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沉的室內,香爐裏焚着清冽的薄荷香,浸入肺腑,一片爽朗。

男子穿着月白色的衣袍,安靜地坐在燈前,正在專心致志地修補着一個明代福壽青花果碗。支離破碎成數十片的瓷器在他靈巧的手下,一片片粘貼起來,重新歸位原形。

他知道,師父将會給它填補釉色,打磨抛光。修複後的瓷器完好如初,再也看不到一絲一毫的破損痕跡。

“美嗎?”師父淺笑着問。

他點了點頭。

飄飄然站立在師父身側的青衣女子也嫣然一笑,朝師父婷婷一揖,然後化為一股輕煙,消失在了碗中。

“她就是這個碗的精魂?”孩子問。

師父點了點頭,将青花瓷碗小心翼翼地放進匣子中。

“她就住在碗裏?那裏面什麽?”孩子的問題很多。

師父輕聲細語地說:“那是另外一個世界。等将來有一天,我們也會到那裏去。”

“就是死了嗎?”

“是,也不是。”

“我不明白。”

師父慈愛地摸着孩子柔軟的發頂,“你還太小,将來就會懂了。”

男子略整衣裳,起身朝外走去。

“師父,您要去哪裏?”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悠然回首望了他一眼,目光缱绻,面部輪廓被身後的光亮襯托得十分模糊。

“師父?”

師父!

容梓白猛地從夢中驚醒過來,眼前似乎還是師父身影逐漸消失在白光中的一幕。他掀開輩子跳下床,顧不上腿上的傷,跛着腳朝外走。

容婧端着雞湯正要推門進來,差點沒被容梓白撞翻。

“趕着去投胎呀你?腿上還有傷呢,瞎跑個什麽?”

“師父呢?”容梓白一把抓着容婧的領子。

“師父在工作室裏呀……诶,你回來!當心傷口又裂了!”

地下室禁閉的門被猛地推開,少年踉跄地奔跑進來。

“師父!”

“當心!”容老板放下手裏的活,匆匆把孩子接在懷裏,“你腿上有傷,不在床上好好休息,亂跑什麽?”

容梓白把臉埋進師父的胸膛裏,感受到熟悉的衣服面料那柔軟冰涼的觸感,還有這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幽幽的清冽的香氣,驚慌不安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

“好啦,多大的人了,還撒嬌。”容老板推了推他。

容梓白慢吞吞地坐直身子,“做了個噩夢,夢到您又走了。您難得回來一趟,我……舍不得您再走。”

“不走了。”男子修長溫潤的手指輕輕拂着少年細碎的額發,“我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容梓白終于露出了欣喜的笑容,又撲進了師父的懷裏。

“就知道是過來撒嬌的。”容婧黑着臉走下樓梯,把手裏的雞湯掼在桌子上,“熬了大半天的,趕快給我喝了,我好洗碗。”

容梓白滿不在乎地笑笑,端起碗喝湯,眼角卻掃到工作臺上的一樣東西。

“師父,那是什麽?”

“哦,它呀。”容老板拿起了放在絨布上的東西,“這是我受一個老朋友所托,為他尋找的。是他們家失落在外的一件傳家之寶。”

“就是這個海螺?”容婧問。

男子手上的海螺呈現暗金色的光澤,線條樸實流暢,海螺的貝殼上,篆刻着古老埃及的圖案和文字。在場的三個人都能一眼看出來,這是一個由純黃金打造的海螺形狀的擺設品,海螺身上的浮雕,是凱普裏像——早晨的太陽神,是再生和永生的象征。

“黃金海螺呀。”容婧兩眼放光,“師父,你這個朋友家可真有錢。是什麽來頭?”

