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剛過,馮夷得子,鄭重其事地派了個小仙童來送貼,請懷淵去觀洗三禮。

徒弟們都回各自家過團圓節去了,懷淵不能留和光跟封陽獨自守山,便決定帶他倆一道去從極之淵赴宴。

這是和光長這麽大第一次出遠門,臨行前一夜,她在星沈亭仔仔細細地沐浴一番後,忍不住抱着封陽跑到無極閣前,在須彌座前一邊哼唱三月三的歌謠一邊踏歌而舞。

不知不覺散步到這裏的懷淵入眼便是這樣一幕,銀白的月輝之下,長發少女只着一身素裙,背靠垂落九天的銀河,在高臺上翩跹起舞,纖腰如柳,玉手如昙花,小老虎亦步亦趨地踩着她的裙裾跟在其後,憨态可掬。

似是感應到女兒的歡樂,無極閣兩側長出兩條藤蔓,在須彌座兩側攀爬,伴着星星點點的碎光,藤蔓上迅速開出潔白的鈴铛花,幽香很快便彌散至六重天的每一處角落。

和光緩緩停了下來,試着碰了下身側的鈴铛花,鈴铛輕晃,投灑出細碎的光粉。

就在此時,她身前緩緩現出一身華美的裙服。

和光怔了下,指尖輕輕劃過衣料精美的暗紋,口中喃喃,“阿娘……”

那身衣服應聲落在了她的臂彎上。

翌日清早,一架車穩穩地落在無極閣的須彌座下。

窗外辚辚車響,和光着急忙慌地把未來得及吃的點心往帕子裏裝,懷淵的身影出現在窗外。

“上神稍後,我馬上就好!”

和光穿着和夫人替她備下的衣服,左手拎着小包袱,右手還抱着封陽,出門的時候略顯狼狽。

“莫慌。”懷淵把手中的毛裘披到她肩上,順便将封陽拎到了自己懷裏。

和光朝臺階下一瞧,應時便定住了,躊躇不前。

懷淵順着她似有忌憚的視線看去,“那是孰湖。”

兩匹孰湖聞聲望了過來,他們身姿高大英武,腰部以上是俊美的青壯男子,而腰部以下則是駿馬之身,後背還長着一雙翅羽。能為懷淵拉車的,自當要百裏挑一,面龐俊美無俦不說,就連馬身、翅羽都是看不出一絲雜色的霜白。

他倆這一轉臉,和光才發現,竟好像是雙生子。

“上神安、女郎安。”孰湖兄弟溫文爾雅地颔首致意,羲和初升,他們緩緩舒展開背後矯健有力的翅膀,輕輕一抖,被扇起的微塵便如金沙般漫天飛舞。

雖然很美,但和光還是扭了扭身子,有些不願的樣子。

懷淵在她下方的臺階上回身,“怎麽?”

和光抿了下嘴,攏掌在嘴邊輕聲道:“勞駕他們拉車,總有種淩駕于人的罪過感。”

懷淵眸中似也泛起笑意,朝她攤開手,“确是你多慮了,孰湖好舉人,就連不少神君出遠門都需借助他們的神力。”

和光猶疑地将手搭上他的掌心,左邊的孰湖朝她莞爾一笑,“蒙上神不棄,得此差事,是吾等榮幸。”

躍出雲海的旭日将和光現下緋若朝霞的赧顏照得一覽無餘,懷淵神色如常地攏起五指,将那柔荑收入掌中,扶她登上車駕。

馮夷萬把年如一日地鎮守着從極之淵,厥功甚偉,是以他得子的消息不胫而走,四海六合之內的諸神便是沒收到洗三禮的請帖,也紛紛送來賀禮。

鳴蜩宮門前往來的仙駕絡繹不絕,但大多都是孑然一身而來,頂多配個坐騎,相形之下,當雲端滾滾駛來一駕車時,這隆重的排場就很難不受人矚目。

“好俊美的孰湖啊!”

“小仙曾聽說,孰湖生性與人為善,馬善被人欺,故而總遭他族的驅逐霸淩,居無定所,子孫凋敝。昔日郁羅簫臺崩裂後,孰湖全族不辭辛苦往返天地間充任運力,金母元君感念其恩,便将昆侖南麓草木最豐美之地劃給他們安家,也是在她老人家的庇佑之下,孰湖一族這才壯大起來。”

“孰湖族類高風亮節,無有品德之輩他們都是不屑負載的。能勞動他們甘于拉車的,也不知是何方神聖。”

“莫非是金母元君她老人家親臨?”

就在衆仙議論紛紛之時,車駕已按落雲頭,孰湖兄弟優雅地收攏翅膀,車門一開,滂沱的氣澤便向四處蔓延開來,打從裏面先下來一名深衣男神,待他站定,又折身從車裏接出一個感受不到任何仙氣的女子。

這是……什麽組合?

