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廁自殺案（3）

告別徐懷一，周進直接攔車趕回事務所。

抵達事務所時，已經過六點了，他将照片翻出來遞給莫小冷。

“這是我偷拍的。”默而，他輕嘆一聲，“長這麽大，我還沒做過什麽犯法的事…”

“不會有事。”

聲音依舊清淡，卻稍稍撫平了周進緊張的心，即便會發生什麽，他一定不會把她拉下水的，偷拍的時候他便這麽想着。

“從法醫報告看，顧悅确實是自殺。”周進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徐懷一說，這個案子開始是特案組接的，但後來大家都斷定是自殺，所以就交給三組去查了。”

查出來，無一例外，還是以自殺結案。

“矛盾。”

周進端着水杯困惑地走過去，“嗯？什麽矛盾？”

莫小冷看着其中一張照片，剛好是顧悅還吊着的照片，翻白的眼球，猩紅的舌尖，穿着一身潔白的紗裙在廁所裏飄蕩着。

他忍不住挪開視線看向窗戶，他還是不習慣看這些。

可誰都知道，照片裏那個驚悚的女生，在生前必定是十分美麗的。

“自殺。”

周進的心一怔，追問道：“所以你也判定是自殺？”

莫小冷擡眼，輕掃他詫異的眼眸，“自殺分四種，利他性自殺，自我性自殺，失調性自殺，宿命性自殺。”

他驚訝的微張嘴唇，原來自殺還分這麽多種。

“那你認為顧悅是哪種？”

“現在無法斷定。”

募而，周進想起什麽，于是說：“你說的矛盾，應該也是懷疑這不是自殺吧，宋馳洲的話讓你确定了，是嗎？”

“她在遺書中提過陽光和黑暗，這是她的生活，灰暗無望，宋馳洲給了她新的希望，前後發生的事情，讓她走向破滅。”莫小冷掀起眼皮，雙眸依然平靜，“這不是單純的自殺。”

他驚道：“那她很可能是被脅迫自殺的？”

“懲罰，宣洩，反抗。”

“反抗？”他略感疑惑，“反抗什麽？”

“達摩克利斯之劍。”

“嗯？達什麽利劍？”周進困惑地歪起頭。

莫小冷沒有再回答他，他也自覺的掏出手機搜索，很快就找到了答案，眉心卻不禁一緊。

達摩克利斯之劍，又叫懸頂之劍，一把懸在頭頂上随時可能掉下來的劍，暗喻随時的危險。

他抿緊嘴唇，原來是這個意思。

“她頭頂也有這個劍？”

仍舊沒有回應，周進拿起手機翻看起相冊。

“法醫報告上寫着，她在死前兩小時內發生過性行為，不過法醫鑒定是自願的。”他又劃過一張照片，“而且也做血液檢測了，但并沒有發現她吃過或者注射過什麽藥物。”

雖然沒有進行解剖，但簡單的檢測已經透露太多信息。

他又瞧了眼照片中的遺書，繼續說：“報告上還寫着經過字跡鑒定，這份遺書是顧悅自己寫的，不是僞造。”

他忽然理解這個矛盾了，明明都指向自殺，但看到宋馳洲後，他實在難以把握。

并且，他在偷拍時也仔細看了下案宗，警察去找過顧悅的前男友許炜，18號淩晨他一直在茶館打牌，根本沒有作案時間，所以被排除了，除此之外再無可疑人員。

而宋馳洲也被警察詢問過，這并不奇怪，因為近期很多鄰居都看到他去過顧悅家，報告上說他當時情緒很激動，說顧悅不是自殺，但只是他的只言片語，沒有實質性證據。顧悅自殺當晚他在外面，那段時間也有朋友和老板作證，他正在相隔甚遠的街上，所以也被排除了嫌疑。

“報告上寫，她在兩個多月前去過醫院，醫生診斷她有憂郁症，所以她很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才自殺的。”周進放下手機，躊躇道：“小冷，我們還查嗎？”

這個案子已經十分清晰明了，盡管他無法完全理解宋馳洲的痛苦，但很可能只是宋馳洲的執念罷了。

“什麽事讓她失去生活希望？為什麽是男廁？為何選擇絲襪？”