“據說祖上從中東因為戰亂而移民到美國的。原本是一個王侯之家,富甲一方。這個海螺,也有一個傳說。據說它又一位大祭司親手打造,送給一位他愛慕的法老的公主。因為公主即将遠嫁,終身再也不能回到埃及。當她思念家鄉的時候,就聽聽這個海螺,能聽到她親人的聲音,和尼羅河水聲。”

“祭司也談戀愛呀。”容婧嘀咕。

“師父說話別插嘴。”容梓白瞪眼。

“小樣,敢跟師姐叫板啦!”容婧舉起了巴掌,“別以為現在師父回來了,我就動不了你了。你再敢在我眼前橫,我照樣一掌拍飛你。”

“好啦,別鬧了。”容老板合上了蓋子,對容婧說,“你代我走一趟,把這個黃金海螺送去。地址在這裏。那家人姓曼斯,現在當家的一個和你差不多大的女孩,她……有點特別。”

等容婧在曼哈頓寸土寸金的酒店式高檔公寓樓頂層的豪華套房裏見到了這位奧黛拉·曼斯小姐後,終于明白了師父的那句“有點特別”是什麽意思。

曼斯小姐二十出頭的年紀,是一位非常标致的阿拉伯裔美人。她有着象牙白的膚色,濃密卷曲的烏發,黑夜星辰一般明亮的黑色眼睛,以及玲珑有致、高挑修長的身軀。她穿着刺繡精美的阿拉伯長袍,坐在阿拉伯沙發裏,身邊依偎着一只半歲左右的小獅子。那只小猛獸像只家貓一樣乖巧,正在玩着一塊牛骨頭玩具。

在容婧做完了自我介紹後,曼斯小姐微微笑着,伸出潔白柔荑——開始打手語。

坐在一側椅子裏的一個助理模樣的金發女孩開始翻譯:“曼斯小姐感激您和您的師父。她的祖父于兩個月前去世,臨終前還一直記挂着這個傳家之寶。非常感謝你們能将這個海螺送回來。”

看到容婧的驚訝和困惑,做翻譯的科恩小姐補充說:“曼斯小姐因為生病而失聰,請您理解。”

“當然的。”容婧禮貌地微笑,“物歸原主,我就該回去複命了。”

曼斯小姐親自送容婧到大門口,并且讓司機送她回去。小獅子亦步亦趨地跟在曼斯小姐腳邊,憨态可掬。華麗而沉重的大門合上,也将這位阿拉伯少女倩麗窈窕的身影關在了門裏。

寶石籠子裏的金絲鳥?

容婧搖頭。奧黛拉·曼斯繼承了祖輩的家業,富可敵國,別說她只是個聾子,就算她是個瞎子瘸子加醜八怪,也照樣可以一輩子享福到老死。

夏蟲不可語冰,她還是操心自己的事吧。比如回去怎麽收拾容梓白那個借傷偷懶的小崽子。

奧黛拉·曼斯目不轉睛地看着手裏的這個黃金海螺。她小的時候,無數次從家族圖冊上看到過它的圖畫,聽說過它的傳說,那個癡心的祭司和遠嫁的公主。他們曼斯家族就是公主的後代。

爺爺說,這是一個得到過大祭司祝福的海螺,能夠保佑持有它的人。海螺在二戰期間遺失,爺爺終其一生都在尋找它。現在,它終于再度回到了曼斯家族。

曼斯家族雖然富有,但是人丁并不興旺。奧黛拉是嫡系裏唯一的繼承人,老曼斯先生去世後,她繼承了龐大的家業。她知道,親戚中多的是人對她不滿,都想以她的殘疾為理由,代她監管家族産業,從中謀取利益。

海螺呀海螺,你真的能保護我嗎?

少女幽幽嘆了一口氣。

有人輕輕碰了碰她的肩膀,是她的特助兼密友,珍妮·科恩。她們在特殊學校認識的,珍妮有個弟弟是盲人。兩個女孩很快就成為了無話不說的朋友。大學畢業後,珍妮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了奧黛拉的特別助理。

“凱文來了。”珍妮打着手語,“他應該是提前回來,想給你一個驚喜呢。”

奧黛拉露出欣喜的表情,放下海螺匆匆迎接了出去。

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正蹲在地上撫摸着小獅子。奧黛拉從屋裏跑出來,發出無聲的呼喚,然後撲進了未婚夫的懷中。

“奧黛拉,寶貝,我真想你。”凱文溫柔地說。奧黛拉看懂了他的唇語,露出清麗的笑容。

“我也很想你。”少女打着手語。

凱文握住她的手,低頭印下一個吻。

珍妮看了他們兩人一眼,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房間,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

“就是這個海螺?”凱文看着盒子裏的黃金螺,“這個東西真的有兩千多年的歷史?”

