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廁自殺案（4）
早上九點，葬禮現場。
哀樂聲持續不斷，煙霧缭繞，空氣中飄蕩着濃烈的香燭味。
葬禮來的人并不多，一眼瞧去也就二三十人，看上去有些冷清，不及旁邊的熱鬧嘈雜。
周進今天特意換了一身黑色的短袖和褲子，他憑借自己的身高優勢，尋望四周，募地視線一定，他忙走向一處角落。
“你來啦。”
他還以為她不來了，畢竟這算是‘威脅’。
昨晚他不負衆望很快就查到了顧悅的公司，但沒有馬上告訴莫小冷，而是打着哈欠，說明天葬禮上再講，他也是怕說了她就不來了。
“你吃早飯了嗎？”不等她回答，周進便拉着她的胳膊向外走去，“還有一會兒才開始，我先帶你去吃點東西。”
殡儀館下面的一條街剛好有家賣包子的，這裏雖比較偏僻，可還不至于什麽都沒有。
早餐店裏，他将一個包子放進她碗裏，自己又夾了一個大口吃起來。
現在還是暑假，學校食堂自然沒開門，他今早難得睡個懶覺，醒來就趕了過來，也是饑腸辘辘。
靜了一會兒，莫小冷拿起碗裏的包子，咬了一小口，包子餡都還沒露出來。
“公司。”
周進捏着包子的手一頓，艱難地咽下口中的肉包，又喝了一大口豆漿，而後舒服地呼出一口氣。
“我查到顧悅是在隽星上班，這是家上市公司，她是銷售助理，主要工作就是幫忙整理客戶資料，約見面，協助領導談合同什麽的。”他又灌了口豆漿，“她是今年3月去的隽星，之前在一家小公司幹過，但那家公司因為資金不足破産了。”
“學歷。”
周進怔楞一秒，沉聲道：“我也覺得學歷有些奇怪，不是說顧悅的奇怪，而是這家公司的學歷要求有點怪，顧悅是大專，根本不在隽星的條件範圍內，但她一去就面試通過了。而且，我也查了下隽星其他職員的學歷，發現這樣的人有好幾個。”
沒有回話，他繼續說：“可能是我多想了，其實很多公司并不看重學歷，就看經驗。”
莫小冷起身向外邁去，他趕緊掏出零錢付給老板。
臨走前，他瞥了眼那個只被吃掉一半的包子，忍不住嘆氣，随即迅速追上她。
那屜包子一共有六個，五個是他吃完的。
葬禮，此時已經開始了。
周進帶着莫小冷上了一炷香，他對旁邊泣不成聲的顧母安慰了兩句話，便走到宋馳洲身邊，宋馳洲感激的鞠躬。
他眼袋漸深，透着深深的黑眼圈，布滿了疲憊和悲傷。
“謝謝你們能來。”
莫小冷淡語，“顧悅同事。”
宋馳洲的視線投向來賓，搖了搖頭，“來的都是小悅家的親戚，同事可能是交情不深吧。”
周進點了點頭，這是最可能的答案。
從葬禮回來，莫小冷沒再開口說一句，他也習慣了她的沉默不語，以及自己偶爾的自說自話。
中午已過，飯後的午間總是那麽昏沉，他禁不住想躺下睡一覺。
周進躺在沙發上，今天一上午的奔波，讓他有些許疲憊。
“小冷，我先睡一覺，太困了…”
說完，他漸漸合上沉重的眼皮。
莫小冷沒有回應他，只是盯着手機裏顧悅屍體的照片。
“嘟——”
不知過了多久，天已悄然暗下，窗戶前透着昏黃的路燈，一聲聲汽車鳴笛聲傳來，沙發上的人不由蹙眉翻了個身。
“咚！”
他猛然從沙發上掉下來，瞌睡蟲頓時被趕跑，他吃痛地揉着臀部，慢慢站起來。
還真是睡床睡習慣了，忘記這是沙發。
周進微眯着惺忪的眼眸，掃向四周，可椅子上并沒有預想的人。
“小冷？”他走向卧室，門半開着，房間很簡單，只有一張床，并沒有人，他迷茫地望着空曠的客廳，“去哪兒了？”
“鈴——鈴——”
手機驟然響起，他看到來電顯示立馬接起，“你在哪兒？”
“下來。”
莫小冷說完就挂斷，他在洗手間洗了把臉便走下樓。
