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風華15
黑夜的隧道裏那雙深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外面的白色的光明。它繃緊前肢的肌肉,蓄勢待發。它有力的後肢往前一蹬,整個身子就像一把利箭被滿月的弓所彈出。
而在離洞口六寸時,它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有人問:“這是害怕嗎?”它想:不,這是智慧,屬于我們老鼠一組的智慧!
它探頭探腦的走出洞去,想起母親的叮囑:“人類沒一個好東西。”
它眨眨眼:原來人類世界也是黑暗的,不過他們的空間遼闊些。
沈小燕的眼睛上的長睫毛輕微地動了動,胸膛稍稍起伏,脖頸上一圈勒痕鮮紅的明顯。暗處一只黑色的肥老鼠吱吱叫着竄了過去。
申初輕輕地笑了笑,再隐到暗處裏。
片刻之後,沈小燕在昏昏沉沉中聽見一陣輕輕挪動聲。她直覺上意識到這間隐蔽的隔間可能已經被申初以外的人進入了,但是申初很有可能還在這裏。
沈小燕費力睜開眼睛:這人是繼續來折磨我的,還是來救我的?
而房間內似乎空無一人。
沈小燕眨眨眼:鬧鬼了?
一只第四個手指下的指稍微右的部位,以及大拇指下面那裏肉多的地方覆着繭子的手正碰在沈小燕已經被麻繩綁着血肉模糊的地方。
沈小燕低下頭,感覺那是他的左手。
劍出鞘又入鞘的聲音落地,沈小燕感覺瞬間束縛被解開,她踉跄一下,勉強在地面上站穩,再轉身,原來那是顧興的左手。
顧興站在她旁邊:“我們與幽蘭谷聯合攻打上了扇子崖,多虧你的情報。”
沈小燕呼出一口氣:“是嗎?不客氣。那我們現在需要立刻離開吧。”
顧興側頭看着她。
沈小燕笑了笑,在他旁邊坐下,傷口忍不住被波及,她吃痛一聲,随後一瓶用白瓷瓶子遞到沈小燕面前。
顧興手掌向上,低聲道:“你知道我身中浮生夢,對嗎?”
沈小燕垂眸:“嗯,我知道。顧兄。”
顧興摸摸劍柄:“但實際上沒有人覺得我有浮生夢的症狀,我也這麽覺得。”
沈小燕笑了笑:“那不是很好嗎?”
顧興嘆了一口氣:“可是,你實在是太不謹慎了。有一天,你撩起頭發,我看見你的後脖頸上有一個扇子形的刺青。”
沈小燕笑的溫柔:“當時,真的太熱了。”
顧興面色淡淡:“然後,我開始懷疑一些認知……我看見杜鵑花的葉子是紅色的,而花瓣卻是墨色的。”
沈小燕拿着那瓶用白瓷裝着的藥物:“聽着別有一番風味。”
顧興站起來,劍尖直指沈小燕的脖頸:“我說過,你不該再出現在我面前,申初。”
沈小燕看着他沉靜的眸子,有些無奈:“畢竟,當天真的太熱了。”
顧興冷聲道:“無需多言。”
沈小燕環視這間藏在書房裏的刑訊室,它陰暗、寒冷、潮濕,充滿血腥味與壓迫感交織的記憶,與書房外一派生機盎然的景象截然相反……而它們卻僅僅只有一牆之隔。
沈小燕仔仔細細看着面前的摯友,歲月沒有在他的臉上露出任何的痕跡,卻在眼睛裏留下來烙印。
她忽然間心裏滿意極了,面上也露出了一個名為欣慰的笑容。
在顧興的眼裏,沈小燕與申初的面容緩緩交替直至重疊。
他一步一步的向前,似乎還是那個運籌帷幄的好友,然後顧興聽見他在悶笑,才驚覺自己的劍尖不知何時沒入他的胸膛。
無需多言,申初看着顧興,再一步一步的往他走去。而顧興完全是呆住了,以至于自已唇邊何時沾上了申初的血液也不清楚。
最後,顧興立在申初——面上還帶着安詳的笑容的身邊,腦海中忽然一陣陣的劇疼,眼前一陣天翻地覆,良久才平息下去。
顧興忽然意識到:浮生夢,解了。
小凜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幻想着有一個蓋世無雙的豪俠英雄闖進來來拯救自己與水火之中。她苦笑着想:如果不是因為沒有機會……我才不會做這個虛無缥缈的夢。
這時,一個好像是新來的獄守,異常的高大威猛。他拿着鑰匙把鎖打開,用他那特殊聲線問:“是幽蘭谷右凜與武林盟卓然嗎?我是白一橫,奉武林盟主顧懷瑾顧盟主的命令,救你們出扇子崖。”
右凜在他開口的一瞬間,一股熱意不免湧上心頭再到眼眶:“我是。姐姐,我是右凜。”
白一橫微笑道:“……我是男的。”
右凜:“……是這樣啊。”
她沒能夠繼續在堅持清明着,頭一歪就暈了過去。
白一橫走向角落裏那個不成人形的男人:“那麽,想必你就是卓然前輩了。”
卓然點點頭,然後啞聲道:“顧家那小子怎麽樣了?”
白一橫點點頭:“現在已經将賊首申初拿下,并且,扇子崖崖主申鶴的屍體在他的那個好兒子申初的密室裏被分成了八塊。”
卓然哈哈大笑:“報應啊,都是報應!”
