人急忙疏散人群,畫面應時變得混亂,密密麻麻的人逃竄車縫中,不斷有人與十六他們擦肩而過,直至躲逃到監控死角。
“砰!”
一聲炸裂,那輛黑車頃刻爆炸,火焰将其籠罩,侵蝕它整個身軀。
這場車禍3人死亡,5人重傷,23人受傷。
十六便是死者之一,在負責看管她的警察震愕的眼神裏,她就這樣沉沉地倒下,再也不動一豪。
事後,警察将這件事查了個徹底,但始終尋不到一絲可疑的蹤跡,而唯一值得懷疑的那輛引起車禍的白車,在詳盡調查後也被證實是一次巧合。
真的只是巧合嗎?
不,犯人的死絕不簡單,給她氰/化物的人就混跡在那場車禍裏。
警察們深知這點,可苦惱的是他們無從查起,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觀看視頻,繼續調查十六神秘的身世及人際。
莫小冷得知這件事後,來到警局将車禍現場拍到的視頻看了一遍,川流不息的人群,一一映射進她的瞳孔。
“你有什麽發現?”秦泷問。
她收回視線,沒有看任何人,擡步就走向門外。
秦泷忍着火氣,咬牙低問:“你到底在隐瞞什麽?”
“與案子無關。”
“犯人死了!這難道還與案子無關!”
“一樣的結局,只是提前。”
秦泷捏緊手又緩慢松開,手背上的青筋險些蹦出來,他的臉色陰沉得吓人。
“莫小冷,如果被我發現你隐瞞了與案子有關的事,我絕不會讓你輕松離開警局。”
寧霜甚為擔憂地掃向門口的那抹背影,這次她沒有站出來維護,因為她也是警察。
人已消失于大門,周進追出去之際,回頭瞥了眼他們,撂下一句攜帶澀意的自嘲。
“小冷從未做過傷害別人的事,每一件案子她都很認真的在查,即使暈倒了也不忘查案…我相信她。”
她不愛說話,對人冷漠,乃至無情,但她依然心存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