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滿船清夢壓星河(一)
夜雨連綿,順着傘檐往下滴落,在眼前形成一道雨幕。
數丈外,歪歪斜斜走過來數人,一深一淺踩在泥巴路上,在黑幕裏都能看得出來他們此刻的狼狽。
待走近了些,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夾雜着淩冽撲鼻而來。
織吾皺着鼻子扭過頭,興許是風水勢大,竟讓她漏掉了本該熟悉的味道。
“王爺”
幾人齊齊跪在雨裏,語氣裏帶着些許顫意。
“沒抓到?”
聞言,他們頭更低了。
成王不動聲色,像是早有預料一般,開口道:“死傷多少?”
“就……就剩我們幾人了……”
成王的笑聲讓織吾一顫,從他們對話中推出了個大致。
在這一夜,後山的腥風血雨應該是和夷則脫離不了關系,她垂着眸子,心思卻早就飄到了山裏去。
按他們說的,夷則躲在往山頂去的一個坳裏,地勢占了優勢,居高臨下,早一步便能察出他們的動靜,縱使他們有着上百號人,卻依舊沒能占到什麽便宜。
甚至被對方打得毫無還手之力。
織吾數了數,一共十三人。
“真厲害啊,我的神玑營,就是這麽回報我的。”成王的口氣和臉色一樣的不好,他重重地靠到了椅背上,“我不留無用之人。”
話音一落,織吾身側的侍衛便上前迅速抽刀。
織吾閉緊了眼,仍覺得有溫吞的熱浪噴來,她深呼一口氣,不敢想象若是夷則沒逃掉會是什麽樣。
“我……”
成王突然驚訝轉頭,“哎呀,我竟忘了還有女子在場呢,那你處理幹淨就回來,我們先走。”
他伸出手去抓織吾手腕,明知故問接着說:“手可真涼,吓壞了吧。”
織吾對他的裝腔作勢已經見慣不怪了,也不搭話,推着他就往回走,也不顧腳下帶起了多少泥。
到了成王的房間門口,剛停下,後面就來了兩個侍從将成王的輪椅擡了進去。
見他擺手示意關門,織吾咬了咬唇一步就踏了進去,擋住了侍從的動作。
“你們下去吧。”
顯然,他累極了,閉着眼靠着椅背上,渾身都放松了下來。
半晌後,兩人誰都沒有開口,他眉毛輕動,嗤笑一聲,“織吾啊織吾,年紀輕輕那麽多心事啊……”
織吾的吞咽聲很明顯,思忖片刻後終于說出口:“為什麽你今晚要突然織夢解惑?”
他睜開眼,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緩緩道:“就是突然想啊,沒有什麽為什麽,我閑的無聊,又睡不着,總得找點事兒做,正好你不是想走嘛,那我得幫你啊。”
哪有什麽幫她離開,只不過是聲東擊西罷了。
目的在于夷則。
“神玑營今晚搜捕的是誰?”
“沒誰,一個不速之客。”
這下,算是全然清晰了。夷則從來的時候,就在他眼裏,直到他走,而為了穩住她,才特地上演一出織夢的戲。
她回想起剛才,那十三人中一人為了求得一線生機,在他們轉身之際,大聲喊出了夷則的情況。
“他傷的很重,應該是舊傷未愈又添新傷,想來逃不遠!王爺饒我們一命,我們去把他抓”
聲音戛然而止,成王不會給人第二次機會。
思及此,她眼眶一酸,恨恨地轉身斥責:“說是讓我幫你,可你嘴裏沒一句實話!甚至處心積慮要害我!這就是你說的幫?難怪別人都防着你,難怪你身邊永遠都只有一個書祭。”
成王猛地轉身,眼光狠厲,手指緊得泛白。
電光火石,誰也沒有退讓一步。
若不是門口響起敲門聲,峥嵘保不齊會一把捏死她
“說!”
“王爺,十二津派人來了。”
屋內兩人臉上都劃過一絲驚訝,只是成王轉變得更快一些,口氣裏充滿了看好戲的期待。
“帶過來吧。”
人來了,他獨自出去見的。
而織吾則被他鎖在了屋裏,她趴在門邊細聽,隐隐約約也只能聽到成王一個人的聲音。
無非就是一些感謝梅澗的話。
順便還給夷則潑了一盆髒水。
“剛剛你說的夷則,我是沒見過,只是今夜下人來報,後山有人鬼鬼祟祟靠近……啊,不知道……說是受了重傷跑了,若是夷則大人,那也未免太不堪了,三五神玑營士兵都打不過。”
不清楚對方說了什麽,随即只聽到成王的笑聲。
她有些喪氣,卻仍舊舍不得離開,能聽一點兒是一點兒。
不知過了多久,她手腳被捆着僵坐在地上,都麻木了,突地聽見低沉的鐘聲響起,胸口那股被人攥緊了的窒疼感再次襲來,原本昏沉的頭腦瞬間清醒。
外面沒有聲音了,這股不适裹挾着不安被襯托得愈發明顯。
她用頭撞擊門框,試圖能驚動人來救她。
隔壁的成王剛換好衣服,聽見“咚咚咚”的動靜,不解推着輪椅出來。
“那人走了嗎?”
“禀王爺,天兒沒亮就走了。”
他颔首,示意開門。
房門一開,她慣性地撞到門檻上,擡起頭來時,額頭早就紅腫一片,眼底也不是往常的清澈。
成王一驚,少有失了鎮靜的模樣,急忙身子往前傾着問:“你怎麽了?”
見她依舊茫然。
“織吾,醒醒。”他推着輪椅往前湊了過去,伸出手穩住她的頭。
“愣着幹嘛!給她解綁!”
呆愣在一旁的侍從急忙進屋将她手腳上的繩子都松了,各留了一道深深的污紫,可見那繩子勒得有多緊。
成王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眼神晦暗不明直起身,指揮人把她安置到床上。
書祭提着藥箱踱步進來,哈欠都還沒打完,見兩人好生生地在那兒,沒好氣開口:“火急火燎催我來,這不是好好的嘛!”
就在他進來的前一刻,她清醒了過來,臉色差到了極點,不耐煩地讓他滾出去。
一時間,三人誰的情緒都不好。
“待下山後,你我橋歸橋,路歸路,你的輝煌大業我幫不了忙,我麻煩纏身,留在這兒你也安寧不了,所以還是放過彼此為好。”
書祭噗呲笑了出來,“我說,你是不是太高估自己了。”
“那你可以試試。”
經過一夜,有些事她是想明白了。
他們對她手裏的蓮花燈的認知應該不少,甚至比她更清楚它的作用有多大,所以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也要留住她。
而她,左右也死不了,既然對方存了不幹淨的利用之心,那她又何必有所顧慮。
夷則已經突破了出去,那麽她不如趁此一搏。
“你不想救李見寒了?”
她一愣,“你怎麽會知道這事?”
成王笑而不語,只是拍了拍手,随即一身着紅莎,腰間系環佩的女子出現在門口。
“好久不見,小九。”
織吾有一瞬間的無措,眼前的三姐和之前夢裏見到的逐漸合上了,可清明時,她卻又是從前的模樣,簡直是判若兩人,她分不清哪一個樣子才是真的三姐。
她其實早就知道織三變了,只是一直不敢承認,自欺欺人罷了。
“三姐……你……”
她一颦一笑都帶着邪魅,環佩随着步伐清脆撞擊,她的笑也不複以往那樣:“成王對你這麽好,你又怎麽可以這麽不知好歹呢?這可不乖哦。”
所以,她的事全是出自織三的口。
“昨夜,十二津來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