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1.

系統被關山越交給了談思绮以前的同事,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要抹去談思绮的名字。

人生若是沒這些坎坷,談思绮一定會有更大的成就,而不只是一個在別人八卦裏停留的名字。

她不應該是人們口中那個受不住喪子之痛而輕生的母親。

她值得被更多的人記住。

接手系統的同事研究了一周的系統,其中很多細節都無法理解,不得不找關山越要了舊家的鑰匙,想找到更多的實驗數據。

一進門才發現,眼前這個複式別墅實際上不是家,而是一棟實驗室,唯有一間給狗狗住的屋子才有色彩。

同時失去了母親和兒子的夫妻倆,原來這些年一直過着不似人的日子。

關山越也見到了關望日記裏提到過,談思绮常常躺着的躺椅。

它不是陽臺上用于吹風小憩的躺椅,而是實驗室裏談思绮睡覺用的。

那躺椅搖晃起來的幅度很像嬰幼兒搖籃。

談思绮只能從中得到一絲安全感。

直到幾年後,已經畢業工作的關山越收到了一封表彰函和一枚勳章,用以表彰談思绮女士的科研貢獻。

“談思绮”三個字終于不止被刻在墓園安靜的墓碑上。

它們鑲上了金邊,浮在紅色的絲絨布上,出現在電視屏幕裏,走進了更多人的眼底,走進了歷史裏。

2.

四年後的寒假,關山越在科室見習時收到了雲洲的消息,拜托他多照顧下朋友的父親。

巧的是,他正好輪到了脊柱外科,那位病人又恰巧經他手辦理的住院。

一進那間病房時,撲面而來的就是死氣與嗚咽聲。

醫院從不缺死氣,脊柱外科尤是。

躺在病床上沒了血色的中年男人一言不發,他就靜靜地望着點滴瓶裏一滴滴下落的藥水,像是在凝視着自己生命的沙漏。

一滴滴地逝去。

這位病人是外地來潤北市務工的建築工人,在高空作業時不小心摔下來。

人命大還活着,卻傷了脊柱,徹底癱瘓在床,肩部以下都沒了知覺。

他的妻子、兒子一得消息就坐上飛機從南方趕了過來。

看着丈夫,想到未來,妻子根本忍不住悲泣,顫抖地拿起沾水的棉簽為他潤潤唇。

而高中生兒子身上還穿着校服,坐在床沿緘默不語。

關山越例行詢問完,給他們遞去了自己特意打來的熱水與餐盒。

他沒畢業,能做的不多,只能在生活上幫點微不足道的小忙。

高中生起身道謝後,趁父親不注意,他悄悄地拉着關山越出了門。

尚且青澀的高中生低着頭,啞着嗓子問:“越哥,我爸這個病如果去國外能救嗎?”

關山越有些訝異,如果不是雲洲暗中貼上了一大筆錢,這家人的手術費和住院費都還緊巴着,去國外的話,治療費用高得駭人。

最主要去國外也沒用。

這些都已經和病人、家屬說得非常清楚了,病人妻子正是太清楚,才會徹底沒了希望,忍不住展露悲色。

沒想到兒子卻還有着最天真的想法,他還想看見自己的父親重新站起來。

“實際上國外也沒更好的辦法了。去國外私人醫院的話,叔叔最多能被照顧得更舒服些。”關山越斟酌着言辭,盡量委婉勸着高中生。

“好的…謝謝越哥。”

高中生勉強自己說完這句話後,渾身失去了所有氣力,單薄的身子沿着牆壁不斷滑落,最後跌坐在地。

關山越抿了抿唇,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了些再蒼白不過的話:“往好的方面看,叔叔還活着,活着就有希望。現在醫療技術與日俱進,或許日後就有法子了。”

高中生微微點了點頭,依然還是蜷縮在角落裏,雙肩不斷抖動,應是在哽咽。

關山越無奈地嘆了口氣,站了沒一會兒,擡腕看了眼時間。

他還有別的事,道了別離開。

沒想到,在病人出院前一天,高中生于手術室門口再次去找了關山越,他忐忑地問道:“越哥,我想問你一些臨床醫學專業的事,可以嗎?”

前些日子裏關山越那句無力又俗套的安慰,執拗的高中生将它聽了進去。

哪怕後來查了所有能查到的資料,哪怕看見了很多唱衰的言論,他仍然抱有極大的希望。

他想去報臨床醫學。

他做這個推動醫療技術進步的人。

他想親手治好自己的父親。

關山越站在醫院走廊裏定定地看着高中生。

方才經歷的那起手術失敗了,病人沒能救得回來,家屬無力的痛哭聲還沒從耳邊褪去。

而眼前急急忙忙趕來的高中生,卻想親手把自己的父親從病床上拽起來,去堆砌一個奇跡。

生死之事,人類總是難以看開。

人類往往會恨自己的無能為力,想讓自己變得無所不能。

那他呢?

如果有一天躺在床上的是他的家人,他能做什麽?

