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文計劃（5）

公安局會議室，晚上七點。

天色已暗，屋外陰雨纏綿，寒意襲人。

張成毅組織了一場案情分析會，将所有相關的辦案刑警聚在一塊會談。

易中陵坐到秦泷旁邊，對這場會議甚是不解，“不知道張局把我們兩個隊聚在一塊幹嘛？”

兩個案子難道有關聯？

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性。

秦泷輕敲着桌面，回的有分漫不經心，“待會就清楚了。”

昏淡的角落，周進觑了幾眼身邊的人，欲言又止。

莫小冷當然察覺到他探尋的視線，可她沒有義務為他解疑，更沒有問候的心思。

“小冷，我感覺…”

自己離你越來越遠了。

最近她經常單獨行動，刻意避開他，他不是看不出來，也對此有些許茫然的愁慮。

他暗自嘆氣，将剛熱好不久的牛奶塞進她冰涼的手心，“今天比較冷，喝點熱的。”

莫小冷握着瓶身，手心傳來的暖意讓她有一剎的愣神，她垂眸淡視，空無一物的眸子閃過難以言表的漣漪。

他很聰明，也很笨。

有時讓她無法理解，有時意圖都寫在臉上，奇怪的人…周進很奇怪，總做一些讓自己吃虧的事。

莫小冷偏過頭，四目交錯，“喜歡不是一成不變。感情是受腦內釋放的多種神經遞質與荷爾蒙影響，影響喜歡的激素主要為多巴胺和內啡肽。一個人多巴胺産生越多，他對另一人就會越感興趣，心情越愉悅，就會産生喜歡。當多巴胺消失，喜歡就不會存在，你對我是被多巴胺暫時迷住了大腦，産生的錯覺。”

周進怔愣得微微張開嘴，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感情這種東西怎麽可能是這些冷冰冰的名詞解釋得清的。”他稍微傾身過去，眼角噙着苦澀的笑意，“人類本就是複雜的生物，思想更是，我們的大腦的确會産生很多你所說的神經遞質和激素，但感情可不單單是受它們影響。”

“我對你有吸引力？”莫小冷問的面不改色。

他略帶尴尬地瞟向前面的警察，暗暗慶幸他們坐在最後面的角落裏，周圍都沒什麽人，談話聲音也比較小。

周進擰開一瓶水，想要排解此時的燥熱，“小冷，以後這種話題你就不要在人多的時候問…”

“你對我有欲望？”

“噗！”

“咳咳！”

一口水沒忍住噴了出來，他擦着水漬窘迫地觑視前方轉過身正好奇的警察們，尤其是瞧見徐懷一幾人調侃的眼神，他更是臉紅得無地自容。

蒼天啊，她是一點尴尬都感覺不到嗎？

他深深嘆了口氣，聲線壓得很低，“別問了，這裏不适合讨論這種事。”

莫小冷将他的情緒變化盡收眼底，最後留下一道稍有茫然的眸光，光影下，寡靜的側顏琢磨不出絲毫喜怒哀樂。

她也不是非要得到答案，這對她而言本就無關緊要。

欲望，當它被剝開外殼，裏面的怪物就會出來肆虐。

張成毅将兩名受害人的屍檢報告看完後，敲了兩下桌面，抓回臺下警察們的注意力，“我今天召開這個會議，是想将大家聚在一起，探讨下案子的進程，說說各自的想法。”

秦泷出聲問：“張局，你把我們兩個隊召在一起，是因為我們手頭的案子有關聯？”

“沒錯，鑒于你們負責的兩起案子有相似點，所以我決定将這幾起案子并案調查。”張成毅翻看手頭的資料，過了很久，才出聲解釋，“醫院裏的那個孩子…中陵，你應該也發現，他曾經遭受過折磨。”

“沒錯，除了擦傷外，他的身上還有幾處平整的刀口，因打針落下的淤青。另外，他的兩側太陽穴有灼傷，醫生說是電擊造成的。”

“這與盧建國身上的傷有些相似。”張柯脫口說出。

張成毅點了點頭，“所以我決定将這幾起案子并案調查。”