“爺爺說它有。”奧黛拉打着手語。

“那,這麽說來,它價值連城了?”

“它是傳家寶物,我永遠不會拿它去估價的。它是曼斯家的無價之寶。”

“你才是曼斯家的無價之寶,寶貝。”凱文親吻着未婚妻,“你也是我的無價之寶。你答應嫁給我,是我有生以來遇到的最幸福的事。”

少女享受着愛人甜蜜的情話,幸福而滿足。凱文是一名畫家。他們的相遇非常浪漫。她和珍妮逛街的時候,在廣場噴泉池邊休息,結果被凱文畫進了畫中。幾日後兩個女孩再度經過那個廣場,看到了擺出來展示的畫,就此結識了這個帥氣的小夥子。

老曼斯先生生前并不贊同孫女和一個一文不名的畫家交往,不過家長的阻攔只會讓年輕人的愛火更加熾熱。爺爺去世後,凱文向奧黛拉求婚,奧黛拉答應了。

他們的婚禮定在一個月後,将會是一場小而溫馨的儀式。

奧黛拉小心珍重地捧着黃金螺,打算将它放在珍玩櫃裏。

“那個玩意兒是真的?”凱文問珍妮。

珍妮擺弄着手裏的平板電腦,頭也沒擡,“誰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不要錢。她開心了,不是很好?”

凱文勾了勾嘴角,“她還真好哄。”

“好哄不好嗎?不好哄你能這麽輕易得手?”珍妮掃了他一眼。

“噓!”凱文急忙道,“當心!”

“當心什麽?她又聽不到!”珍妮狠狠瞪了他一眼,擡手就把旁邊桌子上的一個小擺件掃落在地。

砰——

而奧黛拉依舊專心致志地在擺弄着她的黃金海螺,對身後不遠處發生的事,無知無覺。

珍妮遞給凱文一個“你瞧”的眼神。聽到動靜的女仆走了進來,兩人才不留痕跡地分開。

當夜,送別了未婚夫,奧黛拉獨自回到書房,再度将黃金海螺從櫃子裏取了出來。黃金螺的傳說裏,埃及公主能從中聽到家鄉的聲音。這對于已經很多年聽到過任何聲音的奧黛拉來說,更是一個遙遠的憧憬。

想到這裏,奧黛拉情不自禁地捧起了海螺,将它放在耳邊。

就這一瞬間,嗡嗡的嘈雜聲傳入了她的耳中。這個聲音太過陌生,也發生得太過突然,把奧黛拉吓了一跳。她手一抖,差點把黃金螺摔在地上。

那,真是聲音?

這個海螺真的有魔力?

奧黛拉顫抖着手,再度把海螺放在耳邊。

這次,她終于清楚地聽到了聲音。

那些風聲,汽車喇叭聲,對于她來說都是久違了十年的聲音。還有遙遠方向傳來的嬰兒的啼哭,以及似乎就近在耳邊的人的對話。

那是一對男女在對話。

女人說:“我們已經成功了大半,就差最後一步了。你就算受點委屈又怎麽了?”

男人抱怨:“受委屈的不是你,你當然這麽說。你是不知道,她的那些親戚有多煩人。”

“再煩也不能拿你怎麽辦。你只需要哄她開心就夠了。”

“親愛的,她是最好哄的。你才難哄呢。”

“說什麽呢,真讨厭……”

奧黛拉困惑地拿下黃金螺,聲音瞬間消失。看來這個玩意兒就像電話似的。

奧黛拉再湊過去聽。可是黃金螺裏再沒有了任何聲音,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幻覺。

真的是古埃及的魔力嗎?

奧黛拉把黃金螺放好,離開了書房。

黑暗中,黃金螺表面籠罩着一層金黃色的光芒,浮雕裏的神像似乎動了起來。

***

簾子拉開,站在裏面的美貌少女轉過身來。

奧黛拉穿着最傳統的阿拉伯婚禮服,雪白的絲綢長袍包裹着她窈窕的身軀,寬大的衣裙反而讓她看上去更加纖細柔弱。她烏黑的頭發編成發辮,頭上披着潔白的輕紗,緩緩從試衣臺上走下來,宛如仙子,肌膚勝雪,眸若寒星。