懷淵一揮袖,車駕便消失不見,他轉手攜出兩團氣澤純粹的修為果,輕輕一托,瑩白果實便飛至孰湖兄弟跟前,“旅途勞頓,辛苦二位。”

“上神休要折煞吾兄弟,此等貴重之物,吾輩萬萬受不起。”孰湖兄長連連後退,推辭不受。

懷淵微微屈指,那兩枚修為果便從孰湖兄弟胸前沒入他們體內,浩瀚氣澤須臾間便通達四肢百骸。兄弟二人靈臺一片神清氣爽,忙不疊齊聲唱喏:“小仙拜謝上神賜。”

六合之內無人不知,懷淵上神與馮夷上神是出生入死的過命之交,昔日同袍喜得麟兒,好兄弟親自趕來祝賀,此乃天經地義。由此孰湖一開口,就算之前無緣得見懷淵神顏的仙使也确定了懷淵的身份,于是呼啦啦便跪倒一片,山呼海應。

“拜見懷淵上神,上神福祉永祚,與天久長!”

聽見動靜的馮夷很快便親自迎了出來。

剛起身的衆仙使又一次跪拜下去,個個抑制不住地興奮,能有幸得見天地間數一數二的兩位威名赫赫的戰神,這趟差事也是十分值得了。

馮夷讓他的管事仙倌安頓好前來送禮的仙使們,他自己迫不及待地引着好友一行往正殿裏去。

大門一進,馮夷轉頭就撤下了寶相莊嚴的神色,和善地沖和光笑,“女郎,好久不見啊。”

“上神萬安。”和光回禮。

懷淵取出一方錦盒,交由馮夷,“賀禮。”

馮夷也不跟他客氣,打開來一瞧,盒裏靜靜躺着一株被若隐若現的紅光系住的整參,根梢還帶着土。只一眼,他手一抖便落下盒蓋将盒子重新甩回懷淵懷裏,從牙縫裏擠出一句,“你怎麽把這祖宗連根刨來了?!”

懷淵不解,“不喜歡?”

馮夷倒抽了口涼氣兒,“這是喜歡不喜歡的事兒麽?!二十七天天頂的寶貝疙瘩,你也舍得一鏟子下去,就不怕給它魂兒鏟飛了?!”

“探過了,沒有神識,當初種它不就是為了給我當藥引的麽?我既沒用上,眼下你這兒能用上也挺好。”

馮夷哆哆嗦嗦地點着他,“我更用不上,回的時候你帶走,哪兒挖的給它原封不動種回哪兒去。”

懷淵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手在半空一翻,那株靈參便重新坐到了花盆裏,“這是二十七天的土,能活。就放你這兒吧,它結籽時挺喜慶的,勉強也能入眼。”

馮夷見他就跟聽不懂話一樣,無語地捂了捂臉。

封陽睡醒,從和光的鬥篷裏探出頭來,奶裏奶氣地嗷嗷叫。

懷淵從她手裏接過來,看着馮夷:“封陽餓了。”

馮夷剛一伸手,封陽就感應到了比他更強大的四腳獸的威壓,呲牙咧嘴地“咆哮”了兩聲,給馮夷逗樂了,問懷淵:“這是山君家的?”

懷淵默認。

馮夷揶揄他,“難為你了,平時都喂他什麽?”

“羊乳。”

馮夷不由分說地拎着封陽的後頸在自己臉前晃了晃,“小子诶,今兒給你吃頓好的,跟我的麒麟兒沾沾光。”說着摁進自己懷裏,撸了兩下毛,轉向懷淵,“車馬勞頓,縱然你不累,小女郎也該乏了,我先送你們去客苑歇息。”

客随主便。

馮夷的仙府鳴蜩宮,懷淵又不是沒住過,跟馮夷并肩血戰從極之淵那會兒,馮夷也還沒成家,那會兒的鳴蜩宮就光有個殼子。

白駒過隙,現如今的鳴蜩宮就算稱不上富麗堂皇,卻也随處可見主人的匠心——馮夷是個殺神,但這跟他嗜好搜集奇珍異草打理庭院的雅趣并不矛盾。

他給懷淵特意安排在涵虛朗鑒,這院落的內部構造十分精妙,俯瞰是按八卦圖做的布局,一院乾坤兩正房,以“一廊二湯”相隔相望又相連,屋前屋後四季花發,爛然如霞。

眼見和光眼底藏不住的驚豔,馮夷心中得意,面上故作謙遜道,“尚可吧?”這可是他最得意的跨院了,就連每一株仙草都是他親手打理的,“稍事片刻,我着人送些吃食來,小山君我先帶走,保管給你喂飽。”

和光跟懷淵用過膳食,正下棋打發時間的功夫,吃飽喝足酣然睡去的封陽便被馮夷親自送了回來,小肚子鼓得溜圓,一摸就是沒少吃。

初為人父的馮夷對孩子都有出奇的耐心,等懷淵将封陽在自己房內安頓好,才同他細聲道:“這雙湯下面是通的,你舊傷未愈,多泡泡總是好的。明日洗三禮後,咱哥倆再好生相談。”

