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大霧(9)
旭日東升,揮灑一地細碎的金黃,早晨是壯觀的,找一處角落靜靜站立,遠處的高山,近方的樹都籠罩在霧裏,迷蒙一片。
學生們裹着厚厚的衣服邁向教學樓,卻不似往日的朝氣蓬勃,瑟縮的身體,隐含抑遏的惶恐,怯懼。
陸陸續續的學生走進教室,窗簾被拉上,電燈未開,稍許昏暗,但他們喜歡這種氛圍。這堂動物生理學是這學期最後的課程,老師早已到來,戴着羽絨帽站在黑板前握住粉筆,似要攥寫板書。
“鈴鈴——”
上課鈴響起,學生們并未安靜,而是對最近的命案展開了小聲議論,忌憚又好奇,控制不住的去猜想。
老師遲遲不肯轉身,班長忍不住開口,“老師,上課了。”
“同學們,不好意思,我來遲了。”
一個男老師跑進來,疑惑地看着黑板前的老師,他将包放在講臺上,“這位老師,你是不是走錯教室了?”
班長愣住,原來不是陳老師啊。
“你們怎麽又不開燈啊。”陳老師不滿道。
見那老師不理會,下面的争論聲越來越大,陳老師有些不快地走過去,推了下他的肩膀。
“你…”
“哐嗒!”
那人驟然倒地,陳老師震恐的踉跄後退,滿目驚怖地望着眼前的人。
面色慘白而泛青紫色,身體僵硬的保持着站立模樣,粉筆摔斷在地,一條透明的細線飄然落下,他慌亂的往後挪。
衆人被他吸引,可當看清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屍體時,都恐懼的喊了出來,落荒而逃。
“啊——!”
二十七分鐘後,警察封閉了現場。
秦泷看到地上的屍體,眉頭一緊,“是魯志。”
“他消失了兩天多,竟然又回到學校了。”張柯的臉色凝重。
莫小冷蹲在屍體旁邊,拾起地上的魚線,擡頭又掃了眼風扇,而後将魚線遞給寧霜密封。她扒拉開死者衣服,其腹部有一處猙獰的傷口,以及隐隐的屍綠,又摸了下其四肢。
“反複捅傷,失血過多致死,至少死亡1天。”
“屍僵還沒消失,屍斑褪去,屍體在開始腐敗,死了1-2天。”章顯移眸查看其腹部傷勢,“是反複捅入導致,身上沒有其他傷口,初步看,死因是失血過多。”
莫小冷撫了下雜亂的傷口,周圍像被擦拭過,刀口略偏上呈豎線。
“傷口被擦過。”
“确實是。”章顯叫來陳家安,“給死者腹部傷口進行血液取樣,回去後立馬檢測。”
“好的,章老師。”
“這裏會有兇手的血液嗎?”頓了下,寧霜緊接着說:“如果是這樣,兇手行兇時很可能受傷了。”
“沒錯。”徐懷一連連點頭,心中一喜,“如果能檢測到,就太好了。”
莫小冷伸手探向屍體的頭發,從中取出一個微小的紅褐色塊狀物,寧霜小心接過放進物證袋。
“油漆。”莫小冷說。
秦泷取下魯志鞋底的一點泥巴,作為樣本,“拿回去檢驗。”
徐懷一搜完屍體的衣服,愁着眉站起身,“他的手機不在這裏。”
“根據學生們的口供,他們到教室的時候,魯志已經站在這裏了,面對黑板,但一直沒動。”張柯輕敲筆記本,“那個老師被吓的夠嗆,開始還以為是走錯教室了,哪想一推他就倒了。”
寧霜示意手中的魚線,“兇手是用這個綁住屍體,然後系在風扇上,就像是提線人偶。”
張柯點頭贊同,“當時他們沒開燈,也沒拉窗簾,不仔細看是看不出這根線的。”
“這裏不是第一案發現場。”秦泷的臉布滿陰雲,他緊凝莫小冷,“這就是你想要的?”
莫小冷擡頭看向牆角的攝像頭,“他已經出現。”
“依這個兇手的性格,他會将案發地及附近的攝像頭屏蔽。”寧霜說。
這已經不是一次的偶然,而是刻意的掩蓋。
“去監控室。”
莫小冷說完就擡腳朝外,恰巧遇上剛跑來的周進,他在宿舍聽說有人死了,這才急急忙忙地跑來。
寧霜思忖片刻,跟在她身後,“我和你一起去。”
張柯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有必要去看看監控,萬一有線索呢。
“你小子別跟來,嫌疑還沒解除呢。”
“我…”
周進哽住了,他确實沒證據證明自己的清白。
“他沒有作案時間。”莫小冷神情不變,繼續陳述,“魯志是在校外被殺害,屍體一直藏在某處,在魯志被謀殺的時間區域,他一直在我身邊,獨自活動時間不足以去見魯志将其殺死。可以調取警局,事務所,學校沿路監控排查。”
他們怔楞住,尤其是周進,別說心裏有多激動了,他沒想到她會替自己辯解。
“但這也需要時間去排查,證明。”寧霜說。
“他不符合側寫。”
徐懷一驚喜道:“你已經側寫出來了?為什麽現在不直接說?這樣周進的嫌疑也就排除了。”
“現在不行。”
“怎麽不行了?”
