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浮動月黃昏(五)

其實,她根本不記得程府的大門是紅還是黑。

只是聽着他那麽說,事情好像也就清晰明了了。

多的事,她也沒有再問了,一時間竟真覺得醉意上頭,鼻尖聞得到夷則身上的青木味,她噙着笑閉眼休息。

夷則很不願意回憶過往,如果不是她問的話,他根本不可能會說。

就讓司南青這個人早死在多年前那一場災難裏,不應該存在任何意外。可他沒有想到那段過往竟被她知曉了,若不說清楚,又不曉得這小姑娘要胡思亂想些什麽。

真是很難得,他夷則竟也是一個在意別人誤解的人。

他笑着喊她:“小九,你會覺得我殘忍嗎?”

原也沒有期待過她會怎麽回答,卻沒想到小姑娘還真的就那麽睡着了。

趴在那兒,就像一只很乖的貓,冷不丁地才會伸出爪子。

夷則順着她邊上躺了下去,試探性的握住她的手,将暖意傳過去。

“那幾顆星,還真挺像一只公雞的。”

織吾這一覺睡得很實,似乎就只是眨眼間就醒了。

她的手依舊冰涼,可覆蓋其上的那只大手卻很熱乎,縱使知道捂不暖自己,卻還是有些貪戀。

此刻的夷則和醒着的時候很是不同,五官依舊深邃,卻柔和不少。

“好看嗎?”

随着他慵懶的聲音傳來,織吾慌忙閉上眼,佯裝自己沒醒。

她所有的小動作全部都沒逃過,因為夷則就沒睡着。“罷了,既然你還沒醒,那我先回去,太冷了,等天亮了我上來接你。”

話音落地,他還真的就站起來了。

小姑娘連忙跟着起身,亦步亦趨跟在身後。

“這段時間,你過的太舒服了,都忘記了自己的任務?”

任務?

她想了半天,突然反應過來,“啊!梁州城有人需要織夢解惑?”

夷則一時沒理解她的話,不解回望。

突然,他想起她曾說過要替他人織夢解惑獲取心頭血,以此來救回李見寒,想到這裏他只覺氣血直沖天靈蓋。

憤然甩袖就飛身而去。

“自己下來!”

織吾站在房頂瞪大了眼,開什麽玩笑,她又不會武功,要怎麽下去?她喊了幾聲夷則,只見到他一臉冷肅靠着下方街上一根柱子看也不看她一眼。

莫不是沒聽到?

她趴下身子,貼着房頂蹭到了外延,提高聲量喊他。

依舊如此。

江邊風本就大,更何況是在樓頂。

終于意識到夷則這次真的不會來幫她了,她心裏燃起一絲茫然,兩只手環抱着膝蓋坐在中脊。

兩人就這麽僵持着一上一下,直到江邊泛起霞光。

夷則長嘆一口氣,提氣而起。

“寧願在這吹冷風,也不願尋找一條你自己可以安全下去的路?”他看着小姑娘臉色不好,神情恹恹的模樣。

“你轉過頭去看。”

織吾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根本不願意搭理他,甚至閉上了眼。

“我叫你回頭去看!”

她身後房檐左側架着梯子,而且閣樓的房頂緊接着旁邊那棟樓房的曬臺,即便不從梯子下去,她也可以跳到對面的曬臺上,再走下去就是了。

可,她只看到了眼前的閣樓高聳臨江,加之天又黑,心裏的膽怯就蒙蔽了雙眼,都不敢多走幾步往後去探一探。

“就這樣,你還想獨自一個人上路?可知外界的危機可比這樓頂危險多了,你還剩兩個半月。”

織吾依舊沒有睜開眼,只聽見耳邊衣袂獵獵。

又只有她一個人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兩只手緊緊攥着脊柱,慢慢轉過頭,看見那架梯子和相距非常近的曬臺時,內心五味雜陳。

腦海裏一直重複着夷則的話。

片刻之後,她“咻”地站起身,看上去似乎轉眼之間就不再恐懼一般,轉身就朝着曬臺跑去,步子稍稍大了一點,便平穩落在了曬臺上。

現在她回過頭去看那個阻攔了她一夜的高樓,竟覺得有些可笑。

袖中的手放松了,心情随之也放松了。

步伐輕快地走下去,只見夷則站在對街等着她。

“你在等我?”

夷則白了她一眼,轉頭就走。

初升的太陽不刺眼,就連撒下的陽光都帶着溫和。她看見空曠的街道上,夷則昂首闊步往前走,年輕殺手其實并不像外界所傳的冷酷無情。

她小跑地跟在身後,發自內心的笑了出來。

“膽子不大,臉皮倒是厚。”

“嗯!”

她心情好,随便他怎麽說,無所謂。

途徑一座朱門大宅,夷則腳步未停。

場景有些眼熟,她擡起頭,看見那紅得過分的大門,突然反應過來,這是程府,只不過物是人非,就連跟“姓程的”任何東西都沒了。

忽然一旁竄出一個胡子拉碴,頭發髒得一縷一縷的人,跪在身旁,抱着她的腿:“姑娘行行好!我快餓死了。”

這明顯是一個許久許久沒有洗過澡的人。

織吾吓得大叫一聲,想推開他卻無從下手。

夷則閃身而回,渾身散發冷氣,手中的劍一轉,就将男人彈開了去。

“滾!”

