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雨看松色(一)

這種話夷則可謂是從小聽到大,照說應該早就習慣了

可是從她嘴裏說出來,還是讓夷則紅了臉,借着接過織吾手裏的兔腿重新放回火上烤來轉移注意力。

他将視線收回,不經意間瞥見織吾頭上樹枝探出了蛇頭,他猛地神色一變,劍尖一挑,黑粗的金環蛇便掉落到了火堆上。

看見蛇身上的金環,織吾吓得驚聲縱起。

她原本就怕極了蛇,加上那個夢裏就曾被金環蛇逼至險境過,恐懼便更甚了。

夷則伸出手護住她,縫隙中,她看見金環蛇腹部被一根棍子插住,定在了火堆裏,沒一會兒,蛇身就裹着火扭動得厲害。

眼看着它快死了,卻突然在臨死之際它轉過身子朝着織吾定定地立住。

“夷則……它死了嗎?”織吾雙手緊緊捂住眼睛,非要聽到夷則的聲音她才放心。

“可以放下來了,死了。”

車夫将死蛇丢得很遠,回來解釋道:“這種金環蛇啊,它沒毒,但是很難殺死它,若是将它斬成兩截,它也能活。”

夷則颔首,“嗯,只能火燒,而且它的屍身會引來同伴,我們耗不起。”

可若只是如此,那也沒什麽好令人恐懼的。

“別看它小,可力氣大着呢,專鑽到人脖子裏将人勒死,然後将人吃了。”

織吾想起它的眼神,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心裏隐約有了猜想:金環蛇是看中了她,想吃她,這麽多人聚在此,它只沖着她而來,哪怕要死了也要看向她,所以它眼裏的是怨恨是不甘?

“夷則,我們……快走吧。”

多餘的話,她沒有說出口,想來都是聰明人自會明白。

夷則點點頭,她的安全為首。

可馬夫犯了難。

他擡起頭望了望天,今夜的月光稀疏,照不清道路,在這樣的環境裏趕夜路,還是從山道走,難度不小。

蒼舒影川了然一笑,“無礙,沒幾個時辰天就亮了,不會有事。”

出錢的人都這麽說了,他一個受雇的還能說什麽,悶頭趕路呗。

他甩了甩巾帕,“行,那咱快上路”,想了想,又擡眸瞟了瞟正在上馬的織吾,還是建議道:“這一路我們暫時先別說話,待出了這片林子再說。”

聞言,織吾望向他,緊緊抿了唇。

他們走的很快,天亮之前便出了林子。

一路上還真沒有人說過一個字,每一個人都打起了精神,謹防出現什麽意外。其實都不用老車夫提醒,他們都知道事情嚴重性,也都知道該怎麽做。

畢竟都不是少了見識和經歷的人。

當然,除了織吾。

小姑娘從來都被織家照顧保護着,沒有任何過渡,直接從一朵精心照料着的小白花立即推到風雨下。

若沒有夷則的出現,她可能早就不是如今完好的她了。興許自此自暴自棄,成為一個真正的活死人;興許被子規吞噬;興許被葬身在曜月縣成了他人的墊腳石;還有這金環蛇……

晨光初起,她恍然發現自己周遭危機四伏,而夷則早先一步,甚至幾步就知曉了這個情況,所以才說她一個人無法獨自上路。

她長長呼出一口氣,夷則護得了她一時,護不了一室,她再次想清楚這一點。

年輕殺手的體溫好似一直都偏高,隔着幾層衣物還是能清晰傳遞過來。

“夷則啊……”

嘆氣聲讓夷則詫異。

“我好像真的是一個很容易吸引危險的人欸”,她盡量将語氣表現得很輕松,強裝自己并不在意。

夷則道:“又能怎樣,我們不是說好了?遇鬼殺鬼,逢妖斬妖。”

“嗯。你會嫌我是麻煩精嗎?”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

嗯,她知道。可即便明知夷則是不會嫌棄她,可還是想問清楚,仿佛非要聽到他親口說出來,她才能心裏好受一些。

她輕笑出聲,前路不好走,可她沒有退路。

還是這句老話。

“若事情了結,我還是死不掉的話,我要開一間胭脂鋪!”

織吾沒頭沒腦突然來了一句。

夷則好脾氣地應和着,“可以。那你和我說說怎麽會想着開胭脂鋪的?”

她作出抹胭脂的樣子,翹着聲道:“我曾見過一個女子,她一年四季都很美,臉上的胭脂尤為讓我喜歡,我總覺得她定是本就很美,而那些胭脂又讓她更美了。”

“皖南的女子?”

她搖搖頭,不是。

一年四季,卻又不是皖南。夷則一時不清楚她在哪看見過一個外地女子的一年四季。

“是騎白虎那個?”

她一愣,随手扯過一條柳枝環在腕上,“是,也不是。”

點到為止,意思已經很明确了,她不願再多說。

織吾拉着缰繩回過身,問:“我們還有多遠到黃帝陵?”