莫小冷越過衆人,向外邁去,沒再回話。
“這麽多人,你覺得是讨論案子的地方嗎?”張柯嘆了聲。
學校監控室
張柯調出昨晚的錄像,驚奇地發現,這次竟然沒出故障。
畫面中,一個穿着連帽衣服的人扛着一個人走進教室,晚上光線很暗,根本看不清衣服款式,更別說人臉了,只能看個身形輪廓。
那人搬動桌椅重疊在一起,随後站上去綁魚線,過了一會兒他十分熟練的将魯志擺弄好,活脫脫的人偶。事後,那人将桌椅放回原位,也擦了擦踩過的地方,随後便離開,按沿路方向,是往1棟男生宿舍樓去。
警察在風扇處仔細搜尋過,沒有指紋,但上面的落灰被抹去不少,對方戴了手套。
男生1號宿舍大樓的監控被朱仕武取來了,張柯立馬将其播放,只見深夜一個黑影打開窗戶翻了進來,他在窗前站了兩秒,而後就朝樓上走去,爬了5層樓。
“他不怕被拍到了?”張柯心下狐疑,“這是為什麽?”
“其實不是他不怕。”周進上前兩步,瞟了眼莫小冷又說:“小冷昨天給我發了個短信,讓我給學校的所有監控設置防護,避免又中病毒。”
寧霜欽佩一笑,“原來是這樣。”
如此,兇手恐怕都沒想到,他們會留一手。
“兇手就在就在這棟樓裏。”秦泷看向周進,“昨晚你聽到什麽動靜了嗎?”
“沒有。”周進撓了下頭,下巴隐有青茬略顯消沉,“胖子…他被殺後,我們當晚就被安排到一樓的空宿舍,沒有住在五樓。”
“那就可以排除你們的嫌疑了。”徐懷一笑捶了下他的背。
“不對。”寧霜擡眸睨住周進,沒有絲毫歉意,“說句真話,我更懷疑你的兩個室友。”
“但監控顯示兇手去五樓,可我們昨晚住在一樓。”
周進不敢相信,也不會相信,同窗同宿三年多的兄弟,竟然…他想都不敢想。
“去五樓,不代表他住在五樓。”秦泷抱着雙手,斜睨道:“有很多種可能性,都需要我們去查清楚。”
回到警局,已經快中午12點。
“毛春晖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秦泷将報告放到桌上,“死亡原因,被割斷頸動脈失血過多,死亡時間是在12月12號2:00-2:30。”
“這個時間段裏,所有人可以說都有時間證明,也可以說沒有。”張柯擺頭諷笑,“魯志的死亡時間還沒确定,但估計也夠嗆,學生們進進出出,誰會注意到。”
秦泷将那柄水果刀扔到桌上,血跡斑駁,“這就是兇器,刀柄上有多人指紋,無法判斷。”
“那天晚上,這把刀很多人都碰過,我也拿過。”周進坐在一邊暗自苦愁。
“當天,是誰提出來喝酒的?”張柯的食指敲了敲桌面,“我看桌子上還有幾瓶白的。”
“應該是胖子先提的,他讓我和齊昭都買了菜和酒,後來隔壁宿舍看到後也拿來了酒,那些白酒是他們帶來的。”周進握緊手,一直睨視地板,“我們喝了很多,站都站不穩,他們還是相互攙扶出去的,怎麽可能…”
徐懷一凜聲問:“你當時都喝醉了,能看清嗎?”
周進擡首愣住,他動了動嘴,發不出一個音。
“說說你的側寫吧。”寧霜倏然開口。
衆人掃向窗前的莫小冷,她沒有回頭,“不行。”
“怎麽還是不行?”徐懷一不耐道。
莫小冷沒有再理會,徐懷一微憤地站起來,卻被寧霜按下肩膀。
“她應該有自己的計劃,至少現在我們鎖定了範圍。”
“側寫也只是側寫,沒有實證。”秦泷的眼珠一一晃過桌上的報告,聲線頗沉,“魯志的屍檢報告還沒有出來,不過在那條毛巾上,發現一種類似黏膠的東西,現在還不确定成分,得經過仔細檢驗才能知道。”
現在沒有直接證據,他們不能拿這些人怎麽樣,一段沒拍到臉的視頻,誰都能推翻。
莫小冷走到周進面前,居高臨下地看着他頹唐的腦袋,聲色卻淡的無情,“繼續查。”
他緩緩揚起頭,看清她那雙透徹的瞳眸,強扯開一抹慘淡的笑,“好。”
昨天莫小冷發給他的短信中,也讓他追查安裝防火牆,以及匿名發送照片視頻給胡雯的IP,這也是他想要的。
“我們先總結分析一下。”徐懷一走到小黑板前,拿起筆開始寫畫,“第一個是胡雯…”
“應該是李鑫。”寧霜出聲打斷他的後話,“吳俊生和魯志,或多或少都跟自殺的李鑫有關。”
徐懷一點了點頭,繼續寫道:“吳俊生與魯志合謀盜取李鑫的創意,李鑫反而變成抄襲的一方,承受不住輿論壓力跳河自殺。胡雯與魯志有非正常的親密關系,被人拍到照片視頻,威脅侮辱,加上被冠上偷盜,精神崩潰自殺。”
“兇手是怎麽弄到這些視頻的?”張柯靠在椅背上,愁慮地按動筆,“他難道一早就關注魯志和胡雯了?”
