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
清場結束。
盡可能無視身邊越逼越近的黑暗, 秦重重阖上玄關門,進屋,招呼了一聲降谷零:“你也別收拾了, 時間太晚了,趕緊洗個澡回窩裏睡覺。”
降谷零沒有動。
秦挑起眉:“你看我做什麽?我臉上有字?”
“……不。”
短暫沉默了一陣,降谷零低下頭, 語氣很輕, 在窗外一陣陣鬼哭狼嚎的映襯下顯得有些有些模糊不清:“總覺得……有些不太舒服。好像哪裏怪怪的。”
噠……
噠……
熟悉而又輕快的腳步聲逐漸靠近, 降谷零沒有躲。
下一秒,他感覺到一抹滾燙的溫度出現在了自己的額間。
“——奇怪, 摸着不熱啊,應該沒發燒才對……崽,你具體是哪裏不舒服啊?”
降谷零擡起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心跳有些快,總覺得……好像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似的。”
“哦, 這個啊……”
滾燙的大手從額間拿開, 下一刻, 卻又重重落在頭頂, 揉亂了降谷零還帶着幾分潮濕水氣的頭發。
“沒事的。”
沒事的?
降谷零抿了抿唇。
在那只大手即将抽離的上一秒,他驀地一把拉住了面前這個白發金眼的男人的手腕。
迎着對方略顯疑惑的眼神,降谷零嘴唇動了動。
良久之後。
“……菜菜子呢?”
“嗯?”沒有嘗試去掙脫對方禁锢着自己的手,秦失笑, 帶着幾分促狹地逗幼崽, “怎麽?沒有他陪你, 你還睡不着覺了?”
“……嗯。”
“可是, 你今晚過後就是成年人了哦?成熟可靠的成年人,是不需要小狗陪着也可以自己入睡的。”
降谷零沉默了一陣, 最終破罐子破摔。
“可現在還沒過12點……!”
言下之意是——他現在還不是成年人,他還需要小狗提供陪睡服務。
甚至都不需要跳到床上貼着降谷零一起睡,菜菜子就只需要趴在那個安放在降谷零床邊的雲朵小窩裏,降谷零就能一夜好眠。而,只要菜菜子不在,降谷零必然會翻來覆去很久都無法入眠。
……所以說,這個神奇的阿貝貝效應到底是怎麽作用的啊?
想不通。
百思不得其解,秦最終抖了抖耳尖,無奈地嘆了口氣,承諾:“最近工作很忙,一直沒空去接寄養在別處的菜菜子……等明天,明天好吧?明天白天我就去把小狗給你接回來,然後就不送走了。”
“真的?”降谷零一臉狐疑地盯着秦,想了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眼,“那個、如果你對小狗毛過敏很嚴重的話,那……”
“——那你就不養他了?”
降谷零果斷搖頭:“當然不會!我的意思是,如果你過敏真的很嚴重的話,那我就攢錢買一臺吸塵器,以後每天在你下班回來之前,我都用吸塵器把家裏的毛毛打掃一遍,盡可能不讓你接觸到菜菜子的毛毛!”
“……”
金蜜色的眸子裏蕩漾開一圈又一圈名為溫柔的漣漪,狐貍天生綿軟的聲線在此刻更是柔和得一塌糊塗:“……笨蛋崽子。”
降谷零瞪圓了眼睛,像一只路過無辜被踹的小狗:“幹嘛突然罵我!”
“就罵,笨蛋崽子。”
秦又重複了一遍。
然後,他頂着幼崽不怎麽高興的眼神瞪視,用力把對方本就淩亂的頭毛揉的更加炸毛:“趕緊去睡覺,還有二十分鐘就到12點了,成年夜不睡覺的小孩可是會被妖怪抓走的哦?”
