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大白連忙蹦起來,拱着關山越抓水杯的手,尾巴尖跳得活躍。
“汪嗚,耶耶渴啦!”
一打開水壺,大白就迫不及待地湊了上來,粉粉的舌尖裹着水珠吞咽入腹,少許沾在毛發上,在燈光下水珠像大白那雙圓溜溜又無辜的大眼睛一樣,晶瑩剔透。
關山越輕輕為它擦了擦嘴巴,看着大白生龍活虎的背影,不禁摩挲下指尖,軟糯濕潤的溫感好像還殘留着。
那些難聽的話,莫名就在耳邊散了些。
夏天熱,即使夜裏涼快了點,薩摩耶毛多,還是要多關注喝水和散熱情況。
老年人同理。
運動了半個多小時,十幾個老太太就散夥了。
走到三樓轉角時,孟奶奶摸了摸大白,道了晚安,背着手,一副将欲上樓的模樣。
見狀,關山越便轉身開門,這時,背後卻被一雙充滿了褶皺的手拍了拍,他有些疑惑地回頭。
聲控感應燈恰好熄滅,在昏暗的樓道裏,隐約間只看見了面前,那道矮小瘦弱的紅色身影和她頭上模糊的銀絲。
不知怎麽,總覺得此時的孟奶奶就像是元宵燈節裏,挂在屋檐上的喜慶紅燈籠,溫柔堅定地驅逐着夜裏的寒氣。
孟奶奶頗為爽利地撂下了一句:“小越,晚安!”
對她來說,這是習慣。
話音一落,霎時間,頭頂暖黃色的感應燈就亮了起來。
在廣場上黯淡的月色,重新懸在了頭頂。
平淡的眼裏也盈滿了暖色。
關山越對着她有些佝偻的背影,輕聲回道:“孟奶奶,晚安。”
而無形的系統默默看着,暗自思忖。
随着房門合上,大家還是各回各家了。
白天,除了廚房,其他任何一間房都沒進去過。
大概到了黑夜,一些情緒也悄然滋生着,催着人欲望膨脹。
穿上從林市帶來的舊拖鞋,如玉的手指摁在開關上,微不可見地顫抖着。
“啪嗒”一聲,主卧大亮。
瑩潤的燈光下,奶油色的牆壁愈發柔和,正中位置挂着一副婚紗照。
一對神仙眷侶對着鏡頭,淺淺笑着。盡管只是挽着手,可二人間的愛意早就從眼裏跑了出來,哪怕照片泛黃,也難掩甜蜜。
這是關山越第一次見到談思绮,她和幼時幻想中的母親一樣,她明媚陽光,自信灑脫,沒有陰霾。
也是第二次見到關望。
幸好,這次的他是彩色的。
相框裏桀骜不馴的關望,有了世上最好的愛人相伴,眉飛色舞,意氣風發,緊緊貼着談思绮。
真好,真幸福啊。
他處在最好的年華,沒有憂愁,不是慘白的,也不是蒼老的。
關山越站着凝望了很久,手指蜷縮了幾次,最終等關上了燈,也沒伸出手來撫摸相片,更沒打開任何一個抽屜,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另外兩間,一間是書房,一間應該是給關山越準備的。
大抵近鄉情怯。
他哪間都沒踏進去,只在門外駐足一會便移開視線,碎發投下的陰影遮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系統一邊哄着大白,讓它別睡着了,一邊偷偷觀察着關山越。
它并不清楚關山越是怎麽被找回來的,但它感受到了關山越身上深深的不安感,和強烈的愧疚感。
愧疚到了自責的程度。
比起大白那樣的傻白甜,系統要再多掌握一些信息。
它十分肯定關望已經死了。
關望但凡還活着,就不會讓關山越一個人回家。
或許,關山越從始至終都沒見過關望,不然關望一定會多囑咐幾句,不會讓關山越在自己的家裏都那麽局促。
如果是這樣的話,關山越的心理問題遠比它推測的還要糟糕。
該怎麽辦呢?又該怎麽治愈呢?系統絕望地發現,芯片裏沒有答案,只有紙上談兵。
到底是哪個不嚴謹的混蛋制作出的它啊?
