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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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像個阿飄一樣,一路跟着他們也默不作聲的老漢,終于在見到自己女兒之前,飄回了甚爾身後。
甚爾眼神後移,掙紮了片刻,還是跟其他人打了聲招呼,說自己要去廁所,讓他們去探視區等等。
甚爾大搖大擺地往衛生間走,等看不到其他人的蹤跡,才小聲嘀嘀咕咕起來:“怎麽回事啊,就算是女子拘留所,也得弄個男廁所吧。”
惠惠也被不願意進女廁的甚爾帶進了廁所旁邊的小角落裏。
“啧,這個時候手上就是得有瓶啤酒才好說話啊,”甚爾撓頭,眉眼間滿是煩躁,接下來的話似乎讓他很難開口,“喂,大叔,你就沒什麽想說的嗎?”
恍惚狀态的老漢被甚爾這麽一說,也不知道自己該講點什麽,嘴唇顫了幾下,吐出幹巴巴的一句話:“我,我還是覺得,我應該不是被我女兒殺的。”
甚爾的表情更煩躁了:“你什麽都不記得了,還能肯定不是你女兒動的手?她可是直接認罪了啊。”
“但是我就是覺得,我女兒不會是殺人犯!”老漢的表情看上去有些生氣,應該是對甚爾對自己女兒的指控不滿,但下一秒,他的表情又開心起來,“雖然我記不太清,不過我的女兒一定是個聽話的乖孩子!不僅成績優異,在工作方面也很出色!她絕對是我的驕傲!”
“聽話的孩子會在你出意外前,還跟你吵了一架?”
老漢被戳中死穴,表情又黯淡下來:“……可、可我就是……那是我的女兒啊。”
甚爾垂眸,手無意識地捏着惠惠身上好不容易長出來的一點肉。
“如果我不相信她,”老漢低聲說,“那還有誰會相信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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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與老漢的女兒會面前,甚爾接到了鬼塚大叔送來的最後一份資料。
上面很明确地記錄了老漢鄰居們的證言,雖然老漢一直在鄰居面前誇贊自己的女兒,但實際上父女倆的關系并稱不上好,兩人時常在家吵架,吵完後女兒還會好幾天都不回家。
這與女兒同事的證詞相符,證明二者都沒有說謊。
早年與妻子離婚的老漢,獨自扶養着女兒,因為工作的壓力,他每日早出晚歸,女兒很小的時候就被迫自己照顧自己。
父愛跟母愛同時缺乏,可能确實會讓女兒對親人親近不起來。
但這真的會是女兒對自己父親動手的原因嗎?
甚爾捏着鬼塚大叔送來的證據,皺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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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女兒回面時,他們一群人在玻璃的這邊,女兒在玻璃的那邊。
對于甚爾這群人的出現,女兒似乎感到很訝異:“你們……是我爸爸的親戚?我從來沒聽他說過你們?”
年紀不大的女孩臉頰都瘦得凹了進去,嘴唇也是蒼白的,看得出來她在拘留所裏過得并不好。
甚爾回頭,看到那跟老漢形象完全不符的櫻花,在探視區外面落了一地,撇嘴:“哦,他膽子小的很,可能沒敢跟你說他還有親戚。”
女兒愣住:“啊?”
甚爾開門見山:“我們來這裏的目的,想必你也很清楚了吧,你真的殺了你爹嗎?”
坐在甚爾後面的hiro:“喂喂,這麽說會不會太直白了?”
zero也有些意外:“我以為你真的只是來看看她?”
甚爾沒理他們,繼續對女兒說:“不要說氣話,你為什麽覺得你殺了你的父親?”
“……因為,”女兒低頭,眼眶裏的淚水從臉頰滑落,一滴滴落在她捏緊拳頭的手背上,她吸吸鼻子,“因為我在出門前,對他說了那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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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個有些冷的、飄着小雨的中午。
她在家給沒完成的工作進行收尾,她的父親則是在準備午餐,炖排骨的香味充斥在他們不大的房子裏。
她其實沒有打算留下來吃飯的,這次回家也只不過是想收拾一些自己的東西。
因為她打算搬出去住。
或許正是因為這個原因,父女倆之間比平常要沉默得多。
“這裏離公司太遠了,我每天上下班來回跑太廢時間,”她的腿上放着筆記本電腦,手指搭在鍵盤上,突然無端地說出了這句解釋,“所以我去租了公司附近的房子。”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沒有擡頭,所以不知道她的父親的表情。
不清楚父親在不在意她沒有提前商量的決定,也不清楚她的父親此刻是怎樣的心情。
“是兩居室的房子,交通比這裏便利很多,離大型商超跟醫院也很近……”她抿抿嘴,偷偷看了一眼父親的背影。
随後失落地低頭。
她的父親沒有看她一眼,依然在為那鍋根本不重要的炖排骨忙碌。
直到父親把切好的所有菜都放進鍋裏,才開口:“你……工作還順利嗎?”
