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
此間事了, 秦坐在車裏發了一會兒呆後,便招呼赤田開車返回葬儀社。
此時正值午後,窗外車流如織, 片刻未歇。
“秦大人似乎有煩心事?和淺草寺有關嗎?”
閉目仰靠在後座,秦語氣一如既往的散漫溫軟:“很好奇?你剛才不是一直呆在車裏嗎,赤田?”
聽出這話裏潛藏的深意, 紅發男人撓了一下頭。等順利将車子發動之後, 他有些憨憨地笑了起來:“來之前秦大人雖然情緒也不太高, 但臉色還不至于黑沉到現在這個程度,所以稍微有點在意。”
“我臉色很差勁?”秦擡手摸了摸自己的側臉, “沒有吧?應該只是熬夜熬的。”
“呃……”從後視鏡裏小心窺視了一下秦的表情,赤田遲疑片刻,最終附和道,“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嗯。好好開車吧。”
赤田應了一聲,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前方的路況之上。
然而……
當他第三次緊急避險、猛打方向盤避讓開一個不要命的飛車黨之後, 後座被颠簸的車身搖的七葷八素大妖終于還是睜開了眼。
“——警視廳交通課到底是怎麽辦事的?”
長眉緊蹙, 秦确信自己的臉色這一下的确如赤田所說那樣陰沉了下來。
他冷笑一聲。
“對方既然不怕死, 那你也不用讓, 赤田,撞死了也是那人活該的——不用擔心交通部的臭老頭找麻煩,我會保你。”
“……倒也不是怕被找麻煩。”
意識到自家金大腿這麽多年過去、似乎依然沒能很好的融入人類社會,赤田揣摩了一下用詞, 謹慎道:“法不容情, 更何況我們還是公職人員, 所以更要以身作則、捍衛法律的權威性了。”
“法不容情?以身作則?”
短促有力的詞彙被人反複含在唇齒間碾磨。半晌之後, 白發金眼的狐妖似笑非笑:“吶吶、我說,赤田——公職人員渎職怎麽判啊?”
赤田被這話問的愣了一下, 思考片刻後,給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最高三年有期徒刑。”
“才三年?這麽輕啊……”
“已經不輕了。”紅燈亮起,赤田眼疾手快,猛踩了一下剎車,“渎職也分輕重的,如果是我們這樣的司法程序內人員執行了違法逮捕或拘/禁的情況的話,刑期上線就會提高到10年。”
“10年也少。”
“……”撓了撓頭,赤田猶豫半晌,觑了一眼後視鏡裏某人喜怒難辨的臉色,到底是沒敢再吱聲了。
一陣沉默過後,還是秦壞先打破了車內的安靜。
“赤田,你說我們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麽會背叛同伴呢?”
赤田又是一愣:“我們這樣的人……是指公安嗎?”
秦沒說是,卻也沒有反駁,只是從鼻腔裏擠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輕哼。
這個問題稍顯尖銳敏感,赤田遲疑了好一陣,這才有些不确定地說:“人各有志……如果志向不在這份工作上的話,那像是前田君那樣辭職離開、應該也是情有可原的吧……?”
“是嗎。”
盯着後視鏡裏那雙如幽潭般深不可測的金蜜色眼眸,赤田嘴唇開開合合老半天,最終,只能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是。”
“可你明明就知道,我問的既不是志向,顯然也對前田離職的事并不感興趣。”
“……”
“……”
“別緊張,我就只是随口一說——話說回來,今天為什麽是你來送我?你今天這麽閑嗎?”
或許是終于後知後覺地察覺到車裏氣氛不對勁,大妖抖了抖耳尖,沖着後視鏡笑了一下,随即率先轉移話題。
正好此刻紅燈轉綠,赤田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冷汗,腳下使勁,油門瞬間踩滿。
剎那間,車廂傳來的巨大的推背感,差點把秦直接甩飛到前擋風玻璃上,亂七八糟地糊成一團倒黴狐餅。
秦:“……駕照不想要了,可以捐給需要的人。”
——就比如他。
赤田讪笑:“對不起對不起,剛才一下沒注意用力過頭了……!”
頓了頓,他像是* 這才想起秦的問話,很快道:“厚間出任務受了點傷,現在還在警察醫院接受治療,花江回去處理沒弄完的文書了,我正好休假、課裏閑人又正好只有我一個,所以我來了。”
注視着後視鏡裏對方清明幹淨的深黑色眼珠,秦沉默了一陣,移開目光看向窗外:“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赤田留意着前方路況,在車輛即将駛入下一個岔道時,随口問了一句,“秦大人,我們現在是回學校還是葬儀社?或者我直接送您回降谷宅?”
出乎意料的,他得到了一個未曾設想過的答案。
“回公安。”
赤田一怔。
秦擡起手,沖赤田晃了晃。通過後視鏡,赤田清楚看見了對方手裏捏着的那袋淺草寺特供祈福福袋。
“果然就像是花江說的那樣,這間寺廟的主持是個很好的人——這是我向他求的平安手串和無事牌,剛好最近買的貓罐頭和外驅藥也到了,一會兒你送我回公安,我給aki和小阿花他們送過去。”
早川君啊……
眉眼間悄然續上一抹如釋重負笑,赤田松了口氣,笑着調侃:“您還真是走到哪,都不忘給照拂過的孩子們帶禮物啊。”
秦哼了一下,水紅色的狐耳耳尖高高立起,眉眼間似乎有些驕傲:“當然,畢竟我可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監護狐……沒有之一的那種!”
