瀕死
風吟看着刀下安靜的程芷,擡眼望着安親王,握着刀的手緊了緊,只等安親王一聲令下。
安親王對風吟點頭示意動手。
程芷閉上雙眼,眼睫輕微顫動,她握緊拳頭,讓自己避免露出懼怕的神情而被他們看去了笑話。
“等等,不要!”崔嘉慕下意識向程芷沖,但雙手卻被一左一右兩個人牢牢禁锢,動彈不得。
安親王只給了崔嘉慕一個冷漠的眼風,沒做理會。
風吟略擡起胳膊,正待刺下,從小道急匆匆地跑來一名侍從。
“王爺,大理寺卿帶人來了。”
風吟手上動作一頓,征詢地望向安親王。崔嘉慕和程芷心中重新升起希望。
安親王心中不快,面色難看地向程芷射去一個飽含殺意的目光:“一定是這老東西來找女兒了,絕不能讓這二人的行蹤被他找到。”
他沉吟一瞬後開口:“先将這二人押下去關起來,派人守好,不要讓他們逃了。”
安親王領着一群人轉身離開朝前頭趕去。
……
風吟領着人押着程芷和崔嘉慕向後院撤走。
崔嘉慕擔憂地緊盯呼吸漸弱的程芷:“程芷?程芷你醒醒。”
風吟走在前頭聽見聲音後,嗤笑一聲:“她被我打成重傷,即使我不下手殺她,放任她這般下去也會死掉。”
模模糊糊聽見聲音的程芷掙紮着撐開眼,反骨支撐着她冷笑嗆聲回去:“這點輕傷還不足以讓我死去。”
風吟譏笑:“進氣都困難了,還要嘴硬。”
崔嘉慕也聽出程芷明顯是強弩之末,硬撐罷了,他心中越發急躁,程芷的傷勢刻不容緩。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四周,卻沒有看見任何一名大理寺的人,猜測是被安親王支走了。
清冷的月色投在被微風吹得泛起漣漪的池水上,月影被漣漪漾開。
崔嘉慕一愣,視線轉到左側的池水中,四周除了他們的腳步聲以外分外安靜,他能聽見流水潺潺的聲響。
崔嘉慕立刻意識到安親王府上的池水是活水!
他想起附近最近的河流是汝早河,安親王府上的水池正是汝早河引流而來。
恰好他會水,并且水性很好。
他看了看眼眸半阖的程芷:“沒想到我們最後會栽在這裏,程芷,你還記得我們走水路時坐的客船嗎?”
程芷動了動眼簾,不解崔嘉慕為何忽然提起那時候的事情。
風吟以為崔嘉慕死到臨頭,感懷一下過去,并未放在心上。
崔嘉慕繼續道:“那時還發生了一個案子,死者居然全身是水地躺在甲板上,當時我們倆百思不得其解,死者身上哪來的水?沒想到距離這件案子已經過去了一年時光。”
程芷看向崔嘉慕,崔嘉慕不動聲色地眨了眨眼,不知自己的暗示程芷聽明白了沒有。
哪來的水?自然是下水潛入水中。
程芷朝他費力地彎了彎唇角。
崔嘉慕松了口氣,程芷接收到了他的暗示。
崔嘉慕瞥了一眼沒有回頭的風吟,看了看身側桎梏他雙手的兩人,他們神情放松,力道也松懈不少。于是他猝不及防發作,将抓着他雙手的兩人打了個措手不及,順利掙脫出來。
程芷就在他邊上被人架着,他雖然沒有對別人出過拳頭,但是用上常年拉弓射箭的力量,也能揍翻沒有防備的人。
崔嘉慕緊繃着一口氣,動作不敢有一絲遲疑。他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放倒架着程芷的兩人後,風吟聽見身後的動靜,終于反應過來。
崔嘉慕一手攬過程芷,程芷咬牙讓自己雙腿站立不倒下,配合崔嘉慕動作。
二人頭也不敢回,直沖身側不遠處的池水。
風吟伸出的手距離程芷的發絲只差了一毫,眼睜睜地看着兩人跳進了池水中。
“會水的,給我跳進去!”他黑着臉站在池水邊緣呵斥道。
此時天氣嚴寒,池水更是寒冷刺骨,饒是會水性的人,突然紮進冰冷的水底,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平安上岸。
侍從們面露猶豫,動作上便遲了一步。
風吟看着漾開漣漪的水面,心中惱恨:“這片池連通汝早河,其他人跟我出去追。”
月色照在水面上,卻驅散不了水下的漆黑。
崔嘉慕一手攬着程芷的腰肢,一手劃開池水,兩眼一片漆黑,他只能從水流來判斷出去的方向。
身後接連傳來重物下水的動靜,他心知是安親王的人追上來了,他不敢過多停留,所幸遇上了退潮時分,他找準了方向用力游去。
湧動的冰冷水底,二人身體緊貼,發絲交織。崔嘉慕感受着程芷身上傳來的溫度,心中越發焦躁不安,頻頻扭頭去望程芷的方向,但一片漆黑的水下,只能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輪廓。
程芷意識越發朦胧,刺骨的寒意令她身子僵冷,被風吟砍出的傷口不斷有血溢散,混進水中。胸腔的窒息感越來越深,她再也支撐不住,緊閉的口齒松開,在水中冒出一串小氣泡。
崔嘉慕心焦不已,只恨為何還沒到岸,他卯足了力向前游。
……
寂靜的郊外,汝早河中猛地鑽出兩個人,水聲打破了平靜。
崔嘉慕幾乎是拖着已經陷入昏迷程芷爬上岸。
慘白的月光灑在程芷臉上,崔嘉慕一陣心慌,程芷此刻的臉色他仿佛在哪裏見過,讓他惴惴不安。
他伸手輕拍程芷的臉頰,喚道:“程芷醒醒,你別睡,快醒過來。”
崔嘉慕驀地想起今日在死去的公主臉上看到過同樣的面色,他心中一痛,眼眶發熱,雙手顫抖起來。
他俯身為程芷渡氣。
幾次重複後,他凝神觀察程芷的動靜,片刻後他表情頹敗,絕望地癱坐在了程芷身側,低聲喃喃:“對不起,早知會這樣,我今日就不該帶你過來,對不起,是我害死了你……”
“咳咳咳!”
