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風華17
關于唐菁與顧興的緣分,這要從一本江湖近些年興盛的話本說起。
這本方正的本子不過兩只手掌大小,算盤的厚度,其中字數不過萬字,卻在江湖話本界中掀起了一股風潮。
寥寥數語,就将上一代江湖俠士間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道個分明,直叫讀者們看個淋漓盡致,如癡如醉。
同時它在說書宅園,戲曲梨園中經過二次加工更顯得蕩氣回腸,又在熱心群衆的口耳相傳下更疊幾代,最終家喻戶曉。
它巨大的名氣最終使得唐菁與顧興相識。為何?因為讀者在閱了這本風靡一時的話本之後,都難免或多或少的産生了一種名為遺憾的感情。而遺憾的來源竟然就是那書中顧興的母親與唐菁父親的被錯過貫穿全文的故事。
這故事中,顧母與唐父原本是一對師兄妹,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顧母溫柔清冷,似天上明月。唐父潇灑飄逸,似無形清風。任誰看了不說一句郎才女貌,天造地設。
良人常伴左右,情愫自然就悄然生長。
唐父原本挑了個良辰吉日,可一朝天翻地覆,扇子崖來犯,唐父被迫離開顧母身邊,而顧母出谷歷練,卻遇佳人,芳心暗許,也就是現在的顧父。
最後,唐父從險惡之地回來,卻發現良人早已嫁作他人婦。
最終,他一抹苦笑,留下一壺清酒,着一身青衣,騎一匹快馬,往江湖去了。
當然,這原本只是江湖閑人的編排,事實上并沒有太多人往心裏去。可這唐菁大小姐偏偏認為這不會是空穴來風,鐵了心要尋顧興,為得就是去看看這所謂明月的唯一的孩子。
她一路打聽顧興的下落。
他一劍橫空破雲霄受萬衆矚目到被人一劍擊落墜深潭被落井下石,這些時刻,她都不曾見過他,但關于他的事情,她全都知道。
而她仍然在尋找他。
功夫不負有心人。
在梧桐樹林中,唐菁最終見到了他。
寶劍鋒從磨砺出。在一番磨砺下,他褪去了初出江湖時一視同仁的銳氣,變得沉穩內斂,像一把入鞘的利器。
這個時候,他的身邊有一位面容清秀的書生,看着有些面熟。唐菁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在什麽時候見過他,但奇怪起這書生怎麽沒有書童在身旁,還與處于低谷的江湖人在一起。
當夜,唐菁就與顧興并不友好的見面了。
皓月當空,戴着流蘇黑色面具的唐菁輕盈靈動地跳到顧興屋瓦之上。
“讓我看看能讓我爹神魂颠倒的女人的孩子長什麽模樣吧。”
她玉指一挑,往空缺裏一蹦。一把帶着殺氣的利劍迎面而來,唐菁頓時睜大眼睛,抽出鮮紅血鞭揮了過去。顧興頓時耍出一個劍花,身姿潇灑的避開,再快步轉身站到唐菁身側,一手用劍鞘擊下她手裏的鞭子,同時将劍架在她脖頸處。
唐菁把眼睛瞪的圓圓的:“顧懷瑾!你懂不懂憐香惜玉啊?”
顧興惜字如金:“不懂。”
唐菁“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顧興冷酷道:“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
唐菁又“哼”一身。
顧興手上用力幾分。
唐菁“嘶”一聲:“停停停!顧大俠,我就是來找你的!”
顧興疑惑的看着人:“找我做什麽?”
唐菁不假思索道:“看你長什麽樣。”
顧興眸色深深,确定面前此人并無害人之心:“你現在看着了,可以走了。”
唐菁摸摸自己脖子:“可以收劍嗎?”
顧興收劍,沉默的看着她。
唐菁好奇的看着他。
唐爹曾經說過:“如今江湖格局動蕩,其中無數風卷雲湧,江湖之人七八分俠氣尚且不足,更別說是手下留情。所以你啊——更是不可輕易招惹他人,染一身是非。”
唐菁想:你倒是與我想的不同。
唐菁大大咧咧地說:“我是來找你的。久仰顧大俠之名,特來投奔你呀。”
顧興目光輕輕撩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姑娘一下:身戴金銀,非貧賤之輩。目光清明,非蒙冤之流。長鞭常伴,非無自保之力。
顧興在心裏輕輕嘆了口氣:這大概是哪家不世出的小姐,處于好奇心特來看看傳聞所謂的“傲來公子”一面。
“姑娘想要的,顧某恐怕是不能給你。”顧興神色淡淡,“今時不同往日,我也早就不是當年的那個傲來公子。”
唐菁将兩臂放置胸前,有些傲慢的“哼”了一聲:“傲來公子也好,傲去公子也罷,那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只是因你才來到這裏的,就想要和你交個朋友,不可以嗎?”