關山越低下頭,看着自己的雙手,他不知道。

晚上,他懷着茫然的心,拖着一身的疲憊,回了家。

熱情迎上來的大白一下子就嗅到了濃烈酒精味,和在酒精掩蓋下淡淡的血味。

大白皺了皺鼻頭,像是要把難聞的氣味都給擠出去。它肅穆着小狗臉,“汪”個不停。

“汪嗚!安安打獵辛苦啦!”小狗繞了關山越一圈,伸長脖子看了好久,也沒能從關山越身上發現什麽,它不得不疑惑地叫了一聲:“可是耶耶今天的小肉幹捏?”

說好的今天給他買小肉幹的呢!

關山越被大白看得眼神閃爍,尴尬一笑,蹲下來抱住小狗腦袋,主要是為了捂住兩只敏銳豎起的小耳朵。

“抱歉,忘記買你的小肉幹了。”

“你怎麽能忘記啊!哼!”大白不滿,試圖在關山越懷裏掙紮一二,來表抗議。

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往常會來哄它的關山越卻已經将頭埋進了軟軟的毛發裏。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鼻腔裏充滿了小狗的氣味。

仿佛能從中吸取到什麽力量似的。

這是屬于他的溫暖的、可愛的小狗啊。

一打開門,就能見到搖着尾巴朝他撲來的小狗。

它一直會等他回家。

但它已經七歲了。

一有了這樣的認知,關山越抱住大白的雙手逐漸收緊。

他感覺心口被抓得生疼。

良久後,大白才聽見一句既破碎不安又堅定無比的話:“騙人的是小狗。”

“大白你已經是條大狗了,你不能騙我。”

“我們說好的,你要一直陪着我,一直、永遠。”

他相信永遠,相信小狗的承諾。

如果小狗做不到,他也會盡全力幫小狗做到。

像是感知到了他的低落,撫慰犬耶耶打敗了饞意,抖了抖尾巴,有些不解:“我們本來就會一直在一起呀?”

它靠在關山越腿上,別扭地哼唧一聲:“不過,你這麽難過的話,以後耶耶也不是不能少吃一點肉幹的…”

“關山越,你以後打獵不要這麽拼了啦!”

3.

一番深思熟慮後,關山越成了建校以來,少有的放棄臨床醫學保研資格,非要去考研動物醫學的傳奇人物。

原先早早把他攬到師門的教授,無法釋懷自己看好的苗子從臨床醫學的康莊大道上飛了。

“關山越啊,你是在醫院受什麽刺激了嗎?還是輪崗不适應,太累了?要不我幫你請半個月的假,你去旅游散散心呢?”

“老師,以後我不想看見別人對着我彎腰道歉,說他們已經盡力了。”關山越難得露出了說一不二的鋒芒:“我想自己搏一搏。”

教授勸了好幾次都無果。

“可那只是一條狗啊!”

教授沒養過寵物,他無法理解,也不尊重,但不得不嘆氣與放手。

關山越本來對臨床也沒多大的熱忱,讀動醫碩的日子其實過得很自在。

他并不覺得動醫埋沒了自己,甚至因為不用值夜班,還多了不少與大白相處的時間。

不過大白卻極為不滿,甚至升起了強烈的危機感。

它吃醋了!

每次回家,他的身上有別的狗的味道!

耶耶可以和很多人貼貼,但關山越怎麽敢多看一眼其他小狗的!更何況他還不止是看,他還摸!

難道耶耶年老色衰了嗎!那肯定不是!

耶耶依舊貌美如花,天天都有一圈人圍着它拍照呢!

那一定是因為關山越花心!

健忘的小狗第一次學會了記仇。

總而言之,關山越每次回家,都要被大白圍着仔細檢查,但凡聞到其他動物的味道,那這一天都就休想得到大白的好臉色。

除非給它吃小肉幹,它才勉強願意原諒。

4.

又一年清明,墓碑前,大白頭上別着粉色小花,聚精會神地看着石碑上還年輕着的爸爸媽媽。

關山越每年都會帶它來看爸爸媽媽,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告訴它:爸爸媽媽很愛它,爸爸沒有抛下它。

每次大白都會似懂非懂地“汪”上一聲。

今年的清明難得是個晴天,太陽暖暖地照着小狗,為雪白的毛毛鍍上一層熠熠閃光的金邊,它用暖暖的身子虔誠地貼着冰冷的石碑,像過去無數次貼着爸爸媽媽撒嬌一樣。

它身邊的少年,正輕輕地放下兩束熱烈明豔的鮮花。

鮮花才摘下來不久,尚有幾滴晶瑩的露水睡在飽滿的花瓣中央,放大了花朵細密的紋路。

春風惱人,把濃烈的花香吹得很遠。

“走了,大白。”關山越淺笑着。

“汪,爸爸媽媽,耶耶今天就先說這麽多哦!”聞聲,大白搖了搖尾巴,不舍道別。

“拜拜!我們下次見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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