聲音極輕極淡，三個問題脫口而出，不是訊問，更像是她的自語自問。

聞言，周進心下一咯噔，這些的确很矛盾，一個想要自殺的人，為什麽會選擇在公共廁所的男廁，而且用輕薄的絲襪，而不是結實的繩子，難道是碰巧？

“醫生不是說她有憂郁症嗎，男廁和絲襪可能只是湊巧而已，而且…”他幹咳一聲，“咳…女生一般都有絲襪吧。”

“夏天。”

“嗯？”驀然間，周進恍然大悟的拍了下腦袋，“現在是夏天，她應該不會穿絲襪才對。”

除非…她很奇怪。

莫名地，他瞄了眼旁邊的人，他忽然并不感到特別奇怪了，畢竟他身邊就有個在大熱天還穿着風衣，系着紗巾的人。

如果顧悅正常，那這絲襪怎麽來的，她總不可能随身攜帶吧？

他又看向報告，上面寫着這絲襪的确來自顧悅，裏面有她的皮屑組織。

他煩躁地撓了撓頭皮，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17號晚上，她被重新打入地獄。”莫小冷平淡的說。

周進怔住，他想開口卻沒法反駁，這裏的謎團太多了，得有人去解開。

并且既然已經答應宋馳洲了，不管是不是自殺，都得去查清這其中的謎團。

“我們先從哪裏查？”

她起身向門外走去，“去她家。”

“現在去？”

回答他的是一個邁向門外的身影，周進無奈地跟上她的腳步。

他記得報告寫着，顧悅家是在青野公寓2棟704。

“你說不是單純的自殺，那是有人脅迫她自殺嗎？披着自殺外衣的謀殺？”

“自殺動機。”

他腳下一頓。

的确，她為什麽要自殺？殺人都有個殺人動機，自殺也有自殺的動機，但…是什麽？這需要他們找出來。

“你…這幾天有好好吃飯嗎？”

莫小冷輕瞥他一眼，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倒把周進看得有些緊張了。

他連忙解釋，“我是擔心你又像上一次那樣暈倒了。”

她沒有回話，還是邁着同樣的步速，繼續向前走。

落後一米的周進，望着前方那抹嬌小的背影不由嘆氣。

不涉及案子，話就少。

晚上八點，青野公寓。

夏天總是暗得很慢，此刻已經過八點，但天邊依舊有絲倔強的白邊，天空是灰色的暗沉，慢慢吞沒那抹透着橙黃的白。

公寓前，四周都昏暗下來了，周進笑着跟大門口的保安套近乎，“叔，我們門卡不小心弄丢了，您能幫忙開下門嗎？”

保安是個四十多的男人，穿着整齊的深色制服，懷疑地看着眼前的一男一女，“你們是兄妹？”

周進嘴角一頓，很快點頭笑道：“對，我們是兄妹。”

“看着也不像啊。”保安狐疑地來回端量他們的臉，“你們住哪樓？”

“704。”

莫小冷乍然開口，她只說了門牌號，保安看到她直視自己的那雙空洞的眼眸，不免一怔。他見過很多人，但這種死氣沉沉的眼睛還是第一次看到。

“704…”

周進不由緊張起來，要是這個保安認識，那他們今天只能另謀出路了。

保安忽而笑起來，“你們是3棟704張姐家的吧，我經常聽她說起你們，你們從樟市回來啦。”

“嗯…”周進笑着點頭。

“行，進來吧。”保安打開門，又對他們說：“待會兒我給你們配張卡，可別再弄丢了。”

周進感激道：“謝謝你了叔。”

直到抵達2棟樓下，周進才松了口氣，這裏已經看不到保安亭了，如果被那個保安發現，他們說什麽也解釋不清了。

他也着實佩服她的冷靜，好像不管發生什麽都不會驚訝。

“叮——”

電梯直達7樓，周進謹慎地窺視走廊四周，這個時間住戶都在家裏吃飯，沒有人還在樓道裏晃蕩。

704前，周進徒然想起他們沒有鑰匙…怎麽進去？

“小冷…”

還沒問出口，只見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鐵絲，對準鎖孔插了進去，他震驚地看着她這一系列動作。

“你會開鎖！”意識到自己的聲音太大，他連忙掃向四周，而後低聲說：“被人發現就完了！”

一分鐘不到，大門被打開一條小縫，周進驚愕地看着她平靜的推門而入，他急忙跟上腳步，在關門之際也不忘向外小心窺去。

還真讓她打開了。

屋裏很暗，他摸着牆尋找電燈開關，“你這開鎖技術，從哪兒學的？”