她就在樓下面館，王姨一看到周進就笑着迎上去，“小周，你下來啦，還真讓小冷說對了，你這會兒醒了。”
周進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王姨，你也知道我在睡覺？”
王姨笑道：“小冷說的，我看她一個人下來，就問你在幹嘛，她說你在睡覺。”
“這樣啊。”
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笑，随後坐到莫小冷對面。
“你睡的挺久的，都快六點了，餓了吧，我去給你們煮碗面。”
話落，王姨就踏向廚房。
“你怎麽知道我醒了？”他稍有疑惑。
“聲音。”
他愣了兩秒，轉瞬又窘迫地撇開眼，他明白那個聲音估計就是他掉下沙發的聲音。
“我睡的是挺久的。”周進觑一眼時間，再次對上她的視線，“你一直在樓下？”
“隽星。”
“怎麽了？”周進有些沒反應過來，不過他很快問：“你懷疑她的公司？”
“死者沒有朋友，家人簡單，排除感情，只有公司。”
他開始猶豫，“但是…我記得案宗上寫着警察在調查時去過隽星，據她同事所說，她在公司并不活躍，而且與同事的關系也不算很好，只是淺交。”
“詢問只是表面，皮囊下是什麽，得剝開看看。”
聽此話，周進怔怔地盯着她，這還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
冷漠無情，像一把剝皮刀，卻又夾雜了一絲微不可查的情緒，他說不清。
“你是不是一直懷疑她公司？”
他不是沒有根據，去顧悅家，去葬禮也是，他猜想她或許只是想确定。顧悅電腦被偷，即便她再怎麽不活躍，那麽大的公司，一個同事都沒來，乃至連慰問都沒有，現在想來确實有些怪異。
“17號晚上她加班，宋馳洲說挂電話時她有些緊張，卻沒有求助，她極可能遇到了某個事物或人，她很害怕但并不想讓宋馳洲知道，她十分熟悉對方。”
周進聽得一愣一愣的，正好王姨端着兩碗面走過來。
“你們快吃吧，不然待會兒面就坨了。”
“好的，王姨。”他點頭感激。待王姨離開，他又看向對面正拿起筷子的人，“所以，是那晚她遇見的人，讓她想要自殺？”
“有過性行為，身體經過清洗，一個想要幹淨離開的人，卻選擇肮髒的男廁，用來路不明的絲襪，那晚發生的事，讓她想繼續活下去的信念崩塌了。”
周進怔愕地睨着她平靜的臉頰，忽地他彎起嘴唇，他很開心，她能為他解釋這麽多，雖然很可能只是他想錯了。
“聽你這麽說，她的自殺确實很可疑，太矛盾了，很多疑點案宗裏都沒有說清楚。”
“兩個月前她精神不好，為什麽會得憂郁症，應該跟她的自殺有關。”
周進不由點頭。确實，宋馳洲說過他們相遇時，顧悅精神不佳，也說過高中時她很開朗活潑，如果宋馳洲沒有說謊，那顧悅發生了什麽事，才會變成這樣？甚至想要自殺？
猝然想到什麽，他翻出手機，片霎他喊道：“找到了！”
他将手機屏幕對向莫小冷，上面有張文檔，是對顧悅的評價。
“這是顧悅上一個公司對她的評價，我當時不小心下載下來了，不過經你這麽一說，我才想起她之前公司對她的評價還蠻不錯的。活潑開朗，熱情，與同事相處融洽。”他收起手機，“但在這個時代，也不能确定這一定是真的。”
畢竟現在網絡時代，很多評價也都是做做樣子。
莫小冷拿起筷子吃了兩口就放下，一如既往的食量，周進見狀也只能無奈地吃着面。
“青野監控。”她淡淡開口。
他遲疑地抿起唇，這有些難，單純找監控很簡單，只是要再去青野公寓一趟，引開保安才是重點，他得想個萬全之策才行。
“那她公司怎麽去查？”
案宗裏那家公司回答得天衣無縫，而且他們現在不是替警察查案，很難問到什麽。