“不耽誤的話,半個月,怎麽?”夷則輕輕撫摸着馬鬃,她牽着缰繩往前,這匹馬倒是很聽話,跟着二人步伐往前走。

附近有零星的村子,沒過一會兒炊煙升起,有幾個男人背着背簍或是獵刀于妻子揮別。

“沒什麽,就只是問問嘛。”她眼神流連在村子上,“我好像很難像這樣平靜的生活,可我又很羨慕很期待。”

她今天感悟很多,好似不說出來便會壓得她喘不過氣。

夷則停住,将她的帽檐拉下。小姑娘的臉蠟黃,眉毛很粗,這張臉并不好看。

“我無法回答你剛才的話,因為我的生活從來也不平靜,也沒有想過他們那樣的生活是不是我想要的,可我只想顧好眼前。”

微風拂起她的銀發,夷則伸手将搭在她臉上的發捋開。

“小九,你準備好接下來和我一起出游了嗎?”

“出游?”

可不是嘛,他們被人推着走,一路所行有自願有被迫,與其被動應對,不如調換一個心态,全是新鮮事、新鮮地,怎麽不是出游呢?

織吾思忖片刻,想明白了他的話,再次擡起頭,明媚道:“準備好了 !走吧!夷則大人!”

不知不覺中,她沒有再次悲觀求過死,也沒有再固執着要得到他人心頭血以救李見寒。

當然,她不知道的是,她的名聲已經引起了軒然大波,雖然是以如今這個樣貌和另一個名字,可只要那些有心人多查探幾番,要發現她是織吾的身份不是難事。

更何況,他不願她耗損自己去做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死人不能複生。

她不是不知道,只是涉及自身,難免被遮蔽。

*

沒了夷則和織吾在,南呂覺得有些無聊。

神情恹恹地驅趕着馬匹朝前走,那馬好似感受到他的情緒,也有些懶洋洋。

蒼舒影川揭開窗簾,回望了數眼,又是數次欲言又止。

南呂有些煩她,沒好氣地說:“沒來呢,人家小兩口親親我我自然要躲着我們了,你橫插在中間也不嫌膈應!”

蒼舒影川對他同樣也沒什麽好臉色,恨恨地甩上簾子。

忽然,左側高地滾落幾塊巨石,瞬間砸在了他們前方,堵住了路,突然彈起的碎石驚動馬匹。

受驚了的馬長嘶一聲,猛地揚起身。

南呂飛身站在馬車頂,雙手一轉,雙月刀在背後争鳴,他擡起頭看向一側黑壓壓的人群,暗罵一聲:“果然不是一趟好差事!”

“沖!兄弟們,老大說了殺了馬車裏的女子,搶了那物件,賞銀百兩!”人聲嘈雜,混着腳步聲越來越近。

南呂嘴角一挑,“這幾日小爺我閑的骨頭都癢了,你們來了正好練手!”

話音落,背上的雙刀旋轉着朝前方飛去,沖在最前面幾人瞬間見了血。

他笑聲響徹了山道,身形迅速地穿梭在人群裏,于對方的哀嚎形成了鮮明對比。

可對方,人太多了,早就打探到了蒼舒氏雇了個十二津殺手,所以精心設了這一場死局,讓他們被困在半道被圍剿。

最負盛名的殺手又怎樣?他們多的是人手,更何況山頂上還有火石。

“南呂大人”居中男子圍着面巾,大聲開口開口:“這件事其實與您無關!再說了,您也不喜歡那女人,不是嗎?若您收手,讓我們完成我們的任務,那也不為難您,雙方得利,何樂而不為呢?”

南呂吐了口吐沫,依舊笑聲不減,“什麽狗在亂叫?又吵又髒!”

他不喜歡蒼舒影川是真,可他更讨厭龐的人來阻撓他做事。

沒過一會兒,南呂開始有些累了,周遭死了很多人,也有很多人挂了彩,他飛身回到馬車上,聲量适中,保持着車裏的人聽見就可以。

“山頂上有火石,我們這麽抗下去,誰也走不了,老頭兒你帶着她先從那裏過去,往前跑,能跑多遠有多遠,從村子裏跑!我來擋住他們。”

老車夫看着他手指的方向,恰好一塊大石和山壁間夾出的一條窄道,擠擠能過,他猶豫地擡頭,只見年輕人黑色的衣袖濕漉漉的。

“公子,您……”

“別啰嗦,快走!”南呂如他安排那樣,只身擋在了人群前,他也不往前面多走一步,但若有人要越過線他便一招致命。

身後兩人倉皇逃命,老車夫推着蒼舒影川從縫中擠過,她回望了一眼男子的背景,眼底情緒暗湧。

南呂身前的黑衣人一波接一波,總是保持了四五人近身,累得他虎口都是麻的,他用內力震開了身前幾排人,手中彎刀猛地甩出去,借着回旋的力度又斬殺幾人。

這下,那些黑衣人倒是被他清理得沒剩多少了。

可他也沒力氣了,而這也恰好達到了他們的目的。蒙面的黑衣人靠近了幾步,南呂後腿幾步,手掌豎起,“等一下,我喘口氣,和你商量個事,你定會同意。”

“哦?何事?能與南呂大人共商,實屬在下之幸。”

他果真停下了腳步,料想到他也跑不了,見他喘了幾口氣,直起身子,突然大喊了一聲

“死夷則,還不來救老子!再不來,老子要去見閻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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