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下來,學員們瞬息間拉出一個隊型。
以字母排序,米國隊員首當其充要第一對上場。
其餘隊員一副作壁上觀态。
誰想把自己的表演節目音樂拿出來給競争對手觀看呢?
又不是在比賽場地!
沒有人想。
米國隊員只說不想公開編排的音樂,直接改成在冰上做了幾個滑行動作。
這是他們最拿手的動作,看起來流暢無可挑剔。
随後的幾對都是這樣應付過去。
沒有誰願意放出音樂,合樂練習。
牛奶白的冰場上,還等着馳騁的勇士。
冰場只有兩個小時的上冰時間。這個時間裏要盡可能多的讓外教指導動作。
楊心悅明白,淩驕陽更明白。
他們沒有奪牌壓力,第一個上,最後一個上,都說得過去。
輪到中國學員時,彥燕飛一臉不屑和樸真上了冰。
此時的冰面,已遍布劃痕,冰坑。
兩人一上場,樸真就選了一塊看着相對平的冰面。
兩人依照別的樣,做了幾個跳躍,雙人聯合旋轉,壓步,輕松完美。
輪到楊心悅和淩驕陽最後上場時,外教突然說:“停一下,看來大家都想保護自己的作品……我理解,那就來個簡單點的。”
說着,他揮了一下手。
他的助理,按下了某處的開關。
“咯咯咯,咚咚咚,嚓嚓……”
一串無比陌生的節奏,應該說是一段混合式打擊樂,不規律,有的随心所欲……
像是金屬擊要鍋碗瓢盆的聲音。
各國學員互相對視,沒人明白這種東西為何能稱之為音樂,都是一臉蒙。
米國的女生更是愕然地對自己的男伴說:“我們已經是北美冠軍,需要這些訓練嗎?”
不少人站在冰面上不知所措。
大家都不明白,放這段沒頭沒腦的音樂出來是做什麽。
別說聽不懂,就是聽懂了,這種音樂能不能踩到音樂的節點都是個問題。
楊心悅和淩驕陽已站在了冰上,兩人開始類于幼稚園孩子丫丫學語式的念着“一、二、三……”
同時,腳步跟着一起,踩着節點。
衆人嗤笑不已。
過了一會,一對法國學員開始試着壓步,跟上這段“兵兵幫幫”的聲音。
外教和助理們的目光掃過在冰上,為數不多正在動彈的學員,紛紛搖頭。
足足過了一分鐘,沒有人在冰上踩對他們放出的“音樂節點”。
外教踩着冰鞋走上冰面,他看着或是無動于衷發呆,或是手忙腳亂卻無法跟着節點的學員,用溫和的口吻說着極為打擊人的話:“女士們,先生們。
合樂!合樂!合樂!
這是訓練動物時用的敲擊法。
現在都用的胎教音樂了!
你們的國家,你們的人民,你們的俱樂部花錢把你們送到這裏來,就是讓你們在這裏做機械動作嗎?
喂,你可是亞冬會的新科冠軍!”
他英文的語速達到了四六級聽力那種,但是說話的态度,絕對讓人想不起大學教授的儒雅。
正好此話都進了楊心悅的耳朵裏。
她聽到了一句“亞冬會的冠軍”。
楊心悅牽住淩驕陽的手,兩人一同圍場開始滑行。
做最簡單的壓步動作。
跟着音樂的節點,一步一步往前滑。
可是,音樂由起初的慢四,已經過渡到中四,此時已到了快四。
楊心悅越滑越吃力,越滑越覺得,這不是在合樂,這是在速滑。
淩驕陽和楊心悅舉動,立即帶動大家一起做。
沒有誰,被人恥笑後,還能安然的站在冰上。
他們都是4CC賽事上的常客。
很快,有人追上了楊心悅和淩驕陽,但也只是追上半會,立即落下。
因為到了轉彎區,沒有人敢不降速。
等到音樂到了第四分鐘,所有人都在滑行。
用最簡單的壓步,像是一場速滑的接力。
外教一臉嚴肅的站在冰中央。
音樂的節奏再次加快。
楊心悅腳已經開始打滑,牽着她的淩驕陽改為單手扶腰,盡量往邊上滑。
每一對雙人滑的男伴都在牽着女伴的手,但絕大部分已經無法同步。
彥燕飛腳步一慢,拉住樸真,他們把速度降下來,別人兩步,他們就一步。
直接漏掉一個節點,漏一個節拍的滑行。
他們的帶動也好,示範也罷,立即讓很多人效仿。
淩驕陽問:“心悅,降速?”
楊心悅咬牙:“絕不。”
于是就看到冰面上出現一道奇異的風景線。
楊心悅和淩驕陽兩人不斷的超過前面的人。
而前面的人都表現得心安理得的落後。
他們在保存那種說不出口的體面,誰會把力氣花在壓步上,練習速度呢?
白癡才這麽幹。
他們自以為都是精英,這個極具盛名的加拿大俱樂部,也不能拿這種稱不上音樂的一段節奏小樣,讓他們來合練。
這事關4CC花滑選手的尊嚴。
不過,楊心悅和淩驕陽顯然是他們之中的異類。
六分鐘後。
助教按下了開關,音樂戛然而止。
彥燕飛和樸真正好多滑了兩步,停在冰場左側。
外教蹦出一句:“不合格。”
站在冰面上的另外六對學員,覺得莫名其妙。
因為從沒有人說清楚訓練規矩。
只說兩小時的合樂訓練。
但什麽是合格?
