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
通夜, 火化,安葬……
降谷奶奶葬禮的全部的流程,都在秦的親自跟進之下有條不紊地進行着。
狐貍原本對于這些人類特有的儀式知之甚少, 但架不住秦的身後,還站着一整個[異聞5系薪水小偷企劃交流群]的冤種同事們。
“——到這裏就結束了嗎?”
花江點了一下頭,将手裏的流程手續遞給秦:“之後還要将降谷夫人的遺骨請入寺廟, 經過僧人的超度儀式之後才能正式納骨。”
“好……知道了。”
總是懶散拖長的尾音忽然就變得短促, 大妖的眉宇間透着一絲疲倦, 從葬儀社工作人員的手裏接過骨灰盒:“……我一會兒就去。”
看了一眼上司頭頂仿佛一夜之間失去光澤的狐貍耳朵,花江略微遲疑後, 小聲道:“您……如果不方便去寺廟的話,我可以為您代勞的。”
秦垂眼。
“我親自去。”
就當是……送那位慈祥和善的人類最後一程吧。
好意遭到拒絕,花江便也沒有再繼續勸說,翻了翻随身的記事本後,撕下一張紙, 唰唰唰寫下一串地址遞給秦。
“不少寺廟對于我們異聞課的态度較為排斥, 認為我們與異常親近乃是倒反天罡之舉。”花江簡單解釋了兩句, “這間寺院算是東京轄區內對我們态度最為友善的, 寺內主持還算好說話,曾經也與我們有過一二交集。如果您打算親臨的話,就去這裏吧。”
秦收下小紙條,沒有多說什麽, 挨個安撫地拍了拍兩只小崽的腦袋, 随後便與幾人道別離開。
目送秦的背影消失在大門之外, 諸伏景光微微嘆了口氣。
“zero, ”偏頭看向身邊的幼馴染,諸伏景光有些心疼地拂過對方眼下的青黑, 柔聲道,“——昨晚一夜沒睡,現在有感覺困嗎?要不要去隔壁的休息室補一覺?”
呆在原地愣神了好半天,降谷零這才有些遲鈍地輕輕搖頭。
“……不用。”
他的嗓音沙啞的厲害,眼睛腫的像兩妹桃核,看上去有些滑稽,卻又莫名讓人心頭發酸。
諸伏景光倒也不強求:“那等秦老師回來之後,就拜托老師幫我們續個假吧,你也正好趁這個機會好好休息休息、調整一下狀态,學校競賽的事情不急。”
“……”
頂光燈在降谷零的眉眼間投下一片陰影。他沉默了一陣,慢吞吞地轉過身:“……我去睡一會兒。”
——————
另一邊。
搭乘冤種部下的車來到紙條上的地址,秦捧起被黑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骨灰盒,在與門僧見禮之後,很快就被對方引入寺內,來到法堂門前。
同法堂門外的僧人通傳一聲過後,不一會兒,法堂裏就走出一個慈眉善目、身材微微發福的中年僧侶。
“施主與貴人來得巧。”
僧侶雙手合十,笑着對秦行了一禮,“今日正值每月一度的講經日,高僧現下正在法堂講經說法,施主可願請貴人入內、一并聽經?”
眉眼微松,秦點頭:“可以。”
然而,就在他捧着骨灰盒正要跨入門內時,下一秒,他的肩膀卻被這位胖僧侶輕輕抵住、整個人被迫停在了法堂大門外。
望着秦微沉的面色,僧侶誦了一句佛號,垂眉緩言道:“施主此身血煞之氣太重、不宜入內,恐擾佛堂清淨,還請見諒。”
“……”金蜜色的狐瞳緩緩眯起,秦眸色微涼,輕聲道,“若我一定要親自作陪呢?”
僧侶依舊垂目:“若不介意,施主可将此物交付于在下,待到禮成之後,在下一定将其完好無損交換于您。”
“……”
“施主,請。”雙臂向前平托,僧侶似乎并未将秦的冒犯之詞放在心上,面上依舊笑盈盈的。
攥在掌心的小紙條被揉成一團,秦感受着那微微有些硌人的形狀,眸光在四下朝着自己警惕圍來的武僧身上一掃而過。
某種叫人幾欲窒息的氣氛,在沉默之間迅速滋長。
半晌後。
喉結微滾,秦嗓音沙啞。
“……可以。”
胖僧侶依舊在笑,接過那只造型古樸厚重的骨灰盒後,給秦指了個方向:“敝寺西面有一處庭院,所侍弄的花草尚可入眼。等候期間,這位施主可于此處自行賞雪觀景。”
秦沒說話。
等目送胖僧侶進門、法堂朱色大門緩緩關閉之後,秦這才慢吞吞地收回目光。
沐浴着其餘僧人警覺中夾雜審視的目光,秦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額角,提步朝着庭院方向緩緩踱去。
……
……
庭院裏。
不知是不是灑掃僧人今日偷閑躲懶,院裏青石小徑之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腳步落地時,秦耳中能清晰聽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
庭院本身不大,種植的林木花草多是一些長青不敗的品種,因此即使是在初雪天裏,庭院依舊顯出一種綠意盎然的生機來。
步履不停,很快,秦就轉入了庭院深處,在一處僻靜角落裏,尋到一方石桌,桌上還有一局殘棋。
“——施主雅興。”
微微回頭,秦的目光裝上一張布滿褶皺的滄桑面孔。
來人沖秦一笑,雙手合十一禮後,徑自坐入石凳之上:“不知施主可通棋藝?是否願與愚僧手談一局?”