莫小冷取出手機，遞到他桌前，周進迷惑地拿起來，下一秒他驚愕地瞪大眼睛。
屏幕中赫然寫着‘招聘啓事’四個大字，而且就是隽星的招聘！
“小冷…這是？”
周進猶疑地瞅向她，可從那張淡漠無緒的小臉中得出答案根本不可能。
“你去應聘。”
他木讷了半響才回神，不可思議的再次盯向手機，上面寫着招聘程序員，工資待遇還很好，他沒有再看下去，而是略有不滿地對上她。
就這麽放心，不怕我跳槽啊。
“所以，你想讓我去當卧底？”
莫小冷擡眸而視，依舊是那般平靜無紋，“明天就去。”
周進勾了勾唇，狡黠一笑，“你就不怕我不回來了，我看這上面的待遇還挺不錯的。”
“你還欠我錢。”
他一時語噎，這茬他倒忘記了。
“好，好，我會盡快弄到青野公寓的監控。”周進抽出紙巾擦了擦嘴，“回去我就弄簡歷，明天就去應聘。”
能不能被選上，他可不能完全保證。
隔天早上九點半，隽星大門前。
周進穿着一身黑色西裝，嚴謹整潔，與平時的簡單休閑完全相反，他甚而戴了一副平光鏡，看上去多少有點斯文，發光的皮鞋，全身上下就差一個領帶了。
這身衣服是他之前比賽時買的，堆在衣櫃裏很久了，難得有見光的一次，他深吸一口氣，背着專門用的公務包走了進去。
隽星大廳很大，前臺小姐穿着統一的職業裝，一致的微笑，相當和善。
看着進進出出的人，他不由得感嘆。
大公司不愧是大公司啊，都穿着正裝。
當下，他很慶幸自己着裝的選擇，不然丢臉可就丢大了。
周進走到前臺，“你好，我是來面試的。”
前臺小姐的臉上依舊挂着恒久不變微笑，“先生，面試在三樓，直走然後右拐就能看到電梯。”
“好的，謝謝。”
“不客氣。”
他感激的點了下頭，最後瞟了眼前臺的微笑，不禁無奈。太機械化了吧，他都感覺她們已經将官方微笑刻在嘴角了。
三樓，接待室內已經坐滿了人，他大致數了下，竟然有三十個人！
這競争也太大了吧！
他偷偷拿出手機，給莫小冷發了個短信，而後很快收進口袋。
看到這情景，他實在不能保證，只好報備給她，希望稍有渺茫。
“你們好，我叫汪洋，是隽星的人事主管之一。很高興大家能青睐我們隽星，在百忙之中能抽空來面試，隽星想必大家都了解，我也不說廢話了，這次程序員的招聘沒有一輪二輪之類的複試，因為我們公司目前急缺人才，所以将面試縮減為這一次，誠聘兩人。”
周進望着前方侃侃而談的男人，大概三十二三歲的樣子，穿着灰色西裝，發梢摸着發膠，模樣生得還算英俊。
汪洋繼續說：“面試很簡單，就是請大家解決電腦上的問題并敲出新代碼，這不僅是考核大家是否具備我們隽星需要的能力，也是為了不浪費你們的時間。”
聽到這話，周進的眉峰不禁微蹙，他并不喜歡汪洋的話，聽上去有點輕蔑。
坐到電腦前，周進看着上面雜亂的代碼，不免挑了挑眉尾，這裏好說也有三十五臺電腦，卻同時用來面試。
他忍不住再次感慨，果然是大公司啊，就是這麽財大氣粗。
測試已經開始了，周進不慌不忙地敲打幾下鍵盤，而後電腦上的代碼快速變動，他持續敲打半分鐘後，新的代碼頃刻生成。
周進将目光投向汪洋，舉起右手，“我寫好了。”
汪洋愣住，他驚疑地走到周進身邊，看向電腦，只見新的代碼已經運行起來，他暗暗點頭微笑，“你叫什麽名字？”
“周進。”
“請跟我來。”
周進跟着汪洋走出房間，他略帶疑惑地跟着他走進旁邊的一間辦公室。
汪洋指着辦公桌前的一張椅子，“請坐。”
而他則坐到周進對面，也就是主椅上。
“周進是吧。”汪洋取出他的一張簡歷，詳細地看起來，“還是學生啊，你有過職業規劃嗎？”