女兒的手一緊:“……還行。”
“你千萬別得過且過地混日子,不管是工作還是生活,都一定要拼盡全力做事,不能吊兒郎當的。”
女兒沉悶的:“嗯。”
大概是覺得女兒的回複太簡短了,父親的語氣也變得有些嚴肅:“你能不能別把我說的話不當回事?我說這些是為了你好,要把我的話都好好記在心裏才行啊!”
“……爸爸你!”女兒猛地站起來,甚至都沒扶住滑落的電腦,“你有資格說別人嗎?!”
父親一愣。
“你連自己的身體都照顧不好!如果不是我無意間看到你在吃藥,非要拉着你去體檢,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準備告訴我你生病的事情?!”
“啊不、我只是怕你擔心——”
“你說不定明天就會死!如果手術出了問題,你就再也醒不過來了!你怕我擔心,所以打算連哪天進行手術都不告訴我?!是不是我得到你真的死了!才能接到醫院給我的通知?!”
“……”
“今天也許是你生命力的最後一天了!可是直到現在,你對請假過來看你的女兒,你對我說的話也只有教訓——為什麽都到這種時候了,你都不能對我說點好聽的呢?為什麽不能早點告訴我——”
“你到底要我怎麽做……”
“我還記得爸爸在媽媽剛離開的時候對我說,以後就只有我和爸爸兩個人了,爸爸一定會加倍愛我,即使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也能過得很幸福。”
“後來我考100分的時候,爸爸說要加班,讓我早點睡,在生日的那天,在等爸爸一起吹蠟燭,可是直到蠟燭都燒完了,爸爸都沒回家,考上大學的時候……就連現在,我也只能……”
“我已經很努力了,真的很努力了,可是你即便是在自己面對死亡的時候,也在唠叨我,讓我努力工作,努力工作,努力工作,作為你的女兒,我都沒有資格知道你生病的消息……我真的……在你心中,我真的如此不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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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讓我去買煙,出門前,我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我真的不想再等爸爸了,我怕我會像小時候那樣無止境地等着,怕等待過後什麽都等不到,怕這次過後,我會對爸爸徹底失望……也許我已經徹底失望了’。”
女兒擦幹眼睛裏的淚水。
“如果我沒有說這些讓他難過的話,如果我出門前再仔細檢查一下門窗,而不是以為我把窗戶都打開了,爸爸說不定……是我害死他的,我應該接受懲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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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爹怎麽可能會覺得你不堪呢,這個世界上哪有覺得自己的子女不堪的家長?”在大家都陷入沉默的時候,甚爾開口道。
他翹着二郎腿,雙手環在胸前,不靠譜又不耐煩的樣子。
“你一定不知道,他一跟別人聊天談到你就誇個不停吧。”
女兒愣住:“誇我?可他從沒有在我面前……”
甚爾的餘光撇了眼門口,輕輕哼了一聲:“因為你爹是個膽小鬼啊。”
不僅不在女兒面前誇,甚至在自己什麽都不記得的時候,也無條件地站在女兒這邊,相信自己的女兒。
“他大概是覺得,給人無法實現多希望,只會造成更大的傷害吧。”
“人們就是有了不切實際的希望,才會更長時間地被埋在絕望裏面。”
“正是因為他知道你每天等待着不會到來的希望有多痛苦,才會連自己生病都不敢告訴你。”
“不過我覺得他的想法是錯誤的。”
甚爾看着空蕩蕩的天花板,語氣莫名認真。
“每個人都會有告訴過自己‘會好起來的’,‘會沒事的’的時候,大家不正是因為有着這些希望,才能度過一個又一個的困難,然後活在這個世界上的啊。”
“人嘛,如果沒點心心念念的東西,怎麽才能邁開步子前進呢?”