白一橫垂眸:“多行不義必自斃。”
卓然依然哈哈大笑着,再也停不下來,七竅不知何時湧出鮮血,鮮血淋漓不盡,他眸中漸漸染上驚恐。
白一橫只是默默的看着他。
卓然一歪頭,再無生息。
白一橫笑了笑:“你也是。”
卓然,武林盟右護法。準确來說,是前武林盟主一手提拔起來的右護法。與前武林盟主是竹馬竹馬,兩小無猜的關系。他忠誠,有實力,還有一具好皮囊。
太陽高挂于空中,外圍暈着一圈淡淡的光,給将會銀裝素裹的人間增了幾分活力和溫度。而紅塵中的凡人們有的趁寒冬還未到來急着囤貨;有的得過且過地混跡着偷閑;有的犯着懶将事做一半推一半到了明個兒……就是另一種民生百态的模樣。
在這喧嚣的凡塵中醒來,卓然奉命去辦一件傳說中的任務,江湖人稱作“鬼面謀策”。
“鬼面謀策”,據可靠來源(系統加上作者渠道)和相關信息(零用錢加上原文提供)可整理出:它是一個針對江湖中高手的一次暗殺計劃,通過對一些江湖人士的策反以及大內高手渾水摸魚的潛藏等手段來達到對其目标的實現。幕後之人通常就是最忌憚江湖勢力發展壯大的那些人的頭頭——當今聖上。
但實際上也并沒有做到完全的保密,因為一些信息來源廣泛的江湖人在所謂的極端保密之下還是感受到了些蛛絲馬跡。
有人戲稱為“江湖暗殺名單”。
這江湖暗殺名單中的人中就包括了一位名字為百輕竹的女子。
同時,她也是卓然此次的任務對象——禿山寨的寨主。
在當年,禿山寨是很有聲望的寨子,實力位于臬峰山二十一寨的第二寨,那段時光也是它如日中天的鼎盛時期,聲望一度直逼第一寨——荒山寨。
“大當家!小的們在山下抓到一個好生俊俏的小郎君,來獻給您做壓寨夫君!”
坐在虎皮長椅上的黑衣女人燒了手上的紙條,一張紅唇一開一合:“壓上來。”
一個穿着青色外袍的男人被壓了上來,他身旁一個戴着麻繩編制出的黑色抹額的男人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擡頭面向女人。
女人觀察了他一會兒,從舒适的虎皮椅子上站起來走到臺下,心裏思量:面如冠玉,身似青竹,的确俊俏……要不一會兒把他殺了,說自己看男人惡心,這樣那群老不死的就不會再給自己塞人了吧?
男人擡眸看着女人,眼神清澈,神色哀求,像女人小時候養的那只小兔子。
可惜,最後被她爹給摔死了。
女人用紅纓槍杆拍開抹額男人的手,露出一抹邪笑:“我叫百輕竹,是這個寨子的大當家。如果你願意從了我,你就能活,如果不能……”
“我願意。”男人擡頭看着百輕竹,神色真摯,“我願意。”
百輕竹挑了挑眉:“行吧。擇日不如撞日,就今日成婚。”
男人愣了愣,低下頭露出微紅的耳尖,發出一聲微小的低吟:“好。”
百輕竹收起槍:“名字。”
男人回答道:“染琢。”
百輕竹笑了笑:”好名字。”
與尋常夫妻不同,兩人成婚之後,通常是女人主外男人主內,就連房事都是女人在上面。有的時候,守衛還能聽見一些來自男人的低低的哭聲,甚至能看見一些沾水的玉勢。
房事和諧,兩人性子也算合拍。漸漸的,兩人的感情随着日子的過去而逐漸升溫。
染琢告訴百輕竹:“他在小時候曾經被一個耍槍的巾帼救過。”
百輕竹只是笑了笑:“小哭包?”
染琢清咳幾聲,點點頭。
百輕竹抱住他,咬住他的耳朵:“可惜,我才不是巾帼,而是一個土匪頭子。”
在衆人眼裏,也許這對天成佳偶這輩子就會這樣甜甜蜜蜜的度過。但事實通常讓人意想不到——故事的最後,兩人拔劍相向,一死一傷。
死者被熊熊烈火燒盡成灰,與舊日禿山寨一起随風落地。傷者自挂東南枝,留下一句“随你去”,最終被人救下。
明明虛僞至極,卻反倒感動了一群廢物。因此,前禿山寨寨主未亡人帶領這群人重建禿山寨。
次年,二十一寨盡數覆滅。
而唯一存活禿山寨寨主染琢搖身一變成為了武林盟右護法,好不威風。
可惜,他不知道百輕竹還有一個在外游歷的弟弟,叫百子穆。
百輕竹自小保護着這個年少體弱多病的弟弟,繼任寨主之位後更是将他帶去幽蘭谷拜師,将他安置在那處。
二十一寨覆滅後,百子穆改名白一橫。面上做情報通百曉生,暗地搜查當年一事真相幕後黑手,甚至絞盡腦汁編了首童謠出來。
才最終尋到當年的負責此案的衙門主事吳桦,真相才在白一橫面前徐徐展開。
白一橫看着倒在地上狼狽至極的卓然:當年倒的确是步步為營,好算計。
可惜,回了武林盟後遭遇竹馬猜忌,騙其入了扇子崖,最終不聞晝夜,不人不鬼。
畢竟,他替竹馬做的壞事太多太多,又何止百輕竹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前幾個月裏,這被策反的武林盟主死于傲來劍下,也算是送兩人團聚了。
白一橫這麽想着,又對着卓然的心口補了一刀,扛着右凜往光明處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