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線拐賣(1)
四月初,陵市陰雨綿綿,高大的混凝土樓房被覆蓋上薄薄的輕紗,向來的冷漠無情又增添了一筆肅穆的高冷。
稍顯擁擠的街道,路人行色匆匆,一頂頂五顏六色的雨傘交錯,碰撞,激蕩的雨花旋舞在半空中又沉沉的飄落。
相較于街上彌漫的絲絲涼意,商場內可謂溫暖十足。
周進再次觑一眼旁邊女生剛剪短的頭發,黑亮順澤,虛掩住她那淡漠且蒼白的側顏。
“你喜歡短發?”停頓一秒,他又補充了句,“從我們認識以來,你一直都是短發,要不要換個發型,留長發?”
他并不認為莫小冷會在意外貌,可他…私心的想讓她打破原有的一切,哪怕是些無關緊要的芝麻小事,有一絲一毫的變化,他都會控制不住的高興。
“不。”
“因為方便?”
莫小冷手握着周進給她買的奶茶,掌心傳來陣陣暖意,可溫暖不到她的心房。她踏着不變的腳步,眼光不偏不倚,吝啬的沒有給他一分。
“嗯。”
此後無話,他的确是有意無意的找她搭話,這次理發也是他偶然間聽王姨提了嘴,才像個跟屁蟲般跟了過來,甚至還做主帶她來商場理發。
他的臉皮越來越厚,羞愧的情緒也愈發變少,對付這樣的女生,他深知死皮賴臉是唯一行之有效的辦法。
在二樓溜達了一圈,他們邁向一樓扶梯,周進站在她身旁猶思片響,才遲疑地開口,“我最近得到了一個大廠的實習機會,可能沒那麽多時間去事務所了。”
“嗯。”
清清淡淡的一聲回應,他那抱有少許期盼的眼底霎時黯淡下來,宛如外面冰涼的毛雨,不猛烈卻久久難消。
畢業在即,離開似乎理所應當,但這其間的感傷與苦愁難舍難分。
抵達一樓,他停下腳步,望着那抹漸遠的瘦削的背影長舒一口氣,将所有的負面情緒一掃二淨,再次擡腿追上去。
“快中午了,先找個地方吃飯吧。”
他拉起她的胳膊,領着她走向不遠處一家裝修精致的拉面館,點完菜後又跑到隔壁的甜品店買了一份巧克力蛋糕。
拉面的味道還不錯,令人無奈的是,再好再美味的食物,在她味蕾中都是寡淡無味,用來填飽肚子的食物而已。
“蛋糕好吃嗎?”他放下筷子問向對面。
兩碗拉面基本上都是他解決的,而莫小冷慣例的兩三口就落筷,慢悠悠的吃起小蛋糕。
“甜。”
她簡單的回了一個字,這已經超出周進的期待,他忍不住揚起嘴角,撚起紙巾抹掉她唇側沾染的奶油。
“那下次換一家不怎麽甜的。”
“不用。”
“你喜歡甜一點?”
“不,更有效。”
他一愣,垂視紙巾上的奶油苦澀一笑。
是啊,她一直都是這樣…是我太自以為是,太自私了。
吃完飯,細雨也停了,太陽稍顯露出一角,淺黃的日光灑落在衆人身上,驅趕着陰涼。
蛋糕莫小冷只吃了一半,剩下的自然被周進消滅,他發現自從認識她後,他都變得不怎麽挑食了。
離開商場,剛走到廣場中央,一個穿得單薄且破爛的小男孩瘸着腿走到他們面前,顫顫巍巍地端着一個破碗伸到他們眼前。男孩沒有開口說話,黑黑的眼珠子閃爍着乞求的光芒,刺痛了周進的眼睛。
他的視線慢慢移到男孩空蕩的左袖,一陣風吹來,髒破的袖子飄揚起來,無聲吶喊。
周進蹲下身,眸中彌着心疼,“小朋友,你父母呢?這樣吧,我帶你去警局,他們會送你去福利院,這樣你就…”
沒等他說完,男孩使勁搖頭拒絕,神色立時慌張,支支吾吾地說:“不,不!錢…給我錢。”
“你流浪多久了?”周進嘆出一氣,繼續說:“你放心,我不會傷害你,我會帶你去一個可以吃飽穿暖的地方。”
小男孩直直地盯着他,愣了兩秒,他垂下髒兮兮的腦袋,害怕地瞄向四周,緊咬住下唇,還是不變的話。
“不,我不跟你走…你到底有沒有錢?”