話音落下,他伴着一道藍光閃過便隐匿不見。

懷淵收起棋盤叮囑和光,“你也早些睡下。”隔開兩彎湯池的回廊兩側應聲落下兩道紗幔,對屋的景象便影影綽綽瞧不真切了。

和光回屋除了外衣,出屋兩步便有石階下到池中,溫湯滑膩,剛坐進去,周身的疲乏便在頃刻間得到纾解。池邊僅有的一盞淩波仙子燈,熒光惑惑,便是沒有那道紗帳相隔,廊子對面也是漆黑一團。

但暗夜裏,聽覺會比白日裏敏銳,另一邊低谧的水聲,似是在告知和光,懷淵也進到池中了。不期然,她腦中回想起馮夷說的雙湯是連通的那句,換言之,她現在是與一名男子浸在同一泡池子裏,念及至此,往身上撩水的動作都滞了滞,明知是自己多想,但她還是不自覺地攏了攏腿。

另一邊,懷淵下水不多時便察覺到了池水的不同,或許真是好友謙遜,這湯絕非他說的那麽簡單,單憑瞬間就熨帖了讓他夜夜無法好眠的傷痛這一點,就足以跟天劫前的郁羅簫臺靈湯比肩了。湯中似有汩汩不絕的靈力,以一種綿韌的力量修補着他的傷處,懷淵強按下發出一聲喟嘆的欲望,他怕龍吟會同時驚到咫尺之外的和光跟封陽。

就在他內裏被一股焦躁啃噬的當口,對面一聲輕喚,如同冰水一般澆醒了他。

“上神?”

“嗯。”

“有件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何事?”

對面窸窸窣窣一陣水聲,那兩道紗幔怎會輕而易舉地遮住懷淵的眼,他撩起半阖的眼皮,就見那道身影緩緩地在水中站起,朝自己這邊走了兩步,趴在回廊的石沿上,聲音如紗幔般飄忽,“如有冒犯,還望上神寬恕……”

涓涓水聲中,懷淵不知是何緣故,體內那股織補靈力的湧動加快,他甚至有些控制不住體內想要幻化真身的力量。

半晌,他喉間發出難耐的一聲,“嗯……你講。”

“我在問虛閣裏看的那部古籍裏,有記載說……”輕紗被夜風撩在面上,沙沙的癢,和光兀自回憶着,“六界中流傳,昆侖金母元君的獨女,也就是瑤姬娘娘,隕落前是留下了血脈的,上神你……”

“和光。”懷淵不知這池中有何古怪,體內的那股贲薄欲發的力量如脫缰野馬,讓他難以維系,他匆匆地打斷她,“我……舊傷複發……可能要化出真身了,你莫怕,你現在……就……躲回屋裏去……”

艱難無比地吐完這一句,懷淵大口喘息,跟體內的罡力做着抗争。

和光聽他聲音嘶啞地道出“舊傷”,隔着紗幔又見對面雷電四射,連帶她這邊的水面都開始劇烈翻滾起來,她腦中頭先反應不是應了他的話躲去屋裏,而是想要幫他。

“上神?!”

“聽話,回去……”

和光的膽大他不是不知,但她無畏到何種地步他卻不曾深究過。比如此刻,他便想不到,她雙手一撐石沿翻身上岸,抛開男女大防,越過回廊便躍入了他這邊的湯池裏。

懷淵體內忽然注入一股有如山神沖漿光熊氣魄的力量,讓他低嘯一聲化出原形,緊緊纏住和光盤踞而上。

兩下俱在劇烈掙紮,就在和光被勒得眼冒金星六神出竅的當口,纏在她身上的那條龍恰似繃到滿月的弦一樣松了力道,疲憊不堪地歪纏在她身上,下巴搭在她頭頂,輕一下重一下地噴着鼻息。

和光手指動了動,艱難地從龍身中間抽出前臂,反手握上他的軀幹,想要把他從自己身上摘下去,但他的鱗片滑滑的,像河藻。

抓了一下,手滑,沒成功。

“喂!”和光氣惱地拍了他一下。

龍身密密匝匝地繞過她軀幹的每一處,饒是有一層浸透水的衣物相隔,也還是能夠清晰地感受到他的溫度和存在,尤其是經過身前敏感部位時,甚至在體內激起一股不言而喻的顫栗。

和光羞惱地在他滑不溜手的龍身上又拉了一下。

懷淵靜待體內的鼓噪平息下來,這才從她身上潛入水裏,在池底靜靜盤伏起來,悶悶的聲音透水傳出:“回你屋裏去。”

“嘩”地一聲出水聲響,疊串“啪嗒啪嗒”腳踩石板稍顯慌亂的腳步聲後,周遭重現靜谧。

很久之後,懷淵才重新現出人形,頭枕在石階上,擡手遮住眼前的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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