秦泷倏而出聲，眉間是藏不住的質疑，“張局，就憑這個你要并案調查？這可不像你嚴謹的作風。”

“那孩子說，還有很多跟他一樣的人。”張成毅攥了攥手，拳頭收押着隐忍的怒火，“我有我的考量，你們盡管去查。”

“他們的聯系點太過牽強，您讓我們怎麽查？”秦泷起身逼問，“張局，請你說清楚，這兩起案子的關聯究竟是什麽？”

沉默震耳欲聾，張成毅微收緊眼睑，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衆人都在等待他的解釋。良久，他擡起雙目望着前方的同事，那肩上映照銀光的警徽，最後他凝視一眼角落，眸光閃過一絲糾葛的痛楚，卻愈發堅定。

他揚手示意秦泷坐下，“坐下吧，我會告訴你們的。”

“那男孩與我以前遇到的一個案子的受害者很像，涉案動機也與這個醫學生物研究所相似。”從回憶中解脫，張成毅定了定神，“六年前，我還是刑警隊的隊長，當年我們隊破獲了一起大案，相必你們也曾聽說過。”

“您是指六年前的4.13事件？當年不僅是陵市，全國都轟動了。”張柯說。

寧霜斂了斂聲音，“那件案子的兇手也被稱作“科學瘋子”。”

易中陵緩緩開口，“六年前，我和秦泷剛來警局，當時也只是聽前輩們談起過，聽說這案子上面看得很重，結案後檔案都被單獨封存。”

“張局，4.13案究竟發生了什麽？”秦泷向前傾了分。

“當年的受害人與這個男孩可以說是如出一轍，他們被關押在一處地下室，身心都遭受到很大的折磨。兇手以兒童為實驗體，進行有違人性倫理道德的基因改造等研究，正如你們所說的，兇手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科學瘋子”，那些孩子的人生徹底被毀了…”

會議室一片沉靜，徐懷一忍不住打破，“那兇手抓到了嗎？”

“兇手死了，在我們接到線報闖進地下室的當天，他就自焚了。”

易中陵猜疑道：“那現在的兇手是模範六年前的案子？那與二十年前的研究有什麽關聯呢？因為都是基因工程方面的研究？”

張成毅取出二十年前研究項目的成員名單，“這張名單裏有一個人就是4.13案的主謀。”

“什麽！”

衆人驚呼，對此萬分愕然不已。

秦泷看向名單，這下全都解釋通了，“是誰？”

“夏文姝。”

莫小冷一動不動地坐在角落裏聽着他們的對話，像極一個文靜的乖女孩，白灼的燈光下，蒼白晦暗，一片牆影遮住她大半個身軀。

寧霜微蹙起眉心，“她是這五名成員中唯一的女性研究員，沒想到竟然是個科學瘋子。”

“不過，她在七年前就觸電身亡了，可六年前才結案。”秦泷提出疑點。

“因為4.13案的主謀有兩個。”張成毅交握着手繼續說：“他們都已經死了，當年我們救出了許多孩子，他們的心理都遭受了巨大打擊，扭曲也是正常的。所以我懷疑如今的兇手可能是當年我們救出去的孩子，他或許就是想報複社會。”

“可按您這麽說，當年被救的孩子最大的可能就十四五歲的樣子，那現在也不過二十歲左右。”張柯猶豫地往後瞟了一眼，“可按照莫小冷的側寫，兇手是33歲。”

“4.13案子十分保密，連我們警察都不清楚一些細節，所以我猜測，這個兇手可能是六年前或者二十年前的知情人。”秦泷沉聲說。

這話無疑表明，他相信莫小冷的側寫。

張成毅一怔，他沒有講述太多細節，自認為對破案并無多少用處，而在長久積壓下，心底隐隐透露出排斥。

“這些也只是我的懷疑，目前最重要的是找到冉常青，還有得讓這名受害人盡快恢複精神，想起兇手關押他的地方。”張成毅凜聲說。

易中陵思索一番，吐聲詢問：“張局，4.13案的檔案可以幫我們調出來嗎？”

那份檔案保管得太過嚴密，只有警局少數高層有查閱的權限。

“抱歉，目前我沒有這個權限，但我會向上面申請。”

