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號雜貨鋪番外1
骨樹是紀家選中的唯一管家。只不過,現在的他還在保镖職位磨煉。
原因無他,能幹、忠誠,且先祖之間頗有淵源。
因此,骨樹與紀家并非普通的雇傭關系。甚至嚴格說來,不管紀思文是不是願意,骨樹都能稱得上紀思文的“哥哥”。
骨樹其人傲慢、冷淡,且惡趣味嚴重。目前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在欺負玩紀思文之後,故意讓他發現自己因為他寫下的日記,最後看他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
簡直,有趣極了。
但是,最近他産生了一些煩惱:我的小少爺,最近實在太沉迷于靈異鬼怪的故事,都有些忽略我了。
陰雨天氣,八號雜貨鋪外,停着黑色轎車。
從車上下來一個黑色西裝的男人,看起來很不好惹,每一根發絲都服帖地被梳到腦後。他五官銳利卻被一副細絲眼鏡遮掩住大半銳氣。他舉起一把黑色長柄傘遮擋住天公雨,黑得發亮的皮鞋有規律地踩在油柏路上,一下一下,有力清亮。
“歡迎光臨!”紀思文今天穿着藍色史萊姆睡袍就坐在前臺上班了。原因無它,接不到單子的同時也不會有人特意來這裏購買商品,這家店頂多接濟一下迷路游客和路上車子出意外的路人。
紀思文認真思考後得出一個結論:我要是顧客也不來,地理優勢也是很重要的好不?
“少爺,好久不見。”
紀思文依舊低着頭:這聽起來像一個讨厭鬼的聲音,他絕不可能來這裏。
“少爺,為什麽不肯理我。就因為你偷看了我的日記嗎?”紀思文一下就擡起頭來,果然,那讨厭鬼正站在自己面前挂着那副讨人厭的虛僞精致的笑容。
紀思文:瑪德,最煩裝逼的人。
“一本日記而已,有什麽好怕的?”紀思文擡起頭,直視骨樹的眼睛,只見他眼睛中點點星光小心翼翼地圈着自己,就好像閃亮的寶石保護着一朵水晶花。
紀思文:真是的,最煩裝逼的人。
骨樹不提這事情還好,一提就讓紀思文想起來他當時有多丢人。
當時一本褐色的本子放在桌子案幾上,他不過是剛剛劇烈運動完坐下休息,再順手摸到這個本子再一次順手打開了它。
裏面寫着極其露骨的話,但是這對青春期的少年人來說宛如潘多拉之盒。
紀思文在看完一面之後,就忍不住接着往下瞟。只見裏面寫着:
“來到新地方的第一天,看見一個奶團子,看着好好吃,餓了。”
“來到這裏的四十三天,團子平地摔倒,好笨。”
“……第十八年,我對他動心了。”
紀思文看得津津有味,心裏猜測着這是哪位懷春少女寫下的日記。
他一點一點看到最後,看見最後一頁的落款名字:骨樹。
最可氣的是,在落款的下一行寫着:“少爺,我的日記好、看、嗎?”
不知是不是惱羞成怒,紀思文猛的站起來,卻撞進一個寬厚的懷抱裏,他頓時僵住身子,慢慢回頭。
果然,是正似笑非笑的骨樹。
“少爺,我這次不是來帶你走的。”骨樹陳述,“我是來尋求幫助的。”
“生病了?”紀思文不可思議的看着他,“你這種天才竟然也會生病嗎?”
骨樹看着他,緩緩地挑起眉:“原來我在少爺心裏這麽厲害,竟然是天才?”
“我沒有!”紀思文站起身去尋幺桂,“你随便坐,我很快就回來。”
“好的,少爺。”骨樹難得這麽回答,竟然顯得他有些乖巧。
幺桂正坐在簾後看書,紀思文定睛一看,是一本正流行的漫畫。
“師父,有人來了。您要去看看嗎?”
旁邊的柒嬌摘下眼鏡,揉了揉了山根,再戴上盯着電腦。
紀思文:注意眼鏡啊喂!老板娘你都活了幾百年的人怎麽還會對肥皂劇感興趣到近視啊?
“不去。”幺桂回答。
“!為什麽啊,師父。”紀思文頓時着急起來,“畢竟人家都找到我們門前,這樣會不會太傷他?”
在幺桂的詢問眼神下,紀思文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
“可是,我退休了。”幺桂眼神無辜的回答。
紀思文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柒嬌:“嬌姐——”
柒嬌意味不明地笑笑:“他說的對。”
“不過,”柒嬌偏頭看着紀思文,“不是還有你嗎?”
“我?”這事情的走向是他完全沒有預料到的,“可是,我還什麽都不會啊!”