“太美了!”珍妮興奮地贊美着,鼓掌道,“你看上去太漂亮了,奧黛拉。我相信你會是紐約年度最美的新娘。我真希望老曼斯先生能看到,他一定會為你高興的。”

“我也希望能得到爺爺的祝福。”老曼斯先生臨終前都反對孫女和凱文交往,這是奧黛拉的一個心病。她因為生理缺陷的緣故,從小就收到嚴密的關注和照顧,完全是一個生長在金絲籠中的雀鳥,性格溫順,從來都沒有違背過爺爺的意願——只除了凱文這個事。

愛情讓她勇敢。更何況珍妮和凱文都對她說,她是一個獨立的人,應該選擇自己的生活,而不是永遠聽從于爺爺。

其實老曼斯先生也并不喜歡珍妮,覺得她的教唆讓奧黛拉變得叛逆。

“長輩都是這樣的。”珍妮說,“我的父母也總是看不慣我。他們只希望兒女溫順聽話,做個木偶罷了。”

珍妮将奧黛拉結婚要配戴的首飾一件件收拾好。這些鑽石珠寶都是曼斯家祖傳的,件件價值連城。也許她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買得起上面的一顆寶石。

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吧。

珍妮苦笑着。

四下無人,珍妮拿起一條鑽石項鏈,戴在了脖子上。

鏡子裏的金發女孩容貌俏麗,脖頸修長,十分适合配戴華麗的首飾,只可惜她穿着刻板的黑色套裝,助理女傭的身份昭然若揭。

“不會永遠這樣下去的。”珍妮撫摸着項鏈,冷冷一笑,“我不會永遠貧窮,而你,憑什麽生而享受這一切富貴?”

正在換衣服的奧黛拉停下了動作。她剛才又聽到了什麽聲音。

這很奇怪。因為她明明沒有在聽海螺呀。剛才的聲音又是怎麽來的呢?

詭異的聲音再度傳來。

女人冷酷地說:“她全心信任你。你一定要想法讓她簽署這個文件。”

男人嗤笑:“她又不傻。”

“不然,你我都會白忙活一場。”

“我只是不想做得那麽明顯而已。”

“你在怕什麽?”

“過陣子再提這事也不遲。”

“怎麽?你改變主意了?”

“當然沒有。”

“你要想清楚了。這事,我們倆誰都脫不了手。”

聲音又消失了。

奧黛拉好奇地四下張望,卻沒有再聽到任何的聲音。

這段奇怪的對話是從哪裏來的?對話的兩個人是誰。他們口中的“她”又是什麽人?這一切都撲朔迷離。

回到家裏,還有許多等待奧黛拉閱讀簽字的文件正擺放在書桌上。和文件一起等待着她的,是凱文。

“寶貝,今天試的婚紗還滿意嗎?”凱文問,“珍妮告訴我,說婚紗漂亮極了。我真迫不及待想要看見。”

“等到結婚的那天,你自然會看到。我要給你一個驚喜。”奧黛拉甜蜜地笑着。

凱文和她一起吃了晚飯,然後陪着她在書房處理公務。奧黛拉認真地看着每一份需要她簽字的文件。

一份文件引起了奧黛拉的注意。這是一份律師處發來的結婚協議的一部分,簽署了它,那麽将來她和凱文結婚後,凱文将會有資格代為管理她的一部分資産。

這份本來應該由律師交給她的協議,卻夾雜在公司文件裏。會是誰做的。

奧黛拉困惑地擡起頭,坐在沙發上看雜志的凱文察覺到了她的注視。

“怎麽啦,親愛的?”

奧黛拉搖了搖頭。或許是她想多了。她聽到的聲音沒準是她自己的幻覺。婚期在即,她非常緊張,難免胡思亂想。也許她該去看看心理醫生。

“凱文,我想和你說個事。馬克醫生告訴我,現在有一種先進的耳蝸植入手術,能幫助我恢複部分聽力。我很想在婚禮前做手術。”

凱文愣了一下,“這真是個好事。不過,奧黛拉,真的要這麽急嗎?時間只有半個月了,你又那麽忙。我們完全可以等蜜月回來後做手術。”

“可是,凱文。我想聽到你的聲音。”奧黛拉深情地說,“我們在一起一年多了,我從來不知道你的嗓音如何。我不想總是通過唇語來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想親耳聽到你念我的名字。我想在神壇面前,聽到你說願意娶我。”