降谷零表情明顯有些無語,但最終還是沒有反駁對方的話,只是用那雙霧霭朦胧的紫灰色眸子盯着秦,有些不太自在地提醒:“你還沒跟我說生日快樂……其實不說也行。”
眸光一頓。
就在降谷零以為自己将會得到一句嫌棄自己幼稚的嘲笑之時,下一秒,他忽然感覺自己的額間一暖。
“——生日快樂,降谷零。”
怔怔地擡手按上自己的眉心,降谷零看着一觸之下、又快速遠離自己的白發男人,唇瓣幾度開合,卻是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體內的狐火原本在藥力滋養下稍微旺盛了一些,但此刻,在又被秦分出一大簇後,立刻萎靡黯淡了下來。
秦面不改色,壓抑着喉間幾乎差一點就要無法克制的甜意,柔聲補上後半句祝福:“希望你……咳、歲歲平安,健康快樂。”
“……”
望着秦在暖黃燈光映照之下的蒼白面容,降谷零直覺自己此刻應該說點什麽。
但。
還不等他開口,下一秒,降谷零就感覺自己的領口一緊,随即雙腳就離開了地面……
“……放我下去!!”
“不要,你現在就去給我洗漱,然後上床睡覺。”
“你先放開我、我自己可以!”
“不信。十分鐘前我跟你說了同樣的話,可是十分鐘後你依然站在客廳磨磨唧唧的。”
降谷零一口氣差點沒上來,憋的滿臉漲紅:“——我知道了!我現在馬上就去洗漱睡覺!給我五分鐘時間!”
秦松開了手:“那行,我現在開始掐表,五分鐘之後,不管你洗沒洗完,我都會撬開浴室門把你打暈扔床上。”
“……”降谷零憤憤甩手,丢下一句“你簡直是暴/君、獨/裁、不可理喻!”之後,相當狼狽地飛竄進浴室。
很快,淅淅瀝瀝的水聲就在浴室的方向響起。
秦收回目光,靠坐到沙發上,摸出終端,給一個熟悉的id發去一段話。
[外面情況怎麽樣?——秦]
裂痕遍布、看上去距離報廢只差一點點的懷表秒針震動了一下,下一秒,便“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以降谷宅為中心、方圓五公裏都進行了布防,所有增援人手的[界]在厚間的協助下進行了融合,現在已經完成全方位覆蓋。——北村]
秦彎腰撿起秒針,低頭研究了一陣,随後有些笨拙地重新把它安回了懷表形狀的終端上。
不一會兒。
秒針再次顫動,一條新信息很快發送到了秦的終端上。
[秦君,思來想去還是不太放心,我剛才給奴良組發去了求援信息。根據對方的回複,目前,奴良組的首無和黑田坊已經帶隊往你那邊趕過去了。請萬事小心。——北村]
[嗯。——秦]
指腹一下下摩挲着終端冰冷的表殼,秦沉默良久,忽然擡起手,在輸入框內再次打字。
終端那頭,望着聊天框最上方,那不斷閃爍、然後熄滅,片刻之後再次閃爍亮起的【正在輸入中……】的提示字樣,北村祥也将自己全副武裝的身體倚靠在道旁的樹幹上,長出了口氣。
[你想說什麽?——北村]
明明滅滅的聊天框內,最終浮現出了一行字。
[北村,你,認識貞姬嗎?——秦]
注視着終端光幕上浮現出的這個陌生的名字,北村祥也皺起了眉。
忽略那一聲聲近在咫尺的鬼哭狼嚎聲,他沖一旁正在各自忙碌的部下們招了招手:“赤田、厚間、花江,你們過來一下。”
等三人在自己身邊聚攏之後,他調轉光屏,指了指上面的文字:“‘貞姬’……這個人,你們幾個人認識嗎?”
不知何時異化成墨綠色豎瞳的眼睛緊盯着三人的表情,北村祥也笑了笑,很是和善地拍了一下距離自己最近的赤田的肩膀:“雖然不知道秦君為什麽會在如此緊要的關頭問這個問題,但他不是無的放矢的妖,這個答案對于他來說……或許很重要。”
“——赤田、厚間、花江,你們三個,聽說過這個名字嗎?”
即使隔着一層厚重的防爆手套,北村祥也依然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掌心之下的肌肉微微僵硬了一瞬。
“赤田?”