“可是——”柒嬌對他甜甜一笑,“外面那個人的情況靠你的那些紅色的線頭就可以完美解決了啦。”
“嬌姐,那是緣線!”
“啊——我的錯,是緣線。”
“你怎麽總是給它改名字?”
“我只是想要給它一個全新的開始。”
“我認為,它的開始有些多了。”
紀思文鐵青着臉出來,站在骨樹面前。
骨樹面上神情不變,手上拿着手機還在處理着事情:“怎麽,少爺這副樣子,是因為我無力回天了?”
“不是。”紀思文坐在骨樹對面的沙發上,“你是怎樣察覺到自己有問題的?”
“很簡單。”骨樹放下手機,認真看着紀思文的眼睛,“一開始,我懷疑自己是精神分裂了。然後去精神病院檢查時發現身體與精神上并沒有發生問題。再回憶出現異樣的時間節點,我每一次出現記憶模糊的時候,都與它有關——八號雜貨鋪。”
“我的問題是——我的身體裏出現了另一個人。”
紀思文點點頭,并在筆記本上做好了筆記。
“那麽,我會再問你幾個問題,請您真實回答。”
骨樹露出一個欣慰的笑容。
“幹嘛?”紀思文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我發現,你認真時的樣子好像沒有那麽呆了。”骨樹如實回答。
“啧,認真點!”
“好。我聽少爺的。”
紀思文翻開以前的筆記:“第一個,你最近做夢嗎?”
骨樹:“做,常常夢見一顆桃花樹。唔,營養不良的桃花樹。”
紀思文在旁邊寫下“桃花”二字:“第二個,你記憶模糊後一般在做什麽?”
骨樹:“睡覺,但其實更像昏迷。”
紀思文在旁邊寫下“昏迷”二字:“最後一個,你願意接受我的治療嗎?”
“當然,”骨樹說,“我願意死在少爺手上。”
紀思文沉默地抓住他的手:如果小時候沒有飽受他的“欺淩”,現在的他一定感動到不行,甚至可能會一邊落水兒,一邊勸他不要這樣想。
幸好沒有如果。紀思文慶幸着想。
他捏住手腕上的緣線,眼前一黑又一亮。
第一次,在沒有人幫助的情況下,紀思文真的看見了緣分開始的原因——那顆桃花樹,那顆營養不良的桃花樹。
但是,這顆桃花樹是有主人的。
桃花喜光耐寒耐旱,喜歡溫暖、濕潤和光照充足的環境,但不耐堿土。它象征着春天、愛情、長壽和健康。
它之所以被栽種在這裏,是因為它的主人——一個年輕書生。他的母親年事已高,他就親自種了這顆桃花樹來祝願母親長命百歲。
事實上,在書生母親在世時,他并沒有注意過它。好在桃花樹本身求生意志強烈,它不斷向大地汲取營養和水分,接受或陽光或雨露的播撒,它長大了,甚至開花了。
就在桃花樹盛開第一朵花時,書生的母親去世了。她是一個堅強的母親,在她的丈夫被抓壯丁走了後,就獨自一人扶養書生長大。書生長得很好,年紀輕輕就已經是舉人了。
桃花樹不羨慕他,舉人不能成為養分。
書生跪在門外,忽的擡頭,可能是發覺不知道什麽時候起有了靈性的桃花樹正看着他,也可能就沒有發覺。
不過,這是第一次,書生真正看見了這顆桃花樹。因此,他開始真正意義上的開始照顧起這一顆脆弱的桃花樹。
說來也奇怪,不知道為什麽書生無視桃花樹的時候生長得嬌豔動人,書生在開始起手照顧起桃花樹時,它卻嬌貴起來了。
“難道草木也會恃寵而驕?”書生溫聲問桃花,“小桃樹,你是看我對你好,所以才想要對我撒嬌嗎?”
被嬌慣的桃樹想:這不能怪我!這是因為你施肥澆水的姿勢不對,而且在我身邊念的文章都不好聽!
書生輕柔地摸摸桃樹的樹幹:“我過些日子進京考進士,如果中了就回來給你系上一根紅絲帶,倘若沒有就回來做一個教書先生,你我正好日夜相伴。”
桃樹的樹冠被風吹動,也許這就是樹的回答。書生想,當然,也可能是風的原因,是我的心的原因。
涼風習習,微雨淅淅。這個時節的天氣最潮濕也最容易下雨,在夜裏下一場,在白日下一場,一場又一場,仿佛永遠都不會停。
但天氣阻擋不了任何人向目的地的步伐,雨終歸還是會停,天氣不止有雨,還有陰、還有晴。只要有雨停的時候,就一直會有行人在路上。
次日一早,他收拾好行李,離開這座有桃花樹的院子。書生沒有回一次頭,只是臨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桃花樹的樣子。
這樣,就算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