“我的愛。”凱文的回答,就是将未婚妻一把擁進了懷裏,從而避免的回答。

***

珍妮冷笑,“做手術?一個聾子好糊弄。只要她能聽到聲音了,就沒那麽好掌控了。”

“我不這麽認為。”凱文玩着手裏的打火機,“我們已經徹底掌握了她。你是她最親密的朋友,我将會成為她的丈夫。讓她恢複聽力沒什麽不好。她還那麽年輕。”

珍妮犀利的目光投射想凱文,“怎麽,你喜歡上她了?”

“奧黛拉?一個聾子?”

“她也是個漂亮而且富有的聾子。”珍妮冷哼一聲,“別逃避我的話題。我在問你呢,你喜歡上她了?”

“我确實喜歡她。”凱文把手一攤,“不過那就像喜歡一個不相幹的人,或者一只狗。我愛的人,始終是你,珍妮。”

珍妮的臉色依舊很難看,“別忘了,我們兩個在同一艘船上。是我想出來的整個計劃,是我安排你們兩個認識的,也是我推波助瀾讓她愛上你的。沒有我,你不過還是在廣場上賣畫,然後住在地下室裏的窮小子。如果你中途反悔,或者想丢下我獨自享受榮華富貴。那麽也別怪我把一切真相公之于衆。”

“珍妮,冷靜點。”凱文走過去,摟着了珍妮,“別激動,我不會變卦的。我們不是說好了嗎。等拿到了錢,我們就去歐洲,去周游世界,過我們想過的生活。”

珍妮稍微松懈了點,低聲說:“你不要忘了我們的初衷就好。記住,你可以同情她,但是不能愛上她。你是什麽人,你不過就是一個騙子。而她是豪門望族的千金。你配嗎?”

“不配。”凱文嬉皮笑臉道,“我們倆才是絕配,男騙子和女騙子。”

“知道就好。”珍妮從凱文的懷中離開,整了整頭發,“她沒有簽那份協議?”

“是的。不過她也什麽都沒有說。甚至也沒有說想再和律師談一下。我們接下來該怎麽辦?”

“讓我來。”珍妮信心十足地朝花房走去。

奧黛拉正坐在花房的藤椅裏,膝蓋上放着那個黃金螺。她正用軟布擦拭着海螺,讓它恢複明亮的光澤。

“奧黛拉,我想和你談個事兒。”珍妮坐在了她的對面,“是關于凱文的。請不要怪我多管閑事,我是出于你的特助的立場,想問問你的意思。”

“什麽事?”奧黛拉問。

“你将要和凱文結婚了。你們關于婚前協議,打算怎麽簽訂?這畢竟關系到你的財産變動。”

奧黛拉思考了片刻,“我愛凱文,我當然不會虧待他的。”

“這我相信。”珍妮說,“不過具體的情況,你有考慮過嗎?”

“叔叔們給過建議。按照他們的說法,凱文依舊是凱文,他得不到什麽。我的財産将來會由我們的孩子繼承。”

珍妮說:“我想凱文不會介意。他是個很灑脫,而且淡薄名利的人。不過這對他來說未免有點不公平。顯得你不夠信任他。”

“我已經決定在婚後将慈善機構和藝術機構轉由他來打理。”

“那麽,假如有一天你遇到了不幸。我是說假如。可憐的凱文會被從這個家裏趕出去,什麽也得不到。”珍妮露出同情而遺憾的表情,“當然,這不關我什麽事。你才是曼斯家的主人。”

奧黛拉嘆了一口氣,手不知不覺地放在了黃金螺上。

【她不過是一個聾子。】

奧黛拉一驚。珍妮整低頭喝着茶。剛才的聲音顯然不是她發出來的。

【你可不要愛上她。因為你不配。】

【放心。我從來都不愛她。我怎麽會去愛一個聾子。你也知道和她說話有多麻煩,說快了還要重複一遍,她才能看懂唇語。】

【那麽,我們的計劃不會變?】

【當然的。】

“奧黛拉,你怎麽了,臉色那麽難看?”珍妮驚訝地問,“你不舒服嗎?要我叫醫生來嗎?”