秦站在原地沒動:“不懂。”
“只一局,可否?”老僧笑了起來,渾濁的眼珠看上去深邃如海,飽藏智慧,“施主應該就是花江施主口中的‘秦警官’吧?一局之後,愚僧可應秦施主一個條件,權當做見面禮了。”
見面禮……
距離講經結束大概有半個多小時的樣子,秦思索片刻,點了點頭,很快落座到了老僧對面。
“愚僧執白,秦施主先請。”
老僧将一缽漆黑的溫潤棋子推到秦那一側。秦沒有拒絕,随手捏了一枚黑棋,輕敲在棋盤之上。
噠……
噠……
清脆的落子聲,仿佛成了這處僻靜庭院裏唯一的聲響。
十分鐘後。
“——施主承讓。”垂手将最後一子落下,端詳了一陣石桌上奇臭無比的對局,老僧眉眼依舊帶笑,“秦施主可有什麽想要求解的?事業、姻緣、財運……雖不敢自稱諸法皆通,但若只是漏出幾句粗淺之言,愚僧應當也是會的。”
秦把手裏那枚已經捂熱的黑子擲下:“問吉兇,行不行?”
“可。施主想問什麽?”
“我的斷尾,能找回來嗎?”
老僧閉目,片刻之後,輕聲道:“大兇。”
“能換一個問題嗎?”耳尖神經質地彈動了一下,秦眉心微蹙,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立刻道,“那我換一個——我想調查兄長當年碎屍而死的真相。”
“大兇。”
“……我的命運?”
“大兇。”
“親緣?”
“大兇。”
“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的命運?”
“大兇。”
“……”
秦都要無語了,望向面前這個老登的眼神裏逐漸就帶了些不善:“臭老頭,你是不是只會算大兇?”
“非也,非也,”老僧雙手合十,眼眸微阖,叫人極難分辨他現在是睡還是醒,“秦施主殺孽太重,此生兇多吉少已屬不易,今後若能修身養性、積攢功德,或可得一善終。”
殺孽太重……
回想起東京曾經被血腥和恐懼統治的那五年,秦沉默片刻,唇角竟然微微翹起。
“我向最來聽姐姐的話,此生至此,只殺過該殺的罪人。”
“何罪至此?”
“滅門之案。”
老僧嘆了口氣,低眉垂目:“施主不妨放下往日仇怨,如此,也算是放過了如今的自己。”
“放下?”
聽着對方這荒誕至極的言論,秦一時間差點笑出了聲。
“禪師,我放不下。”
狐耳繃得筆直,狐妖那雙宛若落日熔金般燦爛的眸子裏,不知何時浮上了一抹不詳的猩紅之色。
“——當年血仇雖然得報,但那些慘烈的記憶卻不會就此消失,我的親友也再不會回來……如禪師所說,我這半生所造殺孽太重。我放不下那些仇恨,更沒辦法放過自己。”
老僧垂眉合掌,長誦了一句佛號。
秦看了一眼時間,從石凳上站起身,準備告辭了:“此番多有叨擾,還請禪師勿怪。”
“不妨。”
老僧忽然擡眼,藏在耷拉的眼皮之下的眼睛直直看向秦:“秦施主,若愚僧說,施主當年并未除盡罪人、如今尚有仇家在世,而施主今下亦有立地止戈、釋然皈依我佛的機會,秦施主可願……”
“不願意。”
“秦施主且莫……”
“老頭,我說——我不願意。”
話音落地,無邊殺機與業障一起洶湧而出,轉瞬間席卷了這處小小的僻靜角落。
枝頭細雪被殺意驚動、紛紛揚揚灑下,人間好似又迎來了一場象征豐收的瑞雪。
凝視着老僧幾乎要将眼睛遮住的花白色長眉,秦仿佛一只剛殺出血海的修羅惡鬼,用狐貍特有的綿軟嗓音,一字一頓道。
“——如果仇家還茍活于世,我必屠盡目之所及一切活口,不叫其九族之內留一只餘孽。”
“……”老僧沉默一陣,“若秦施主找尋不到真正的仇家呢?”
“那就都殺了,”口中說着猙獰殘酷的話語,白發金眼的狐妖面上卻是笑意盈盈,“十個、百個、千個……只要我足夠強、能殺盡全天下所有異常,我終究能得償所願。”
“若實力不逮、殺不了仇家呢?”
“那便與故人黃泉之下再會。”
“……”
“……”
指節輕叩桌面,秦笑吟吟地望向面容怔然的蒼老僧人:“禪師,我能不能再換一個問題?”
禪師雙手合十:“若秦施主想問的是在世仇家的去向……抱歉,愚僧不知,也算不出來。”
“是真算不出來,還是不願意給我算?”
老僧長嘆一聲,口稱佛號,不再言語。
眼見此景,秦嗤笑一聲,也不再問,拂袖起身,遠遠抛下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語後,便揚長而去。
“——究竟是與公安親近、還是與公安中的某些人親近,老禪師可得想好再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