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住……”楊心悅想拍板來着,但覺得老爸面前還是得矜持一點。
“你想住呢?”她問。
淩驕陽只能說:“酒店。”
第一次見面,不能冒失。
老爸果然欣慰點頭,接着問:“深大的?”
淩驕陽:“是。”
老爸:“這次比賽她受傷了。”
楊心悅忙搶話:“小傷。”
“挂着彩呢。”老爸聲音沉了些。
“她很堅強。”淩驕陽喝了一口魚湯,各種雜魚亂炖,味道卻甘美無比。
老爸的聲音有些得意:“這次比賽完,好像能有保送資格。”
楊心悅:“是吧,好像是這樣。”
老爸:“要不去讀書,拿個大學文憑。”
楊心悅手中筷子一頓,大家都停止了胡吃海吃的動作,默默把視線轉向老爸。
楊心悅心說,老爸你要敢說繼續說“結婚生子”之類的,我就絕食!
“我看了你的比賽,”老爸大眼眯了眯,像捉了百年耗子成精老貓,看到耗子不吃,先玩一會的心态,他喝了一口酒,“你小時候把花滑當愛好,長大了當特長,這些都行。但這個事吧,他要人命,我就覺得吧還是先放一放。”
“老爸!你以前可不這樣。”楊心悅摸了摸繃帶,想解開,“其實就是小傷,流點血而已。”
老爸:“別人吃吃喝喝開開心心,上學畢業工作,沒病沒災,我不想你去受罪。”
楊心悅:“跟喜歡人一起追求夢想,痛并快樂着。”
老爸:“你一身傷,以後沒有人要的。”
楊心悅:“又是那個家裏兒子缺媳婦的找你胡說八道了吧。”
老爸:“注意素質。”
楊心悅:“爸,我的事,我不能說了算,要別人說了算嗎?”
老爸:“錢金龍退回哈城俱樂部了,說是傷退,再練下去,以後難找對像。”
李香插嘴:“二隊沒法呆,就回原籍地,這很正常。”
老爸:“他家裏給安排相親了。”
神速啊。
桌上各人都互看一眼,李香一旁補充:“縣長女兒看上他了。”
老爸:“吹了。”
衆人莫名沉默。
楊心悅正吃着大蔥蘸醬,咬得滋滋響,覺得臉上特別聚光,掃了一圈,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揮着手中的蔥白:“他的事,跟我的事,兩清了好嗎?愛誰誰。”
老爸嘆氣:“他媽到處說是因為跟你練雙人滑,把手給練廢了。所以才吹的。”
楊心悅一愣。淩驕陽第一天進門,老爸就提出讓她退役去讀書,這不拆她剛搭建好的臺子嗎?
現在又說起錢金龍傷退後,相親沒相成,變成她的問題了。
這是變相的跟她說,再繼續滑冰,她可能也會面臨将來沒有人要的局面。
不過,桌上各位聽出的味道與楊心悅截然不同。
李香恨恨的說:“有其母必有其子。”
衛國同意的點頭:“慈母多敗兒。”
陳光:“唉……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淩驕陽安靜的喝完最後一口湯,放下勺子,拿起一片紙巾印着嘴角,動作看起來又緩又慢。
再伸手拿,紙巾盒空了。
楊心悅起身,去卧室重新拿了一包。
極自然的抽出一張遞給他。
老爸靜悄悄的看着這一切,手中舉的筷子遲遲沒有落下。
養了十七~八年的棉花襖,好像要披別人身上去了。
再看淩驕陽,接過,含笑說了一句“謝謝”,然後接着印嘴角。
事後,還不忘記說:“心悅說家裏湯做得極好,今天嘗過,的确在南方喝不到。”
南方孩子。
來北方訓練。
也不容易。
老爸總算明白為什麽淩驕陽看着比錢金龍高,但是骨架卻比對方小。
飯前喝湯的孩子,一般吃不了多少主食,而且眼前這個還不好酒。
不過,相比朋友隊友都為楊心悅在打抱不平,怎麽淩驕陽沒有什麽反應的?