而且到現在,網絡部的同事還是沒有追蹤到這個匿名者,他不容小觑。
“嗒嗒”的撰寫聲不停,“吳俊生跟魯志起矛盾,相互威脅,魯志半夜約見面,将其殺害。”
“他的殺害吳俊生的動機不大。”秦泷盯着黑板,煩悶難消,“這其中必定有其他隐情,很可能是這位兇手的插足。”
徐懷一照話寫下,“黃燦尋找魯志,為什麽她要找魯志?應該跟吳俊生有關,雖然她指甲中的皮下組織和魯志的對比結果還沒出來,但大概率就是他。”
“黃燦會找魯志,應該是不小心看到吳俊生當晚離開前接到的電話,第二天就傳來吳俊生被害的消息,她必定起疑了。”張柯緩了口氣,“威脅,勒索…都有可能。”
“毛春晖,兇手殺他的動機是什麽?”徐懷一停止手上的動作,望向莫小冷,“我記得你在宿舍的時候說過,他是死于形勢,因為幫忙破解吳俊生的手機,周進也參與了…說的難聽點,兇手為什麽不對周進動手?”
周進的手指顫了顫,他何嘗沒有過這樣的疑問。
“毛春晖發現了他。”
寧霜接上她的話,解釋,“應該是毛春晖不經意間追蹤到了兇手的IP,或者發現了有關兇手身份的線索。”
“在破解的後半程,是胖子一個人在弄。”周進雙手緊緊交握,肘部撐在膝蓋上,“成功後他就發現這是吳俊生的手機,當晚我跟他們解釋了,我在幫警察辦案。除了我跟胖子,沒人知道吳俊生手機的事,我也沒透露給他們一點關于案子的細節。”
“我會捉到到兇手的尾巴,我不會放過他的。”
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将兇手逮住!
徐懷一擡筆又寫,“魯志跟這幾起案子都關聯,這些受害者都跟他有聯系,他在10號中午失蹤,消失了兩天半,今天又突然出現在教室,這兩天多他在哪裏?兇手又是怎麽找到他的?他跟兇手認識?”
“我始終感覺魯志跟兇手有奇怪的聯系,這個兇手像是在暗中操控着一切。”秦泷凝思道。
寧霜甚為認同,“我也有這樣的感覺。”
一片肅靜,須臾,秦泷拍桌而起,冷峻的眉峰盡顯冷厲,“必須找到殺死魯志的第一案發現場,那裏也許有殘留的證據。沿路盤查魯志離開學校的方向,尤其是廢舊的空地空房,他死後必定長時間滞留過。”
“我們那兩天把沿路的所有街道都搜過了,沒有發現絲毫蹤跡。”寧霜不禁發愁。
秦泷将一份報告遞給他們,“魯志鞋底的泥巴偏酸性潮濕,頭發上的塊狀物是油漆,第一案發現場很可能是油漆廠。”
“這樣,我們的搜查範圍就減小了。”寧霜點頭。
話落,他們浩蕩的離去。
周進深吸了口氣,把低落揮散,“小冷,我回去追蹤兇手的IP。”
“男性,21-22歲,183-184cm,慣用右手,指節有新傷。心理相對同齡人較成熟,待人溫和友善,以自身利益為主,常受表彰,心思缜密敏感,有輕微潔癖,不容許自己存在污點。”
周進心頭一怔,瞳孔微縮,指尖涼的抖了下。
莫小冷盯着他,寂然許久,那淡漠的眸子像看透了一切。
“你…”周進被她看得心慌,他撇開視線,“你已經知道了?”
“側寫是推理總結,需要證據。”
“為什麽不告訴秦隊他們?”周進不理解,明明只要鎖定嫌犯,證據也是遲早的事,“告訴他們…你已經有鎖定的犯人了。”
“破案講究實證,不是感覺。”莫小冷取出牛奶輕吸,“知道太多,不利于尋找證據。”
“那你為什麽告訴我?”
“捉住他的尾巴。”
周進的身體一頓,苦澀地笑了笑,他多希望自己剛才沒有聽到那個側寫。
“要是兇手逃了呢?”
“不會。”
“你相信我嗎?”
他了解沒有證據的斷案,根本無法捕到兇手,甚至打草驚蛇都有可能,但是啊…他知道了,他在懷疑了。
莫小冷走到窗前,遠望肅然冷寂的高峰。
“不是你,是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