“不!”奧黛拉慌亂地比劃着手語,“我想一個人休息一下。”

“好吧……”珍妮猶豫了片刻,還是離開了花房。

奧黛拉渾身發冷,身體顫抖着。她再度将冰冷的手指放在黃金螺上。可是這一次,她什麽都沒有聽到。

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這個家傳寶物的神奇功能?

那神秘的對話裏,用冷酷語言談論的那個“她”,就是奧黛拉她自己嗎?

***

容婧打着呵欠拉起防盜卷門,猛然發現店門前正停着一輛黑色轎車。穿着西裝的司機拉開車門,一位秀美動人的少女從車裏走了下來。

“曼斯小姐?”容婧驚訝,“您一大早過來,有什麽事嗎?”

司機說:“曼斯小姐想見一下容先生。”

“哦,好。我去看看師父起床了沒。而且先請裏面坐。對了,怎麽科恩小姐沒有和你一起來?”

“珍妮另外有事。”司機簡短地說。

容婧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送上兩杯茶,然後一溜煙跑進了後堂。過了片刻,她又匆匆回來。

“我師父在茶室等您,曼斯小姐。請随我來。”

奧黛拉謝絕了司機的陪同,跟随着容婧走進了後堂。

光線幽暗的茶室裏,容老板依舊穿着那身月白色的深衣,儀态端莊地坐在椅子裏,仔細地斟着功夫茶。茶室的角落裏,有一個白衣少年蜷縮在貴妃椅上,正抱着個手機打游戲。

“那是我徒弟,曼斯小姐不用在意。”容老板輕言細語,“我能看得懂手語,您有話盡管說。”

奧黛拉點了點頭,“我是為了那個黃金螺而來的。”

“我已經估計到了。”容老板微微笑,溫潤儒雅。

奧黛拉嘆了一口氣,“自從得到了那個黃金螺後,我就偶爾會聽到聲音,就像是幻覺一樣。而那些對話,似乎和我有關系。容老板,您覺得這是我的幻覺,還是黃金螺的魔力?”

容老板将茶杯放在裝着黃金螺的盒子的旁邊。

“這個黃金螺,是埃及第三十一王朝時期的古物。那時候埃及由波斯人統治,古老的文明正遭到侵蝕和瓦解。這個黃金螺的第一個主人,是法老庶出的公主。她被嫁給一個小國的國王,一個年紀足可以做她祖父的人。和她青梅竹馬的大祭司送了她這個黃金螺,告訴她,當她想念家鄉的時候,可以從這裏聽到尼羅河水的聲音。其實這個說法比較具象。”

“那真實的說法是什麽?”

“這個黃金螺,可以讓人聽到她想聽到的一切的聲音。”

奧黛拉詫異了半晌,比劃:“我從來沒想到過聽到那些對話。我根本就不知道有這樣的對話。”

“問問你自己的心,曼斯小姐。”男子提起銅壺,将滾水注入茶壺裏,“只有你自己,才知道自己內心的渴望。”

自己,內心的渴望。

你,想聽到什麽?

如果要奧黛拉來說,她最想聽到大自然的聲音。風,雨,汽車的轟鳴,電視的喧嚣。然後是人的說話聲。她已經十多年沒有聽到人說話了,幾乎都快忘了那些詞語的發音。她想聽到凱文和珍妮的聲音。如果可能,她更想再聽去世的爺爺叫一次她的名字。

可是她聽到的,只是陌生的,沒頭沒尾的對話。關系到一個陰謀,一個被算計的“她”。

“小姐。”司機熟練地打着手語,“我們已經到了。”

奧黛拉這才發現車已經停在了車庫。

在家中等待她的,是正在喝茶聊天的珍妮和凱文。奧黛拉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麽,但是他們的快樂是顯而易見的。而自己的到來顯然打攪了這份快樂,那無聲的歡笑戛然而止,兩人都站了起來,用最熱情的笑容迎接她的歸來。

“玩得愉快嗎?”珍妮問,“凱文問我你去了哪裏,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去見了一個朋友而已。”奧黛拉表示。

“什麽朋友?”珍妮警惕地問,“奧黛拉,是哪一個朋友?難道我不認識?你別是又認識了什麽不懷好意來靠近你的人吧?”