沒有标準。
外教冷靜的吐出兩個字:“謝幕在冰面的中央。”
嗡一聲,衆人吵開了。
八對學員,除了楊心悅和淩驕陽站到了距離外教三米之地,所有人都扶在檔板邊大喘氣。
沒有人在中央,應該說沒有人想過合樂要停在冰中央。
但這是規矩。
“我的女兒,今年五歲,每次合樂,都會停在冰中央謝幕。”
冰面瞬間沉默。
助理将冰場上的大屏幕切換到測試表模式,上面八對雙人滑的選手測試成績一目了然。
外教表情輕松,而且是那種早就看多了這種情形,習以為常的神色:“十六個人,八組選手,一組選手滑完全程,七組選手滑行……不對應該叫散步了六分鐘,你們這樣的速度,想在四分鐘的短節目,六分鐘的自由滑,覆蓋整個冰面嗎?
我們的學員裏,有費爾南德斯、羽生結弦、梅娃……
我的學員從來不會踩不到音樂的節點。
可是今天,我卻見識最差的一批人。
你們是普通人嗎?
有人說了,你們是運動員。
你們的國家,俱樂部把你們送到這裏來……
運動員!
什麽是運動員?”
教練的聲音在合樂前溫和慢速,六分鐘後,已經讓楊心悅聽出了抑揚頓挫的味道。
雖然不能整名明白,但後面幾個詞還是懂的。
寒意。
徹骨的寒意從腳底滲進了所有人的身體裏。
外教:“沒有人回答我嗎?”
米國學員:“運動員是英雄。”
外教:“你還不是。”
學員:“先生你說得對,但我們不是孩子,拿點成人的音樂給我們練才對的。”
外教:“可你們連五歲孩子的音樂都踩不到點子上,先生。當然,我不介意放一段傑克遜的《戰栗》給你再練六分鐘。”
樸真:“我們身上都有傷,我們需要是提高成功力,用最省力的方法,做出最高的難度!而不是學小學生走路。”
外教:“所有人都想偷懶,但金牌失去時,你們會為此遺憾。”
樸真:“我練了近二十年,我沒有懶過。六分鐘踩音樂的節點,那去練踢正步好了。花滑沒有人看這個。”
外教:“你很坦白。說得對。”他轉向另一張亞洲面孔楊心悅,“那她為什麽堅持?她沒有傷過,病過嗎?她頭上兩次傷是謠言嗎?”
樸真無力反駁,外教舉的例子,就是自己隊友。
外教:“我來告訴你們,為什麽她在堅持,因為她相信我,一個連互信都做不到的學員,還指望在我這裏學到什麽?
來到這裏,你們每滑一步,每滑一分鐘都是數不清的金錢在流動。
來這裏,不是讓你們來質疑我的教學。”
米國學員:“我有話說。”
外教:“請。”
米國學員:“我們花錢,要學我們想學的,而不是學你教的這些我們在社區就能學會的東西。所以,我們抗議。要麽退錢給我們,要麽換教練。”
冰面有瞬間響起冰刀滑過的“喀喀”聲,最硬的刀,切在了最硬的冰面上。
外教的目光就像楊心悅腳下的冰刀一樣,毫不留情的滑過了米國學員的臉。
但只一瞬間,他臉上顯出溫和的笑意。
目光掃過一片去,除了楊心悅和淩驕陽兩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別的人,包括樸真和彥燕飛都往米國學員身邊站過去。
對抗。
從第二天就開始了。
楊心悅心中暗想,法不責衆啊,這下外教怎麽收場?
這樣的公開化的對抗,讓她感覺到了莫名的緊張。
外教清嗓說:“退學不退費,合同上寫着。”
米國學員:“退錢!換人!不然投訴到世滑協會!
你以為這種方式能教出冠軍嗎?
是他們早就有冠軍的潛力,只是在你這裏知道了些奪冠的技巧罷了!
我不會為這種愚蠢的無用功買單!
我的錢也不會砸到水裏後,沒有撈着魚就走人!
你要一群聽話的小孩子,你為什麽不去教剛剛穿上冰鞋的孩子。
我們是運動員!
為成為英雄而來到這裏的運動員!”
米國學員果然名不虛傳,敢于質疑一切,服從這個詞大約沒有出現過,互信更談不上。
出錢了,他是老大。
在楊心悅一瞥之下,至少所見之人都默認的站在了他們的身後。
而她和淩驕陽的身後,依舊空空如也。
外教聳聳肩頭,盯着米國學員還有他身後一群:“你真的打算這樣?”
他的手指做了一個數錢的手勢,帶着一絲強硬:“二十天,你用二十天的錢,學了兩天的東西?道歉!向我道歉!你們留下。
不然,我們幾個人之中你挑一個,做一件你認為小學生都能做的事,做到了……然後,你離開。”
米國學員叫嚣:“你!你去做,就你去做!”
楊心悅前面的沒幾句聽明白,這一句聽得清清楚楚。
翻譯成中文——老子跟你杠上了。
她搓着手指,慢慢背到身後,輕扯淩驕陽的衣角。
淩驕陽目不斜視的看着前方,一動不動。
他英文那麽好,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安靜得像冰面上的冰雕一樣。
外教向米國學員的身後望了望:“你們可以再選一次,是跟懦夫站在一起,還是自己掌握命運!”
怎麽站隊?
造反有理的。這一點楊心悅也承認,但造反之前,你得成為強者。
掰手腕前,胳膊別跟大毛腿去擰巴。
她安然的挺立在原來的位置上,即使身邊只有淩驕陽一個人,她也絕不随大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