一聲驚天動地的咳嗽喚回崔嘉慕渙散的神智。
“崔、崔嘉慕……”
細如蚊吶的聲音在崔嘉慕耳中猶如天籁之音,他渾身發軟地湊近程芷,勉力扶起程芷,将她抱在懷中:“太好了,你沒死……”
一只小手溫柔地輕拍他的脊背,宛如安撫。
直到程芷打了個噴嚏後,崔嘉慕才如夢初醒般放開程芷:“我背你去找大夫。”
程芷的目光落在崔嘉慕臉上,輕輕一愣,緩緩伸出手,聲音虛弱:“你哭了?”
心緒一通大起大落後,崔嘉慕思緒遲鈍,他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眼尾被人輕撫。
程芷看着崔嘉慕通紅的眼尾,心中內疚,她難得露出一個乖巧的表情:“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你若真覺得內疚,就好好撐到大夫給你治傷。”
崔嘉慕将程芷背起來,在夜色中狂奔。
……
崔嘉慕輕輕将程芷向上颠了颠,站在城內思索該往哪邊去。
程府和崔府極有可能被安親王的人埋伏,程芷身受重傷,他不能貿然去冒險賭一個渺茫的可能性。
崔嘉慕決定還是先去醫館找大夫。
他聽着身後微弱的呼吸,心中稍微安定:“你再堅持一會兒,馬上就到了。”
“嗯。”程芷努力給他回應。
崔嘉慕打起精神往醫館趕去,眼看着醫館就在前方,視野中卻出現幾道人影,他不得不提高警惕,緩下腳步。
其中一人似乎看到了他,竟揚起手沖他打招呼:“這不是崔大人嗎?好巧。”
竟是沈容英。
崔嘉慕站在原地戒備地看着沈容英靠近,忽然他道:“沈大人深夜獨自在街上,所為何事?”
沈容英笑笑:“家中養了一只不聽話的貓兒跑出來了,我們出來尋它。”
崔嘉慕盯着他的表情不說話。
沈容英視線移動,轉到了從崔嘉慕背後露出來的腦袋:“咦,崔大人背上背着的是白日裏去茅房的書童?他受傷了嗎?”
“不勞沈大人關心。”崔嘉慕面無表情地挺起身子,将程芷的身形遮住。
沈容英見崔嘉慕如此冷淡,并未感到冒犯生氣,反而露出一個愉悅的神情:“崔大人跟程姑娘的關系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啊,真令人欣羨。”
他早早就認出了書童打扮的人就是程芷。
沈容英微微向後側過臉,他身後的侍從紛紛上前,崔嘉慕直覺不妙,不善地問道:“沈大人,你要做什麽?”
“崔大人,你一定覺得很奇怪,究竟是誰發現你并未離開安親王府而是返回偏廳吧。”
崔嘉慕恍然,眸光深邃:“是你。你是安親王的人。”
“公子。”
黑暗中又走出幾人。
崔嘉慕面沉如水地看着猶如附骨之疽的風吟朝沈容英恭敬地垂頭行禮,腳步緩緩後撤。
“崔大人,建議你還是老實些別跑了。”沈容英看出崔嘉慕的逃跑意圖,幽幽開口。
“沈容英……”崔嘉慕咬牙切齒地從齒縫中擠出他的名字,忽然一愣,“谷公子……沈容英、谷公子,你就是那時出現在秦州的谷公子。”
沈容英點頭,大方承認:“沒錯,是我。當時有個姓秦的看見了我的臉,所以我就讓風吟殺了他,但沒想到你們一直在查他妹妹的案子,險些查到我身上,于是我索性讓風吟殺了你們,可惜你身邊還有一位高手,唉。”
“你父親跟程芷父親是好友,而你跟程芷也差點成為夫妻,你可否放過她。”崔嘉慕繃着臉道。
沈容英故作遺憾地搖頭:“在客船上的時候,崔大人明明也都看在眼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程姑娘無意在下,我與她有緣無分,保不了她。”
他輕輕揮手,身後的侍從們一擁而上。
崔嘉慕咬牙,轉身要跑,卻發現不知何時身後已經悄無聲息地圍上來數人。
逃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