“我自己能判斷,珍妮。”奧黛麗說,“而且我做了什麽事,不需要向你彙報。”

“看來我們的奧黛拉有了自己的小秘密了。”凱文看出奧黛拉被珍妮的話激怒了,出來打圓場,“奧黛拉,我們只是擔心你而已,怕你在外面出了什麽意外。你知道,你有點特別,應該讓珍妮陪着你的。”

面對兩人的笑容,奧黛拉第一次感覺到反感。她讨厭自己被當作一個小孩子,或者一個行為不能自理的人來對待。她只是個聾子,可她智力健全,可以自主自己的生活。

奧黛拉發覺自己在重複着一個步驟,就是尋找自由。她當初覺得爺爺約束了她,才依靠凱文和珍妮掙脫了出來。而現在這兩個人又成了她新的枷鎖。

珍妮用的是友誼,而凱文用的是愛情。這兩個人要是聯手,就能編織成一張鋪天蓋地的大網,讓這個富有而孤單的女孩無處可逃。

心靈的自由是永恒的,肉體的自由是相對的。這才是她長久以來沒有弄明白的事。只但願她現在明白得不算太晚。

***

“她察覺了?”目送奧黛拉朝卧室走去,珍妮小聲地對凱文說,“她今天居然支開了我。她從來沒有支開過我。”

“凡事都有第一次。”凱文忍不住譏諷她的自大,“她是個成年人,是你總把她當孩子來糊弄。”

珍妮冷哼一聲:“你別忘了,按照那份結婚協議,你從她那裏可撈不到什麽好處。她一日不簽署那份補充協議,我們就等于沒有成功。”

凱文不耐煩了,“要想得到她的錢,又不是只有通過結婚協議一個辦法。”

“那還有什麽?”珍妮問。

凱文慢慢地點了一支香煙,抽了一口,就讓它在指間靜靜地燒着。珍妮忽然打了一個寒顫。那種心有靈心和不言而喻的預感讓她覺得害怕。她和凱文是一類人,所以他們才能走到一起,策劃下這麽一個大陰謀。她也是最能理解凱文的人,所以她也立刻知道了凱文的主意是什麽。

“真要這麽幹?”珍妮低聲問。

“看情況。”凱文說,“如果她堅持不簽那份補充協議的話……”

奧黛拉小心翼翼地把裝着黃金螺的盒子放回了櫥櫃裏。從房間裏走出來後,她恢複了往日輕松愉快的心情,做回了往日那個單純而無憂無慮的富家千金。她對朋友和未婚夫恢複了笑臉,不去計較兩人在自己背後交頭接耳。

奧黛拉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晚飯後。凱文品着紅酒,提出趁着天氣好,大家一起去郊外燒烤的主意。不需要珍妮在旁邊鼓吹,奧黛拉就爽快的答應了。

到了周末那天,管家早已經把野炊需要的東西裝在了車上。奧黛拉穿着輕便的休閑裝,跳上了吉普車。這次就他們三個人出行,連司機都不帶。三個年輕人就在管家的叮囑聲中出發了。

秋日高爽明媚的陽光将郊外的楓樹林層層染紅,車行駛在林蔭道上,細碎的光斑灑落而下。奧黛拉靠在車窗邊,眯着眼睛,享受着陽光和秋風,一派惬意。

珍妮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片刻,傾過身子,假裝研究地圖,和在開車的凱文交談起來。

“她今天有點奇怪。”

凱文瞟了一眼後視鏡,“沒什麽不同呀。”

“我總覺得她特別輕松。”

“出來郊游,當然心情愉快。”

“她這段時間為了婚禮和婚前協議的事,一直心情不好。”

“所以我們帶她出來郊游,讓她放松一下。”凱文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別擔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珍妮的眼裏閃過一抹厲色,“記住,不能出半點差錯。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放心吧。”凱文吹着口哨,“我們之中,必然有一個人回不去。”

珍妮回頭看想奧黛拉。少女依舊閉着眼睛靠在車窗邊,沐浴着秋日陽光,對眼前的一切無知無覺。

變故如預期一樣發生了。

車爬過山頭後,開始下坡。當奧黛拉發現速度過快的時候,凱文已經呼喊了起來——剎車失靈了。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女孩子尖聲的驚叫聲中,失控的車沖破了彎道處的防護欄,一頭栽到了山坳下。

奧黛拉從昏迷中醒過來,渾身疼痛。凱文正解開她的安全帶,把她從車裏抱了出來。凱文一頭的血,但是看上去并沒有什麽大礙。奧黛拉自己除了手臂擦傷和腳踝扭傷外,也沒有其他的傷。

可是,珍妮呢?