對于她的事情，他有太多的好奇。

摸到一處硬物，他準備按下開關，卻被一道冷聲打斷。

“別開燈。”

周進的手頓住，“為什麽？”

“這裏現在沒人住，開燈會被懷疑。”

聞聲，他恍然大悟，放下手暗罵自己的粗心。

沒錯，案發現場就在附近的公園，這裏的人估計都聽說了，看到屋子突然有光，指不定會鬧出什麽。

莫小冷拿出口袋裏的小手電筒，燈光直射周進的臉，他下意識伸手抵擋突然的光亮。

倏而，那束光悄然移開，轉向整個屋子。

周進走到她身邊，略有埋怨地皺起眉。

明明你自己都準備充分，也不提醒我一下。

屋子不算大，簡單的一室一廳，東西還沒被顧悅家人收拾，都沉寂地停留在她死去的那天，積染了一層薄薄的灰。

莫小冷走向卧室，周進緊跟而上。光照下，這間卧室顯得很陰森，灰藍色的被褥整齊的鋪在床上，沒有多餘的裝飾，甚至連擺件娃娃都沒有，書桌上也只有散落的幾本小說。

她拿起其中一本‘皮囊’，半響後緩緩放下，直射書桌，“電腦被人拿走了。”

聽言，他湊近一看，果然在書桌上發現了一個淡淡的方形印子，應該是電腦一直放在這裏，長期形成的痕跡。

“案宗裏沒有提到她的電腦。”周進觀察着印子繼續說：“顧悅的手機也是，一直沒有發現。”

就像不想被人看見一樣，跟他們玩躲迷藏。

“打給宋馳洲。”

他點頭，立馬拿出手機撥打過去。

對方很快就接了起來，“有什麽發現嗎？”

“暫時還沒有。”周進緊接着問：“你見過顧悅的筆記本電腦嗎？”

“嗯，小悅的電腦一直放在她卧室裏，我記得是白色的，她總喜歡在電腦上敲打，我記得有次我去看，她還很快就合上了，好像不想被人看到。”

周進不禁疑惑地蹙眉，不想被人看到，那上面究竟寫了什麽？

“這個電腦現在在哪裏？”

“應該還在小悅住的公寓吧，叔叔阿姨最近在忙喪事，還沒來得及去收拾。”

莫小冷募地問，“你有鑰匙？”

電話那頭的宋馳洲愣了下，“沒有，我沒在小悅家過過夜。”

周進忍不住猜測，難道被偷了？又是誰偷走的呢？

“顧悅的朋友。”

宋馳洲疑惑一聲，“嗯？”

聽到他不解，周進只好開口解釋，“你認識顧悅的朋友嗎？”

靜默幾秒，宋馳洲才回應，“小悅她沒有什麽朋友，每天相處的都是公司裏的人，也都是些交往不深的同事。”

“那她有提起過哪些同事嗎？”周進順口問。

“沒有，她很少跟我講公司裏的事，但她很想辭職，很想離開陵市。”

“她公司在哪裏？”莫小冷說。

宋馳洲苦澀而哀道：“她沒跟我提過，我之前也問過，但都被她岔開了。”

周進準備結束話題，“先這樣吧。”

“明天…小悅就要火化入土了，你們如果有空，就請來看看吧。”

語裏有強行壓抑的痛苦，隐約透着哽噎聲。

電話被挂斷，周進苦奈地放進口袋，轉而睨向身邊的人。

“小冷…我明天想去看看。”

他不知道她能不能明白，但此刻他想她理解。

莫小冷走向客廳，“查清她公司。”

周進微微一楞，這是讓我使用黑科技？

“可以，不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他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也有他的執著。

莫小冷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在灰暗中，他能看到那雙幽深的黑眸，宛如與黑夜融合在一起。

“明天，你得跟我一起去。”

他想讓她多看看這世界的情感，那麽複雜，脆弱又堅韌，他想讓她看到這些，即便可能是多餘的。

莫小玲沒有應話，打開大門直接走了出去，周進當她是默認，無聲地跟在後面，大門随之再次緊閉。

他不相信一個人，天生就是這般無情無感，興許心裏還是會有感觸的吧？

可能只是在壓抑？

他如是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