老爸接着嘆氣:“我家的孩子摔得進了醫院,老楊家吭都沒有吭一聲,他們姓錢的如今見天的跟人叨叨,唉,看走眼了。”
楊心悅:“爸,我又不是嫁他們家了,什麽看走眼不看走眼的。”
老爸之前的确有那個打算,以擇婿的标準為她物色了雙人滑搭檔。
雖說女大不由爺,但作為女方家長的老爸,也就是希望是自己的女兒太出色,人家配不起她,而不是女兒把人拖累廢了。
總之兩家住得又近,難免心裏頭不痛快。
他說這話時,時不時看看淩驕陽。
小夥子很沉着,一臉事不關已的表情。
好像楊心悅之前有多少個搭檔他都不在意。
重點來了,老爸覺得淩驕陽應該表現得在意才對。
要不然,十八歲的女兒跟眼前這個男選手天天訓練,會不會有一天他成了第二個錢金龍?
老爸的心思,楊心悅哪裏懂。
成年人想得多,她想的只有訓練比賽。
訓練跟淩驕陽一起。
然後,一起跟淩驕陽去比賽。
簡單直白,一點也不複雜。
一頓飯,李香和衛國他們吃得歡實。
老爸悶悶低頭把酒當水灌。
飯畢,楊心悅站起主動收了碗筷。
淩驕陽配合的去切水果。
楊心悅從冰箱裏掏出幾條雪糕,怼到他的眼皮底下:“淩哥,吃嗎?”
淩驕陽眼睛直閃呆色,大冬天,哈城人民就吃這個當零食?
“這太涼了吧。”
楊心悅不以為然:“我們冬天都吃,沒有覺得涼啊。”
室內二十幾,的确可以稱得上暖和過頭。
淩驕陽把她撕掉的包裝袋又細細包回去,拉開冰箱,放了回去: “你以後去深城生活,那裏濕熱得很,這些東西都不能再吃。”
楊心悅心中泛起甜意,面上還是淡淡:“我訓練都在哈城,比完賽也就回家了,去深城生活,那只是去集訓,游學,長住……那裏房租忒貴。”
淩驕陽笑笑,關上冰箱門,但只放回了一根,餘下都還是很慷慨的還給她,并說:“這些拿去待客吧,衛國和陳光都是深城土著,讓他們試試哈城的風土人情。”
聽聽!
這口氣!
他成一家之主了。
轉念一想,也許是錯覺。
淩驕陽最近只是愛占些嘴巴便宜。
“我覺得老爸說得對,學業不能放棄,參加高考,取得深大的學籍,比賽能參加就參加,不能參加就選擇性的參加。”淩驕陽開始給楊心悅做起了指導工作。
楊心悅倒是聽習慣他教育她,但是這一次:“等等,你覺得誰說得對?”
淩驕陽:“老爸。”
楊心悅一抖:“老爸?”
她是不是沒有跟淩驕陽說清楚,她爸姓楊,姓楊,四十八了,尊稱“楊叔叔”。
她移步過來:“淩哥,你叫我爸什麽?”
“老爸。”淩驕陽很正常的語調,看到楊心悅目色不爽,“尊稱。”
“可他姓楊!”
淩驕陽想了想:“那叫心悅爸爸如何?”
不是……
重點不是這個。
能不能不叫爸爸兩個字。
讓人誤會啊。
楊心悅:“你叫楊叔叔吧,像衛國他們一樣。”
淩驕陽頓了頓:“我以為老爸這個比楊叔叔三個字,更親切。”
楊心悅捧臉:“淩哥,你們南方人,一進女朋友家的門,見家長叫直接叫爸嗎?”
淩驕陽認真點頭:“是。”
哦,讓我扶會牆。
淩驕陽:“深城叫法是,’老豆‘。老爸聽不懂吧。”
不行了。
她需要出去冷靜一會。
出了廚房門,迎頭撞見正低頭找東西的老爸,楊心悅吓得第三抖。
“老爸!”