顧興莫名的看着她:“為什麽?”
“想要知道?”唐菁來了興趣,“不告訴你!”
顧興默然片刻,轉身離去。
唐菁反而愈挫愈勇,像只花蝴蝶轉着花一樣圍着顧興:“你知道嗎?我之前見過你。你在暴打由家那讨厭鬼時,我就注意到你了!“
走到一片生機盎然的梧桐樹林裏,一路只是聽着唐菁叽叽喳喳的顧興忽然問:“你就是在這裏找到我的?”
唐菁晃悠着面具上的流蘇:“是呀是呀。”
觀察到周圍的唐菁:“……”
唐菁緩緩向顧興伸出雙手,一雙大眼睛天真無邪:“交個朋友吧,我超喜歡你的。”
顧興緩緩道:“顧某見識短淺,倒是沒有見過這樣交朋友的。一路尾随,夜闖卧房……”
唐菁思考了一下,發現這樣的行為的确不像個好人,倒像個采花賊。她難得心虛:“我下次會改進的!”
顧興方才絞盡腦汁想要說些什麽,再轉頭,卻發現那行為大膽的姑娘早已離去。
顧興:“……”
也罷,早些離開也好。
就這樣,傲來公子與神秘少女相識了。
這個微妙季節總是在大雨與烈陽之間反複掙紮,惹得人的心總是如亂麻般以至于影響思考。
枝頭的嫩綠葉子不知何時悄悄變得桔黃,在飄飄搖搖地落在根旁。它等待着自己腐化後回歸土壤,以另一種方式回歸本真。
在房間裏,顧興旁邊的白面書郎興趣盎然地對着他說:“顧兄,無事可做的時候,你會覺得無聊嗎?”
顧興搖搖頭:“不會。”
白面書郎問他:“為什麽呢?”
顧興有一下沒一下的點着木制的桌子:“無事可做并不代表無事發生,手上安靜下來的時候就意味着腦子可以繁忙起來了。”
白面書郎“嘶——”了一聲:“可怕,可怕,真是可怕。不愧是卷王。”
顧興驚訝了一瞬間,認真囑咐他:“我不是卷王,我家中也未曾有人封王進爵,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你不是還要科舉嗎?如果傳到有心人耳裏,怕不是會成為第二個白衣卿相。”
書郎面色微妙,應了聲“好”。
書郎忽然又道:“俗語說,男兒志在四方。我的志向就是讓手中這支筆行萬裏路。顧兄,你的志向是什麽?”
顧興看着他疑似往外冒出亮晶晶星星的大眼睛,語氣平淡:“成為一代大俠。”
書郎不依不饒起來:“何為俠?”
顧興依舊平淡:“奉天行道,善德仁勇,仗義為民。”
緊接着,他話鋒一轉:“沈弟,你這學問,為兄很是擔心你的萬裏路。”
再然後,一臉驚詫的沈小燕坐在原地目送顧興離開。
走至街口的準備晚餐的顧興忽然聽見一陣清脆鈴響,一個小巧之物破空而來,顧興伸出手接住——是一瓶青花瓷。
顧興擡頭往“暗器”來源望去,是一顆大樹上粗壯樹杈上的紅衣女子。她向顧興揮了揮手,笑容張揚,手上還拿着一個兩三歲小童喜愛的彈弓。
唐菁跳到顧興身邊:“顧懷瑾!我這次做得不錯吧,有沒有想要和我交朋友呀?”
顧興無意識地捏捏手裏的瓶子:有長進,但是不多。
他問這個明媚的姑娘:“這是什麽?”
唐菁将圓溜溜的眼睛眯成月牙狀:“這個呀,是好東西。它的名字叫醉千愁。”
顧興疑惑的看着她,似在詢問。
唐菁指着它:“醉千愁乃是劇毒,能讓人不知不覺在夢中逝去。可你身中浮生夢,這兩者本屬同源,相遇相抵。意思就是,如果是你将它服入口中,自然就會減弱它的效用。”
顧興喃喃道:“減弱?”
唐菁點點頭:“這畢竟是奇毒,哪裏是那麽好解開的呢?”
顧興看着她,眼眸中目光波動:“多謝。如果以後有所需要,顧某定然竭盡所能。”
唐菁眨眨眼,笑了起來:“你真可愛!我果然還是喜歡好人。那我們現在就交朋友吧。”
顧興手上頓了一下,剛想說朋友似乎不是這樣交往的,但又轉念一想自己似乎在這個領域也不得其詳,就只是點了點頭。
得到了顧興好友位的唐菁興奮的誇獎着自己:“我就知道!像我這樣聰明機智又魅力無限的人,肯定對所有難關都必拿下!”
顧興好笑道:“我是難關嗎?”
唐菁反問:“難道不是嗎?”
顧興輕輕地搖搖頭。
唐菁重重地點點頭。
在影子都被拉長的街口,他們相視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