自私地講，他并不願意那卷案宗重見天日，這一切的一切都該在六年前連同案宗一起沉落。

朱仕武緊張的環視一圈會議室，募地舉起手，見張成毅沖他點頭，他深吸了口氣站起來。

“我把陵市所有的研究所、醫院都跑了個遍，唯一有點收獲的就是新明。據新明的老院長說，他們接手這個研究所時，裏面的資料基本上都空了，旁邊還有個焚燒桶，剩下完好的他都收集好存放在了醫院的檔案室。”

朱仕武看向桌面上的一疊資料，拿起最上面的一張邊緣已泛黃略有燒焦的手寫紙，“資料我都拿回來了，也粗略看了下，基本上都是研究所的水電、物品等費用單據。要說可疑的話，只有這一張。”

他将資料交給張成毅後，繼續說：“這張紙應該是當年研究所某個研究成員的日記，雖然內容不齊全只剩這一張了，但裏面卻提到“我認為實驗體3號的情緒非常不穩定，需要減輕劑量，但他不以為然，仍固執的按現有劑量注射，這必定會導致實驗體死亡”。”

一陣緘默，張成毅放下手寫紙，悲憤間，六年前地下室的所見，猛然闖進他的腦海，那是他這輩子都無法忘懷的景象。

“實驗體3號？”寧霜不禁推測，“這些實驗體…是人嗎？又有多少呢？”

“二十年前的資料都被燒毀了，現在都無從得知了。”徐懷一說。

秦泷忽而出聲，“不一定，這麽保密的研究，資料興許被提前帶走了。”

“還是得從受害者入手。”易中陵斂色道。

周進朝旁邊湊近幾分，輕聲問：“小冷，你怎麽看？”

“查盧建國。”

“好。”

會議持續開了兩個小時，衆人皆有疲倦，在沉重的氣氛裏步入尾聲。

散會後，秦泷追上走遠的張成毅，“張局。”

張成毅站定，端察了他幾秒，“你還有什麽疑問？”

“張局，我只想确定一件事。”

“什麽事？”

“關于這起案子，您說的是全部嗎？”

張成毅愣了下，暗自嘆息，銳利的眼光不減，“秦泷，我比你更清楚我身上的警徽。”

“張局，我…”

張成毅拍了下他的肩膀，“好了，你的能力強，就是太愛鑽牛角尖了，這也不全是壞事。”

“您這又誇又損的。”秦泷哼笑一聲。

張成毅收斂了笑意，冷肅的面容透出股隐晦的憤怒，“我們不能讓兇手毀了那些孩子的人生。”

這時，莫小冷從旁邊經過，周進想跟他們打聲招呼就走，沒想到對方卻率先出聲。

“莫小冷，你也認為醫院的男孩和盧建國、張祿的案子是同一兇手所為？”

秦泷的語氣說不上友善，但絕無敵意，一雙似鷹的鋒利的眼睛充滿審視。

“是。”

“理由。”

莫小冷看向張成毅，“他已說。”

“那真是巧了，你與張局的懷疑一模一樣。”秦泷朝她走近兩步，嗤笑道：“我可不信你只看到這點東西。”

對于最近發生的幾起案子，她太過沉默，他好像拿着一個打亂的線球，而莫小冷就是那跟線頭，可這根線頭總跟他作對。

張成毅喝道：“秦泷！我說過，莫小冷也是你的同伴。”

周進下意識皺眉，挺身走到她前面，毫不示弱的與秦泷對視，“秦隊，都相處這麽久了，為什麽你對小冷的敵意還是這麽大？即便她真的隐瞞了什麽，我也相信她。”

她也不過是一個十九歲的女生，花季年華，她的世界本該是五彩缤紛的，可如今卻只見黑與灰。

她不是不生氣，而是不會啊。

莫小冷斜睨一眼站得直挺的周進，輪廓分明的側顏額外堅毅，她挪回目光，轉身之際落下一句淺淡的話。

“4.13案。”

這是提示，她明白，查出來是遲早的事，不過那時已經不重要了。

只要不阻撓她，誰都無所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