老爸擡頭,目光怪異,看看裏面正在埋頭洗碗的淩驕陽,再看楊心悅拿着三條雪糕面紅耳赤的沖自己瞪眼。
老頭子一副覺得自己家女兒找着好對像了,但女兒表現得不盡人意丢他居委會主任臉的表情,在臉上輪流了一個四季的時間,生生憋出一句:“你跟我到陽臺去。”
陽臺,多冷啊。
但老頭子倔。
三分鐘裏,老頭拿出快審快賠的勁頭。
老爸:“他到底是誰?”
楊心悅望天:“淩驕陽。”
老爸:“我問的不是名字!”
楊心悅無奈:“男,二十,深大高才生。有車,有房……”
老爸:“我問的不是家世。”
楊心悅:“老爸,請明示。”
老爸思索了一番,不能在女兒面前辱沒了他居委會主任的套話能力:“他跟錢金龍是一路人嗎”
“爸……你老花眼了嚴重了嗎?”楊心悅極端不認同他這個類比詞。
老爸:“不是一路人,好,那他對你負責嗎?”
楊心悅:“老爸什麽叫負責?你對老媽那種?”
老爸臉色微妙的一變,幽幽說出一句:“我就是擔心我女兒對人家負不了責。”
楊心悅:“放心,老爸,花滑技術上面他說了算,個人問題上我拍板。”
“不是嘴上痛快嗎?你從小就胡說八道慣了,見誰都是一句“好說好說”,知道多耽誤事嗎?”
“老爸,目前為止,我跟他就是花滑搭檔的關系,那什麽你想确認什麽?難道覺得你女兒很快就要退役了,退役後要找好下家?
淩驕陽是我争來的搭檔,我能争過來,我就能看好他。
他不是錢金龍的備胎,也不是別人嘴裏的接盤俠。
你剛剛飯桌上說的那些,就是想知道我跟他如果沒有花滑這個共同追求後,會怎麽往下走對吧?”
老爸被說中心事,不好反駁。
的确是這麽個意思。
但他以為他已經采用了旁敲側擊、迂回曲折、含沙射影等等戰術,只等着對方挑明了。
或者最壞的打算,知難而退。
讓楊心悅能健健康康的上大學去,去走一個普通女生未來要走的路。
老爸:“主要是不想你吃虧。上次拆個對,你就鬧……”
看到楊心悅臉上的笑容消失,老爸及時剎住了嘴。
“爸爸,沒有誰生下來,就是來占誰便宜的。而我跟淩驕陽,現在我不虧,将來有什麽事發生,我也吃不着虧。”
楊心悅一臉精明的說。
“我就是提醒你,退役是遲早的事,如果你不能參加花滑比賽了,他是不是還能對你如初,這個你要想清楚。”
錢金龍的事在前,老爸的擔心并不多餘。
楊心悅恍然大悟,老爸為什麽讓她去讀書,暫時把精力分一些到學業上去。
一是為了讓她以後有一份學歷,多一個職業選擇。不必像李潇那樣,退出後只能去做花滑教練,做別的都因為學歷問題被拒之門外。
二是在考驗淩驕陽,他若只是要一個花滑搭檔,那楊心悅極難與之走得長久。
總會有傷病,有低谷期,到時一拍兩散分分鐘的事。
楊心悅低頭想了想:“老爸,如果真有那麽一天,想想我和他曾經一起流過汗,一起摔冰,一起拼過命,那也是值得的。”
聞言,老爸神色複雜的盯了她一會,她現在的狀态,就是當初她十來歲喜歡一個花滑明星時的原景重現,又呆又傻。
他嘆了一聲:“你以前不是喜歡羽生什麽的?怎麽說是個外國人,山高路遠的,我不擔心。現在……怎麽換人了?”
作者有話要說:
爸爸,很久沒有叫一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