“我馬上就大四了，我很喜歡計算機，畢業前我想找份穩定的工作，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在像隽星這麽有發展前景的大公司一直把程序員做下去。”
他說的很平靜，這些話他當然是在昨晚就想好的，首先肯定是要表達出自己的向往和熱情。
汪洋笑着點了一點首，又看向簡歷，“簡歷上寫着，你參加過全國計算機程序設計比賽，還得了二等獎，你很具備這個能力。”
從剛才的面試中，他不會懷疑這真假。
周進微笑着點頭，他其實并不想在簡歷上寫這個，但為了通過的幾率能大點，只好添上。
“好了，我也不問了，程序員這個崗位本來也是看能力的，而我們隽星就需要你這樣的人才。”汪洋放下簡歷，真誠地看着周進，“你什麽時候方便來報道呢？”
“明天就可以。”
汪洋滿意的微笑，“好，明天早上九點，請準時到五樓報道。”
“好的，汪主管。”
走出隽星，周進不由深深呼氣，裏面實在是正經得讓人壓抑，他脫下外套，松開襯衣最上方的一顆扣子。
“真熱…”
攔下出租車，直奔事務所。
面館前，他震驚地望着裏面的三人。
周進立馬跑進面館，“你們怎麽來了？”
“哎呦，幾天沒見，你小子變帥了。”徐懷一調笑了句。他拍了怕周進的肩膀，随口問：“你穿這麽正式幹嘛？去相親啊？”
周進一把拍掉他的手，瞧向一旁的寧霜和莫小冷，“面試。”
聽言，徐懷一瞟了兩眼桌邊安靜坐着的人，玩笑道：“怎麽，你要跳槽啦？”
周進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幹你屁事。”
“你小子咋回事，好歹我也…不是幫過你嗎！”
徐懷一小心地窺向寧霜，見對方沒有異樣，暗自松了口氣，他還沒膽子告訴寧霜，最好這事只有他倆知道。
周進放下東西，坐到莫小冷旁邊，“你們到底來幹什麽？有案子了？”
“不是，順便來看看。”寧霜坐到周進對面，又對徐懷一說：“你還站着幹嘛？”
徐懷一嬉笑着坐到她旁邊，随後對王姨叫道：“大姐，麻煩來四碗面。”
周進挑眉說：“好不容易來看看，就請我們吃面？”
“行了，你小子就知道坑我，有面吃就不錯了。”
忽然想起方才未說出口的事，周進湊近莫小冷耳邊，壓低了嗓音，“小冷，我面試通過了，明天就能去上班。”
莫小冷喝着一如既往的紅棗味牛奶，淡然的輕點了下頭，周進頓時有些洩氣地嘆出一氣。
“說什麽悄悄話呢？”徐懷一壞笑道：“是不是幹什麽壞事了？”
周進頗為無語地撇他一眼，“最近天下太平，你是閑得慌啊。”
徐懷一深以為然地點頭，“還真讓你說對了，最近沒有案子，确實閑得發慌。”
寧霜喝了口水，“沒案子不是更好。”
“沒案子，天下太平，當然好啊，但是也有些不習慣吧。”徐懷一嘆道：“最近也就那個公廁自殺案激起了點風浪，不過三組很快就結案了，果然是自殺。”
聞聲，周進愣住了，略有緊張地端起一杯水喝起來。
寧霜看向對面喝着牛奶的人，“你一個人住？”
莫小冷沒有回應，反而是周進詫異幾分，他覺得這個寧警官似乎對莫小冷格外關心。
他幫忙回道：“小冷她是一個住的，怎麽了寧警官？”
“沒什麽，我看她剛成年不久，父母就放心她一個人，有些好奇。”
徐懷一不以為然，“現在的父母都很開放，也沒什麽。”
還不如多好奇好奇我。
對面的周進卻沒有徐懷一的豁然，他也好奇。
面很快就上桌了，他們拿筷各自吃了起來。
莫小冷一如往常吃了兩口便停筷，握着牛奶盒開始喝。
周進瞟一眼她手中的紅棗牛奶，又慢慢嗦起面。
牛奶快完了，明天再去買一箱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