男人那雙渾濁的眼悄摸着看夷則,待看清他的臉一瞬間,男人臉色巨變,驚恐萬狀地往後縮,抱着頭胡言亂語。

“別打我,我什麽都沒看見”

“別殺我,是他們逼我的”

“嘿嘿嘿,阿嬷會給我帶糖葫蘆”

……

織吾躲在夷則身後,忍不住好奇心地伸出頭去看,一個不注意被青染劍柄戳到了臉。

她痛哼一聲,捂着臉頰止不住眼眶含淚。

夷則一驚,手足無措,“對不起,很疼嗎?”

“喲喲喲,我這是聽見了什麽呀,我們大名鼎鼎的……大人居然會道歉”

南呂甩着一根吊繩,吊兒郎當地轉了出來。

他撇了一眼角落的男子,微微蹙起眉,轉眼又看見織吾臉頰上紅紅的一塊,頓時大呼小叫起來。

“他打的你?”

随即抽出背上的彎刀,指着男子。

男子擡起眸,盯着他,傻傻地歪頭笑。

“不是。是他!”她伸出手指頭指着夷則,面上委屈極了。

南呂怔怔地回頭,不可置信地從上到下掃了夷則幾眼,這确實超出了他的想象。

夷則居然舍得打她?

他讪笑着挪到夷則邊上,小聲道:“怎麽回事啊!兄弟,怎麽還打女人了?”

夷則沒好氣地哼了一聲,“男女不都是人?分那麽清?想打就打咯。”最後幾個字,是他咬着牙齒吐出來的。

“小九,你別怪他,他有時候……”南呂想了好一半天,終于找到了一個借口,“有點魔怔,你知道他……”

織吾同情地點了點頭。

街上開始陸陸續續來人了,推着小車叫賣聲響亮。

角落那個男人口水淌了出來,指指織吾,又指指遠處的小販,嘴裏嗚嗚嗚地叫着。

“他什麽意思?”織吾縮在夷則和南呂中間,眼底有一絲不忍。

夷則拉着織吾就走,“不關你的事,走!”

南呂走出去一段,又折回來,蹲在男人身前,也不嫌棄地扒開他臉上的頭發,這一看像是發現了什麽驚天大秘密一樣,挑着眉退了回來。

*

三人回到客棧,迎上剛收拾打扮好出來的蒼舒影川。

今日她打扮得很精致,和一臉素面朝天的織吾截然相反,更何況織吾臉上還受創了。

蒼舒影川眼波流轉,風情萬種,開口卻是:“小九姑娘這是怎麽了?臉上怎麽青了這麽一大塊兒啊?”

青了?

夷則側身望去,還真是!

小姑娘皮膚嬌嫩,被冷兵器這麽一撞青紫就很容易出現了,想來當時定然很疼。

也是,怪他太過粗心了,她眼淚都出來了,他還明知故問。

“回房等着,你,去陪着她。”一句話,言簡意赅,吩咐了兩個人。

織吾和南呂面面相觑,無意識地點點頭。

蒼舒影川跟着夷則往外走,即便他臉色不善,瞪了數眼,她都漠視不見。

她已失了先機,再敏感嬌氣的話,那便連後手都沒了。

眼下正好,那小姑娘沒有跟上來,倒是給了她機會。

“大人,您這是想給小九買藥嗎?”

沒人回答,她微微笑着,“小九是姑娘,不是一般的化瘀藥膏就可以的了,一個不留神還會讓皮膚起疹子,您是男子定是不懂這些。”

他是不懂,但醫館懂,“蒼舒小姐,不必在我這兒耗精力了,我無意與你,你的身份也不是我這種人高攀得起的,還望自重。”

這話對于她們這樣的姑娘來說,已經是有一些重的了。

可是,她還是保持笑着,并不為此而止步。

“大人誤會了,只是我們畢竟要同行數月,太過生疏終歸不好,再說了多個朋友多條路,不是嗎?”

夷則懶得搭理她,轉身走進了醫館。

果然如蒼舒影川所言,織吾擦了藥後,臉上就起了一片紅疙瘩,還很癢。

南呂看着這模樣忍不住笑出聲,被夷則一腳踢了出去,“不會說話就滾出去。”

他揉着屁股,一拐一拐出門,但笑聲可不小。

沒有人喜歡自己的臉上紅一片、青一片的,織吾這種愛美的小姑娘更是。

她癟着嘴不說話,夷則取來一個帷帽給她,準備帶她去醫館看看。

這時,蒼舒影川端着一個盤子自然地走了進來,眼神沒有給過夷則一眼,就只是看着織吾的臉頰。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模樣,嘆了口氣,“我就說,男子是不懂姑娘家家該用何種藥品。”

她将盤子放下,裏面盛着兩個白瓷罐。

蒼舒影川的手腹很柔軟,幫她檢查了一遍,就着手指扣出一塊藥膏輕輕擦在她臉上紅疹子上

“這個藥膏是我們族裏的醫師專門為族裏女子熬制的,雖然有一點點慢,但是效果很好!”

織吾愣愣看着她,她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一股清淡果香裏又夾雜了一絲青木味。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今日的蒼舒影川,好像有些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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