莫小冷站在男孩側前,他的一舉一動,所有神情變動盡收眼底。她順着男孩小心翼翼的視線望去,只見十多米處,一個身穿褐色皮夾克的男人站在路燈下,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們。
男人四十歲不到的模樣,蓄着淺短的胡茬,正抽着半根香煙,小拇指殘缺了半截,看似靠着路燈杆休息,實則目光一直落在前方,就像一只狩獵的老虎,緊盯住獵物不放。
而附近還有幾個跟男孩一樣穿着褴褛,神情麻木而膽顫的小孩子,畏懼地向行人乞讨。
察覺到莫小冷的視線,男人一時間怔住,不善的面容流露出幾分慌亂,視野躲避間他猛吸了口煙,将煙蒂狠狠踩在腳下碾壓,兇惡地瞪向他們,迅速朝他們走去。
男人逐漸逼近,男孩也越發怯懼,畏縮着肩膀,身體止不住的顫抖,在冷意還未褪去的雨後,讓人不由的以為他是寒意纏身。
“你怎麽了?是冷了嗎?”周進握住他戰栗的肩頭,不經意間又從他破爛的衣服口處,瞥見幾道青紫的傷痕,“怎麽受傷的?是誰打的?我帶你去醫院。”
“錢!求你快給我錢!”
他怔楞幾秒,還準備詢問,只見男孩臉色徒然蒼白如雪,像看到了什麽洪水野獸,雙唇戰抖着驚恐。
莫小冷目視着那名男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廉價的煙草味,攜着一股隐隐的汗臭,交錯之際男人兇狠的眼光毫不遮掩,直落落地戳在男孩惶恐不安的睫羽之上。
周進随意地瞥了眼路過的男人,緊接着又安慰男孩,“你別害怕,我這就帶你去…”
“我說了我不去!”男孩用力甩開周進的手,頭也不回地吼道:“你沒有錢就別耽誤我時間!”
男人已經走遠,男孩尋着他離去的方向,一瘸一拐地迅速跟上。
“現在讨錢都這麽直接嗎…”周進嘀咕道。
“有人在監視。”
莫小冷突如其來的一句話亂了他的心思,“監視?誰在監視?”
“流浪兒童。”
說着,她便指向男人和男孩離去的方向,周進瞬間明了,方才他就覺得那男孩身體突然抖得太奇怪。
“你待着這裏等我,我馬上就回來!”
話落,他飛速跑離,着急地尋找男孩的身影。
找了将近一個小時,附近的大街小巷他都搜了個遍還是沒有看到男孩,他開始懊悔自己為何不再堅持一些。
失魂落魄地回到廣場,莫小冷難得聽話地站在原地,他重拾微笑,卻顯得格外牽強。
“你怎麽這麽老實,讓你待在這兒就一直站着,可以找個地方坐着等我。”打趣的語調,漸漸被微風撫平,他低下額緩緩開口,“…我沒有找到他。”
“你救不了。”
“為什麽?”
“他不是一個人。”
周進追問道:“到底是誰在監視他?”
“交給警察。”
“怎麽交給警察,我們都找不到他,警察來了也沒有辦法…早知道這樣,剛才我就應該拽住他,不讓他走。”
莫小冷淡睨他自責的雙眸,毫無感情地抛下直令他後背發憷的三個字。
“你會死。”
“我…你…”他緊張地咽下口水,“這是什麽意思?”
“不要管。”
她說完就擡步朝外,周進頓了三秒很快追上,有些不甘心地問:“我難道真的救不了他嗎?”
“你救不了全部。”
救了一個,只會連累其他人。
他沒有完全理解,可他忍不住把希望寄托,“那你能救嗎?”
“不會。”
“這又是為什麽?”
“這不是命案。”
周進不禁蹙了蹙眉頭,失落的苦潮灌進他的喉頭,“因為沒有人死去,所以你覺得沒意思?”
如果是,他真的會失望透頂…
莫小冷停下步子,側過身輕視他略帶質問和怒意的雙目,“你在生氣。”
“你先回答我。”
緘默片刻,她收回觀察的眼光,給了他想要的答案。
“不是。”
周進緊繃的一根弦終是松開了,吐出一口濁氣,欣長的影子緩緩靠近那道遠去的細影。
幸好…幸好她還是她。
“小冷,不管有沒有命案發生,我都希望你能盡可能地幫他們,用你的能力去幫助更多需要的人。”他觑向那張寡淡的側顏,唇角挑起一個笑容,“當然,我也會竭盡全力地協助你。”
“幫助?”
“對,經過這麽多案子,你難道沒意識到,你幫助了很多人嗎?”
“錯了。”
周進自信地否認,“這次是你錯了,抓到兇手,拯救更多的潛在受害者,還死者一個清白,給受害者家屬一個安慰,這就是幫助。”
莫小冷微微眨動睫毛,幹淨的瞳眸還是一片空蕩,剎那的漣漪被死水頃刻抹消。
“相反。”
在她心底,那些受害者只是這場游戲的犧牲品,雖不是她所願所為,卻逃不開這獨一份的‘兇手’。
周進也不再争論,雖然他很享受這份難得的安寧,但沒有必要,畢竟也不是什麽積極健康的聊天內容。
“晚上我們班有畢業聚會,就不跟你一起吃飯了。”陽光傾瀉,他半眯着眼皮,躲避這刺眼的光芒,“記得要吃飯,別又一整晚坐在凳子上。”
遇上她後,他發現自己愈來愈唠叨,以前總覺得自己是個大男人,還有一些自尊作怪,如今通通被他抛之腦後。
可他還是暗暗希冀,只願時間能再慢些,回家的路能再長些。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