“但是我能确定的一點是,他比你想象中更愛你。”
女兒剛擦幹的眼眶裏,又充滿了淚水。
她佝偻着身體,渾身顫抖着,發出嗚咽的哭聲。
在自我懷疑中長大的孩子,連哭泣都不敢發出太大的聲音。
“我知道的……我其實是知道的……”
“在我等他的夜晚,在蠟燭跟燈光都熄滅的夜晚,他回家後都會來我的房間,輕輕摸我的額頭,說‘我的女兒真棒’……”
“我應該記得這些的,我是從什麽時候就開始忘記了呢?”
“至于他為什麽總是在你面前說那些大道理去教育你——”
因為他害怕自己走得太早了。
因為他希望在他消失之前,你能變得強大起來。
甚爾咧嘴,挑眉輕笑:“你還是自己去問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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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瞪大眼睛:“自己去問是指——?!”
此時,他們背後的大門被推開,久久沒有出現,實際上是去警局跟案子的鬼塚大叔舉着文件進來:“幹嘛這麽看着我?也沒人說受害人就一定是死亡狀态吧?煤氣爆炸讓受害人昏迷了很長時間,他一直在醫院進行治療,今天是最後一次手術,醫院那邊的意思是,這次的難關要是順利度過,受害人應該就能醒來了。”
他把目光轉向淚流滿面的女兒:“作為受害人的親屬,醫院建議如果有親人在身邊呼喚,也許會讓他更快清醒,所以我向上面替了申請,讓你去陪護一段時間,這并不代表你就被無罪釋放了,一切還是得看受害人醒來之後的證詞。”
“……如果你願意去看看你的父親——”
鬼塚大叔話都沒說完,女兒便站起來,沖到隔着他們的玻璃面前:“我願意!我願意!請讓我去看看我爸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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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幾名警察的陪伴下,警車呼呼把女兒送走了。
跑了一天的鬼塚大叔終于松了口氣,跟甚爾閑聊起來:“我還是覺得很奇怪,為什麽她說她把窗戶打開通風了,但窗戶上卻只有她父親的指紋,難道真是記錯了?”
“而且她父親還買了大量保險,真的很容易讓人懷疑是騙保吧。”
甚爾嘟嘟囔囔的:“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因為那老東西是個混蛋呗。”
心中有愛卻不說出來,覺得自己快死了所以想盡量多留點東西給自己的女兒,也不管這些東西是不是女兒真正需要的。
指紋估計也是老混蛋自己擦掉的吧。
最終受傷的只有保險公司啊!
不,這也許是另類的薅資本主義的羊毛?
除了鬼塚大叔以外,大家似乎都想說點什麽,但是在彼此對視過之後,又都沉默了下來。
“幹嘛,都擺着這副死人臉,”甚爾沒好氣地拍zero的後腦勺,“那老混蛋肯定會後悔的。”
鬼塚大叔一臉迷茫:“你在說啥呢?”
甚爾:“沒說啥,我就是覺得,能為自己的孩子放棄性命的父母真的很偉大。”
“……但是留孩子孤單一個人活着的行為,既蠢又殘忍。”
“如果是我家惠惠,一定會舍不得爹地離開的,對不對,來親一口,我們惠惠穿小裙子真可愛——呸呸呸,不準把小拳頭塞進大人嘴裏!”
hiro:“可是如果到萬不得已,必須放棄自己性命去拯救另一個人?”
甚爾撇嘴:“不能在萬不得已前排除萬不得已這個前提,說明你沒能力,既然沒能力就沒辦法了,去底下每天祈禱被你拯救的那個人的原諒吧。”
“你想象不到他有多痛苦的,小子。”
“啧,跟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小年輕講這些幹什麽?喂喂鬼塚大叔,這裏難道就沒個男廁所嗎?我憋了很久了啊,再不去的話膀胱可能就要爆炸了哦!”
鬼塚大叔回頭,奇怪地看着甚爾:“你還要去男廁?這麽變态的嗎?”
甚爾指着自己:“你說我別的地方變态我就認了,我去男廁有什麽問題?難道我還要去女廁嗎?”
鬼塚大叔跟其他人一起看着甚爾。
甚爾從他們的眼中讀到了一句話:那不然呢?
那不然呢?
你不去女廁所,還能去哪?
甚爾愣住。
想到了某些事的他張了張嘴,手緩緩往下摸。
甚爾:“裙?裙子?我什麽時候……等等,為什麽我的上半身如此沉重,下半身卻這麽輕松?難道……等——不、不見了……我的OO空了?!”
惠惠也愣住。
然後,甚爾顫巍巍撩起惠惠的可愛小裙子。
“……我,有女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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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