凱文把奧黛拉放下,然後朝一處走去。

歪倒的灌木叢裏,珍妮一身血痕癱軟喘息,一根手腕粗的斷枝穿過她的胸膛,鮮血淋淋地伫立着。

珍妮看到凱文,渙散的視線焦距成仇恨的目光,“你……提前……”

他竟然還沒到他們約定的地方,就提前把車開下了山坳。她當時正給奧黛拉遞水,根本沒來得及扣好安全帶。車在空中翻滾,扣着安全帶的凱文和奧黛拉沒有事,她卻像一個布偶一樣被甩出了車外。

“你……故意的……”

凱文冷漠決絕的眼神也只有珍妮能看到。遠處坐在草地上站不起來的奧黛拉只能焦急地朝這邊張望——她的腳踝扭傷了。

“已經結束了。”凱文冷笑着,“我會帶奧黛拉回去,我會照顧好她的。瞧,我們的手機也摔壞了,救援人員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趕到。而以你這個流血的速度,你是怎麽都等不了了。”

“你……”珍妮掙紮着,痛苦地喘息,嘴裏湧出血沫,“說好了的……殺了她,我們……”

“得了,珍妮。”凱文譏笑,“我有了她,還需要你做什麽?”

珍妮的眼睛霎時瞪得老大,就像快要從眼眶裏掉出來一樣,震驚、後悔、不甘,以及濃濃的怨恨表露無遺。可是絲毫無法引起凱文的同情,他背對着奧黛拉,朝着自己的情人兼同夥露出冷酷的笑。

珍妮拼着最後一口力氣,朝遠處大奧黛拉叫了起來:“他是騙子!我們一起來騙你的錢!我們本來計劃用車禍殺了你……”

凱文捂住了珍妮的嘴,裝出一副抱住她的姿勢,俯身在她耳邊說:“別喊了。你忘了,她是個聾子。”

珍妮猙獰的表情最後定格在死亡的那一刻。但是凱文很快就合上了她的雙眼,讓她看上去顯得非常正常。

“她走了。”凱文一臉悲痛地回頭對奧黛拉說,“她傷得太重了。我沒有辦法。”

奧黛拉似乎受驚過度,茫然地不知道如何反應,只說:“我們該怎麽辦?”

凱文走過來抱住她,“沒事,我們會沒事的。你還有我。”

“珍妮剛才朝我說什麽?”

“沒什麽。”凱文說,“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情緒激動,不能接受。”

“可憐的珍妮。”奧黛拉這才捂着臉,啜泣起來。

凱文抱着她,嘴角泛着得意的淺笑。擺脫了礙手礙腳的珍妮,奧黛拉就只聽他一個人掌控。珍妮真是個傻瓜。就算他們拿了奧黛拉的配偶遺産,那也只是一小部分錢,用什麽用?而他要成為奧黛拉的丈夫,和她過一輩子,享受她的榮華富貴。珍妮,從來都是多餘的一個。

***

曼斯家女繼承人的婚禮的準備工作依舊在緊鑼密鼓地的進行中,警察的到訪也沒有妨礙那些布置着新房的人。

此時此刻的奧黛拉正坐在書房寬大柔軟的沙發裏,依舊精心地擦拭着手裏的黃金螺。她滿懷愛意地注視着它,仿佛它是自己的孩子。凱文對她這個愛好十分不屑,不過他會容忍她的這些小癖好。等到他們結婚後,他在來改造她也不遲。

女仆帶着警察走了進來,凱文顯得有點不耐煩。為了珍妮的死,警察調查了很久,依舊不肯以意外交通事故結案。

奧黛拉處亂不驚地擡了一下眼。珍妮死後,她的性格有了不小的變化。她變得老成了許多,不在會茫然而驚訝地面對變故。凱文覺得這是好友的死給她的打擊,可是此刻,他卻在奧黛拉平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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