在系統焦灼的時候,關山越走了幾步,就感覺到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腿上蹭來蹭去。
垂眼一瞧,是大白的尾巴在有一搭沒一搭地打着節奏,被白毛蹭過的皮膚微微發熱。
大白已經趴在了地上,明明已經困得要命,眼皮還勉強耷拉着,迷迷糊糊地吐着小舌頭。
完美诠釋了什麽叫,困成狗。
就在它圓滾滾的眼睛徹底睜不動的時候,關山越以為它就要這樣睡了。
陡然間,大白頭頂上兩個耳朵尖尖就豎了起來,阖上了的眼睛勉勉強強打開了一條縫,昏昏欲睡地半眯着。
它就像聽見了什麽呼喚似的。
可仔細一聽,萬籁俱寂,并沒有聲響。
順着白團子的身後瞧去,素白的瓷磚上是一排灰黃色的梅花腳印,從玄關處蔓延至此。
忘記給它擦腳了。
“大白。”關山越輕輕踢了踢大白快要纏到自己腿上的尾巴。
它不為所動。
他不得不提高聲音喊了第二遍:“大白,起來洗腳。”
這下,薩摩耶的耳朵軟了下去,緊緊貼在了腦袋上,成功實現閉耳不聞。
“呵。”關山越冷笑一聲,彎下腰單臂撈起了幾十斤重的毛團。
因為低估了它的重量,差點沒能抱住。
誰曉得,這家夥竟然是實心的。
孟奶奶的濾鏡得多重,才能對着一輛小狗車說出“輕了”這種假話?
大白起先還在關山越懷裏掙紮了一會,後來它就發現四只腳騰空了,晃晃悠悠地掃着空氣,還挺舒服。
于是,狗頭順勢後仰,一臉享受地癱在了關山越懷裏,渾身的軟肉都展開了,它時不時還要甩了幾下髒兮兮的腳丫,可太自在了。
就是有點欠揍。
在洗手間裏,關山越蹲在地上,好不容易擦幹了香噴噴的狗腿,不由得抹了把汗,暗自對比着大白惬意舒适的姿态,和自己滿身的水漬和白毛,很容易就想起了多年前一個宣傳孝心的公益廣告。
廣告裏,小男孩顫顫巍巍地端着水盆,說要給媽媽洗腳,碩大的紅字占據了整個電視屏幕——将孝心傳遞下去。
只是沒想到第一次踐行孝心,是此刻。
合着這是在養大爺呢。
最後,關山越擰了擰濕透了的短袖,難得洩了點別扭的情緒,用毛巾輕輕拍了下大白的屁股,沒想到薩摩耶竟然擡了擡翹臀,扭了幾下,好不妖嬈。
見關山越沒有動作,大白還特意轉過頭來朝他汪了一聲。
好似在邀請他,再來一下。
大白:^ ^
對對對,就是這裏有今天有只可惡的蚊子咬了我屁股一口。
剛剛眯着了,都給忘了嘿嘿,現在肉肉好癢!再拍一下噢!
“……”
關山越攥着毛巾的手一頓,眼神詭異地瞥了眼翹屁嫩狗,有什麽話哽在嗓子口,難以言表。
他說話難聽就不說了。
狗絕育後的愛好還挺變态。
在變态中爆發了。
今夜,關山越沒有睡在側卧,選擇睡在了客廳,在浴室随意找了塊幹淨的浴巾,随意地蓋在了身上。
他很順利地找了理由,側卧的被套還沒洗曬過,還要再等幾天。
至于,究竟是不是這樣想的,他不願探究。
人要糊塗點。
沙發不寬敞,身姿颀長的少年只能蜷縮雙腿,委屈巴巴地側躺着。
一旁的大白叼來了自己的狗窩,睡在了沙發旁,鼻尖全是關山越身上的沐浴露味,清冽和緩,聞着就很安心,很助眠。
哼,它才不是不敢一只狗睡呢,它就是怕關山越膽子小,還不吱聲。
很快,大白裹着毯子,在松軟蓬松的狗窩裏滾了兩下,後腿一蹬,就在系統的睡前故事中,愉快地打起了小呼嚕。
今天為了響應人類們的愛,也是好辛苦的哇!
原以為在新環境會難以入眠的關山越,終究是低估了自己這一周連軸轉的疲勞。
閉上滿是血絲的眼,不一會兒就陷入了難以自拔的夢中。
夢裏,一張張猙獰的臉,扯着惡劣的笑,向他襲來。
而他,在不停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