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神仙是沒有死亡這個概念的。

只有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怎麽死呢？常久想了不少法子。

如今這世間，既沒有妖魔，也沒有鬼怪，被打死這條路是行不通了。

以往犯了錯的神仙，都會被推下散仙臺，剝去仙身，打散魂魄。而如今，沒了仙力，散仙臺便也失去了效果。

思來想去，常久尋思自己高低是個庇護凡世的神仙，死也得死得其所，倒不如打開自己的命門，讓仙力散入天地，滋養萬物，既樸實還做了好事。

而命門一旦打開，無法逆轉，等仙力散盡，他就會化為煙塵，從世間消失。

消散仙力并非一蹴而就，而需要些許時日，具體時間要多長常久也說不準，畢竟，他也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手生得很。

想好了之後，常久決定先為自己找處墳。這個念頭一出現他就笑自己，在人間晃久了，居然也染上了一些人類的習俗。可是轉念又一想，他要墳有什麽用？他到時候一點渣都不會留下來。

常久糾結了一陣，還是決定給自己挖個墳，他就要當那個最特別的、唯一有墳的神仙！

常久在仙山舊址——如今的黎州買了口棺材，獨自搬上了城外的桃花林裏，尋了處風景不錯的地方開始挖。

仙山隕落後，他體內的仙力少了大半，常久便總會覺得有些累，挖了一半，他就想休息了。

他在桃花林裏仰躺下來，今日天氣不錯，光線有些刺眼，常久閉上了眼睛。

“你怎麽躺在地上呀？”

眼前突然暗了下來，耳邊響起了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常久睜開眼，面前是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她一身粗布衣衫，腦門旁被粗糙地編了兩串大麻花辮子，此刻正垂落下來，毛茸茸的尾發掃着常久的臉。

常久覺得有些癢，他坐了起來，拍了拍衣擺上的塵土，“我挖墳挖累了休息一會。”

“挖墳？”小女孩撅起了嘴，明顯不知道這是什麽意思，“墳是什麽？”

常久“唔”了一聲，溫聲說：“就是我睡覺的地方。”

小女孩似懂非懂：“噢。那我和我爺爺的墳在七條巷。”

常久愣了愣，忍不住發出了大笑，他把人家小女孩教壞了，“你可別亂說。墳不是這個意思，墳是人死後住的地方。”

小女孩又問：“你死了嗎？”

常久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沒死，不過我就要死了。”

小女孩晃着腦袋說：“噢。那真可惜。”

“可惜什麽？”

小女孩說：“你死了我就見不到你了。我爺爺說，我爹娘就是死了，所以我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常久默了默，說：“你懂的還挺多。”

“我可聰明了，我是七條巷最聰明的小孩。”

小女孩得意地笑起來，眼角一塊紅色的小斑在太陽的照射下閃着光。

常久問：“你眼睛旁邊這是什麽？”

小女孩：“噢，這個是胎記。”

女孩子向來都愛美，以往在仙山，一衆女仙的臉都潔白無暇，容不得一顆痣，一塊斑。常久便說：“你我有緣，要不要我幫你将它消除了去？”

誰料這小女孩聽到這話立刻用雙手捂住了眼角，以防禦姿态對着常久：“不要，等我死了，我爹娘得憑着這塊胎記找到我。”

常久又愣了愣，無所謂道：“好吧，随你。”

小女孩提起地上的花籃，裏面裝了不少花瓣。她朝常久揮揮手：“我走了，爺爺還在等我。”

常久也跟她揮揮手。

走出了幾步，小女孩又回頭，指着自己的眼角大聲喊道：“等我死了，你也可以來找我玩。”

常久忍不住笑了，朝她點點頭，提高了聲音：“好的。”

小女孩這才滿意地離去了。

日落西山前，常久把墳挖完了，他将棺材放了進去，随後自己兩手一撐，也跳下去了。

這口棺材是棺材鋪裏最貴的一口棺材，老板吹牛說這是金絲楠木打造而成的，帝王級別才能享用此等木料。

常久心說你吹牛也不打草稿，皇帝用的棺材能出現在這裏？

然而他嘴上卻道：“不錯，就這個了。”

常久純粹是看上這口棺材寬敞了，躺在裏面蓋子一合，睡起來定是十分舒服的。

此刻常久躺在裏頭，輕輕一揮手便合上了棺材蓋，眼前一下子黑了下來，寂靜無聲。

常久很滿意，眼睛一閉，便睡過去了。

神仙睡起覺來，總是會忘記時間的概念。

常久再次睜開眼睛時，以為才過去了沒多久。睡之前，為了防止吓壞路人，他為他的墳設置了一塊極小的結界。如今他一醒，這結界也就自然消失了。

常久推開棺材蓋坐了起來，乍然觸到傾瀉而下的陽光，他覺得有些刺目，便擡袖遮了遮。

“是你？”

頭頂響起了一個少女的聲音。

常久放下袖子，仰頭眯着眼睛看了看。

面前少女半彎着身子，兩手放在膝上，對着他微微笑。

她的眼角還有一塊小小的紅斑，只是兩根麻花辮只剩了一根，如今用一股紅繩穿插其中，斜斜地從左肩垂下。

“又是你啊。”常久不由得笑了笑，而後翻身從棺材裏爬了出來，一邊撣衣衫上沾上的塵土一邊說，“你都這麽大了。你又在這兒做什麽呢？”

少女退後兩步，給他讓了讓地方，答非所問道：“你是神仙嗎？”

常久的手頓了頓，好笑地說：“這世上哪來什麽神仙。”

“可是十三年了，你的模樣一點都沒變。”少女仰着頭，漂亮的眼睛盯着他。

“啊，都十三年了。”常久推了一把棺材蓋，它便自棺尾滑至棺頭合上了，“唔，興許是終日不見光才沒變老吧。”

少女又問：“十三年前你就說快死了，可是你現在還好好的。”

常久拍了拍手，面不改色道：“我十三年前吃了神醫給的藥，暫且保住了命。如今藥效過了，現在是回光返照，別這麽大驚小怪的。你怎麽又在這兒啊。”

少女指着他身後說：“我爺爺死了，我搬到山上來了。”

常久順着她指的方向看過去，才發現，這兒居然蓋起了一座茅草屋，而自己的墳，好巧不巧，就在人家大門口。

這倒是有點不太禮貌了。

常久有些不好意思道：“這…我也不知你搬到了這兒，如果你介意的話，我就遷個墳。”

少女十分講道理：“沒關系，按先來後到，你先來的，你不用搬。”

常久心裏還是過意不去，他知道凡人對這些事物挺在意的，墳頭建在人家門口，多半都會覺得晦氣。他不是個愛給別人添麻煩的人，都快死了還要影響別人，這不好。

“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歪了歪頭：“我叫林秋。”

“我叫常久。用不用我幫你搭個更好的房子？”

林秋搖搖頭：“不用，我現在住得挺好的。”

常久：“好吧，有需要幫忙的告訴我，我會幫你的。”

林秋問：“為什麽要幫我？”

常久老實回答：“因為我的墳在你家門口，而且最近我都會住在裏面，我怕影響你生活。”

“可惜我家只有一張床。”林秋十分惋惜，随即又挂上了笑，“那我們現在是鄰居了。”

常久笑了笑：“好吧，鄰居。”

林秋沒再問常久了，回到茅草屋前拿起花籃開始編花環。

常久環顧了四周，桃花林一片嫣紅。

原來又是一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