“嗯嗯嗯。”
“你好像對這個頭銜有不一樣的見解?你覺得我不配?”
“不不不、屬下不敢——不!屬下的意思是,您果然是世界上最體貼最溫柔最寵愛孩子的監護人!”
“這還差不多……”
……
車窗外,半夜已經停下的雪,不知何時又再度從天穹之上鋪落下來,深灰色的天空像是被污染後試圖調勻的白顏料。
白色最易髒。
異色入盤,無論花多少時間、兌入多少幹淨的白顏料企圖遮蓋,都掩蓋不住調色盤上那抹髒污又刺眼的晦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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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安上下都知道,當年早川一家發生變故時,是秦力排衆議,收留了當時無家可歸、情緒瀕臨崩潰的早川秋。
所有人都知道一人一狐之間情誼深厚。
因此,當聽說大妖帶着小禮物回家探望曾經親手撫養過的早川秋時,沒有人對此感到意外,至多不過調侃一句“早川君都這麽大了,秦大人怎麽還把他當孩子一樣哄着?”
“——在我這裏,他永遠是我的孩子。”
面對同事的戲言,秦滿眼認真地說:“我今年已經快兩百歲了,無論是從監護關系、還是從年齡上看,aki在我這裏都是個孩子。”
“……”
大概是感覺到無味,八卦的人群彼此面面相觑,過了一陣之後,各自重拾起手上未完成的工作,尴尬一笑,紛紛散去。
早川秋把秦迎進了自己的辦公室,不需要秦出聲讨要,就自覺将提前準備好的小面包從櫃子裏取出、推給了對方。
“——您要我查的事,有結果了。”
拆包裝的手微微一頓,秦沒有擡眼,語氣平靜地問:“是哪家的人?去醫院幹什麽?”
“我以為您早該想到了,”早川秋将窗簾拉上,又檢查了一遍門窗,确認全部關好、不會漏出任何風聲之後,這才道,“就像您想的那樣——那些人就是沖着降谷老夫人去的。”
“……”
“我聽說降谷老婦人六年前在被救護車送去醫院的時候,人就已經快不不行了,之後勉強下了手術臺、在ICU裏卻更是一度瀕危,醫院當天連下了好幾份免責治療聲明。”
“……”
“——她最終回光返照,與您有關。”
蓋棺定論一般,不由得秦反駁,早川秋就語氣滿含篤定地說:“您一定對她做了什麽……用妖怪的手段。”
“……”
秦沉默。
過了一陣後。
“……那些人是沖我來的?”後知後覺地揣摩出了早川秋話裏隐藏的深意,秦的眉心很就擰了起來。
他像是有些難以理解。
“就因為降谷奶奶情況突然轉好,那些人就因此盯上我了?”
“這種可能性最大。”畢竟不是誰都有機會在內髒全部突然衰竭的情況下,還能茍延殘喘活上六七年的。
早川秋在心裏想。
“……”
秦沉默着,頭頂耳尖也随着時間推移不斷彈跳着,速度越來越快,幅度越來越大——只看耳朵的動作,就不難猜出耳朵主人內心裏的焦躁程度了。
過來一會兒,他問:“那她的死,也是那些家夥動的手嗎?”
“一半。”
微垂着眼,早川秋年輕俊秀的面容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那個組織的家夥這幾年一直不太安分。降谷老夫人身上發生的醫療奇跡對他們很有吸引力,這六年來,他們蠢蠢欲動,不斷嘗試想要把降谷老夫人從醫院劫走,不過都被我聯系的警備部同僚攔下了。”
“最後這次……是個意外,留守醫院的人員有人失手了。我昨天晚上連夜查了,失手的普通公安背景幹淨,目前看來,和那些人無關。”
得到肯定、但卻并不是自己想要聽到的答複,狐貍的耳尖瞬間就垮了下去,軟塌塌地,緊緊貼在頭頂兩側。
“……是我的錯。”
早川秋沒有安慰自家監護人。事實上,他也确實不太懂應該怎麽安慰人。
短暫靜默過後,秦提起了另一件事:“那個紅頭發黑風衣的人,你查到身份了嗎?那人也是那個組織的成員之一嗎?”
早川秋搖頭。
“這件事不在對魔特異課的職權範圍內。上述關于降谷老夫人情況還屬于公安保護公民生命安全的正常範疇之內,但這件事屬于那些普通公安管轄處理……我無權插手。”
——意思就是沒結果了。
秦對此也不算太過意外。在他心裏,對事情的定論,早已有了一個大概的模糊輪廓。
随手将福袋遞給早川秋,秦勉強彎了一下眉眼。
“……什麽?”
“給你和你家那兩只小崽求的。”
這樣說着,他指了指袋子裏的木質的手串和牌子:“不知道有沒有效,不過勝在長得足夠精巧可愛,願意戴的話就拿去玩兒吧。”
早川秋“嗯”了一聲。
片刻之後,像是擔心自己的反應太過冷淡,他斟酌一陣,挑了一條檀木手串套進自己手腕,然後補充了一句:“我拿回去分給他們。”
秦笑着道了句好,留下一句叮囑後,站起身。
“我還要去看看樓下的小阿花,就不多占用你的時間了——工作之外也要多注意休息哦,aki醬~”
“……知道了。”
“嗯嗯,拜拜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