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點高香敬神明(六)
一場夢驚醒,窗外還沉在黑夜裏,山林間的風呼嘯着從房屋間隙穿過,不知何時下起的雨,夾雜着風聲打在門窗上,讓織吾的心久久不能平靜。
屋內的香氣也沒了,這一刻,她只覺渾身的骨頭都在疼。
那個夢境真實又可怕,她一定要去打探清楚,成王到底有沒有看見夷則,也需要打探清楚他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她忍着疼踉跄打開門,不妨一頭撞進溫熱的懷抱。
對方見她不受力地往後退了幾步,忙伸出手拉住,又見她衣着單薄,立即不滿蹙起眉将她往屋裏帶。
沒有光亮的房間,黑得看不清人臉,但她還是一下子就認出了他。
輕輕開口便帶着委屈的味道,“夷則。”
若織吾是他的敵對方,那他一定潰不成軍。他呼出一口氣,應答。
“下了雨,你往外面跑什麽?”他起身将挂在衣架上的外套拿來給她披上。
她很乖巧的擡手,糯糯道:“我做了夢,不太好,就想去找成王探個究竟。”
聽完她說的話,夷則一口氣憋在喉嚨間,想想還是該和她說明事情嚴重性,擡起手戳了一下她的腦門。
舉動親昵熟悉,她心裏泛起了暖意。
“就因為這個就在大半夜的跑去一個男子的房間,還穿的這麽少。”
她垂下眸子看了看,理虧嘟囔一句:“情況緊急,一時沒想起。”
“要是我不來,現在你……”他不願意去想也不願意講之後的話,兩人都明白就可以。
織吾臉頰瞬間彤紅,忙着搖頭,“不會!他身體有缺,不良于行。”
夷則那被按下去的怒氣再次騰起,笑哼一聲:“沒有缺就可以了?再說了,他是成王,不良于行?那也只是做給天下人看看罷了,沒那麽簡單。”
織吾壓下心中詫異,片刻後她想明白,成王身份尴尬,若不裝就難活,可若是真的,那又怎麽可能私下幹那麽多的事。
忽然,她想起,成王和書祭就住在旁邊,那麽夷則這時候來豈不是危險重重?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雙血淋淋的眼睛,猛地打了個寒顫,連帶着聲音都有些抖:“你怎麽來了?這裏很危險,你快走,明日也不必來接我。”
“小九,你在怕什麽?”
她慌張的模樣讓夷則覺得很刺眼。
幾息間,她才有了動作,緩緩擡起頭,“我夢見,他傷害你。”
夷則一頓,沒想到小姑娘是擔心他才會貿然往雨裏沖,才會趕他走。思及此,他只覺得這一趟沒有白來。
原也确實沒打算這個時候上來的,只想着明日帶她走;可入夜後開始下雨了,他又想起小姑娘以前雨雪夜的可憐模樣,所以才臨時決定去看看她。
而此刻,他萬幸他當時的決定,神情融進了一份擔憂:“他們可有為難你?”
“沒有。夷則”她吸了吸鼻子,朝他笑着說:“這次我很勇敢,出師了!”
可她是自己闖過來的,成王府這一關,并沒有夷則什麽事。
他沒有多說,有些事該是自己去經歷。所以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別去找他了,很危險,乖乖等我來接你。”
織吾眼裏有不舍,但突然聽到一些腳步聲,她立即點頭,悄聲道:“我聽你的,你從窗子那兒走,前門有人來了。”
夷則剛走,門就被敲響了。
“九姑娘,可是有什麽事?王爺讓我來問問您。”
沒有動靜,他又敲了一遍。
織吾才出聲,嘟囔不清:“沒事,只是還有些不舒服。”
門外的人雖然道了聲是,可她卻沒有聽見腳步聲。
她閉上眼,神情舒展,想了想試探性發問:“你家王爺醒了?”
“我沒睡。”
成王的聲音帶着涼意,吓她一激靈。
屋內傳來窸窣聲,沒一會兒門就打開了,織吾神情不好,“你不睡就不睡了,擾我幹嘛?”
寺廟的廂房古樸,門廊上的木漆有些剝落,雨滴濺濕了他的衣擺。
“對,我睡不着,所以我也不想你睡着。”
有病!
織吾深吸一口氣,壓着火道:“你做到了,請回吧。”
她反手欲關上門,不料被他一把攔住,門重重夾在他手背,聽着聲音就知道疼。
護衛跨步向前,用力推開房門,急切關心着他有沒有事。
他擺擺手,定定地看着織吾,“我今天心血來潮,想織夢解惑,若成功,明日你便可離去,天高海闊,憑你去。”
這對于她來說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
若今晚真能織夢解惑了,那麽夷則就不會出事。成王的陰私手段太多了,防不勝防,她擔心再拖下去對夷則不利,不如趁早了結。
“好。”
*
夷則和成王沒有交過手,但成王的手段他卻不陌生。
對付能忍受敵國屈辱幾年日子,又能忍受兄長壓制的一個人,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至少,以織吾這樣的小姑娘來說,并不會全身而退。
所以,他無論如何也要來帶她走。
寺廟門前的階梯是走不成了,看來他的動作還是被察覺了。
夷則反其道而行,往更高處走去。
雨勢漸大,山路更是難行了,他尋了一凹處藏身。
這地方視線好,他一眼就能看見那座藏于林間的小寺廟。
寺廟後半部分已經點起了燈,顯然入住的人醒了。
他眯起眼,分辨清那不是織吾的房間,好似松了一口氣。
約莫半個時辰後,原本守在臺階下的守衛分出了大半舉着火把來搜山。他們一言不發走動,手裏的刀劍胡亂掃,那架勢已然是十拿九穩了。
夷則心知,今夜這一戰是躲不掉了。
他翻出腰帶間的紅色藥丸吞下,丹田瞬間流入一股渾厚暖意,心下一驚,那老醫官果然非尋常醫士。
眼看着那些不分方向的守衛馬上就要到他這裏,他抽出劍迎身而上。
劍若游龍,出招迅速又詭異,他們都沒看清人從哪個方向來,就見了血。
甚至連哀嚎聲都來不及喊出。
與此同時,亮起燭光的廂房也同樣驚心動魄。
織吾借口要回房拿工具,喚出了蓮花燈,今夜它香味偏淡,不知能不能順利完成了。
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她洗淨了手,做好一切準備,坐到床榻邊側過頭撞上了成王的視線。
他就那麽直愣愣地盯着她,一寸也不移,看得她心裏不安。
“閉上眼,我怕你不敢看。”
他嘴角隐隐上揚,“我什麽都不怕,來吧。”
織吾取出匕首,朝着他的心口處試了幾次,都沒能紮進去。
那雙眼,太灼烈了。
“閉上眼!”她厲聲呵出。
這次終于起了作用,他閉上眼的瞬間,匕首順利沒入心口。
織吾看見他一閃而過的蹙眉,顯然,他沒有在蓮花燈的效用下睡着。
竟硬生生扛下了取心頭血這一道。
有多疼,織吾是知道的。
她手心開始冒了微汗,屏住呼吸點燃了成王的血。
奇怪的味道瞬間升起,像是許久沒有打開過的櫃子。
直到這時,成王才睡着,進入了夢境。
織吾手心泛起紅線,她擡眸看看床榻上的年輕人,又聽見門外規律的步伐。
深吸一口氣,随之進了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