“……沒聽說過的名字。”
抹了一把不知道是什麽鬼物濺射到自己臉上的污血,赤田嗓音沙啞,腰間刻印着異聞課特制符咒的槍/支已然上膛:“剛才手下來報,前方西南四系戰線似乎出現了焦灼……我這就帶領增援過去看看。”
“去吧。”
不鹹不淡地應了一聲,北村祥也轉開視線,轉而問:“你們兩個呢?”
厚間推了一下眼鏡,擦掉上面的霧氣:“‘貞姬’……聽起來,這似乎是一名地位很高的姬君的名字——她是秦大人認識的舊識嗎?”
“我也不清楚。”北村祥也道,他轉眸看向站的離自己最遠的唯一一名女性下屬,豎瞳微微動了動,“花江?怎麽不說話了?你平時不是最喜歡和厚間一起閑聊摸魚的嗎?”
低頭整理随身裝備的動作微微一頓,花江擡起頭:“稍微……有些緊張。”
“5系的‘心鬼’也有害怕的時候嗎?”
她沉默了一陣,忽然問:“北村長官,您覺得,今晚這一場災難……我們能渡過去嗎?”
秀氣的細眉緊蹙在一起,花江的面色微微有些蒼白,語氣也帶着一絲不由自主的焦躁與不安。
“從來沒有一個詛咒之種能活到成熟的時候……”
“之前我和赤田厚間帶隊去清理的那一只鬼族詛咒之種,分明尚且只生長了數年,其本身實力,加上應召而來的、被詛咒徹底污染了理智的異常,就已經差點要了我們的命。現在這一只已經生長了十餘年,甚至今晚就即将步入成熟狀态,我甚至不敢想象他今晚将會給東京帶來多麽恐怖的災難……”
細雨依舊在下。
朦朦胧胧的雨絲,将這座泰半都被[界]覆蓋的城市,渲染成了一座靜谧安詳的人間樂土。
而,在這片樂土之上,越來越濃重的污穢氣息,卻是将這平靜的面紗挑破,為這座夜色之下的城市,染上了一抹不詳的陰影。
慘叫聲、哭嚎聲、喊殺聲撕破了夜的寧靜,平白給潮濕的空氣中添上一絲血腥氣。
“——你在害怕嗎,花江?”
前方百米開外,一只被詛咒污染的惡魔沖出重圍,呲着獠牙當場咬下了一名公安的半條手臂。
但,它還沒來得及撕破防線,就在下一瞬,被更多圍堵過去的同伴當場撕碎了心髒,化作一地的污血,在[界]內冰冷的土壤之上流淌不息。
花江的睫毛微微顫動。
“現在,距離詛咒之種成熟還有不到十分鐘,可現在來襲的異常實力,就已經達到了中型,我真的……”
“多想無益。”
在又一聲近在咫尺的刺耳尖嚎聲響起之後,北村祥也深深地瞥了部下一眼,站起身,手臂舒展之下,“噌”地一聲,從身後拔出一柄近兩米多長的巨大薙刀。
嗡——!!!
雪亮的刀光,短暫映亮了半壁夜空。
污血潑灑,将沐浴在雨幕之下的北村祥也半邊身子盡數澆透,但他卻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甩了甩刀上血珠。
下一秒,他豁然将刀高舉過頂。
幾乎在同一時刻,在場所有武鬥人員的終端同時亮起,“嘀嘀嘀”的警報聲連成一片,像一場傾盆而下的暴雨。
——12點了。
“——異聞五系,死戰!”
“死戰!!!!”
與振聾發聩的喊殺聲一同響起的,是無數被詛咒污染的異常聲嘶力竭的咆哮。
沉寂的天地迅速被各式各樣的嘈雜響動喚醒。
在距離異聞五系防區不遠的地方,很快,一道道聲色各異的暴喝聲迅速響起,将整個[界]內防區連成了一片。
“——異聞一系,起陣,召請式神!”
“二系所有人給我聽好了,死守陣線!不可放任一只邪祟突破[界]線、霍亂後方民衆!!”
“四系原地解散,自由刺殺。戰後憑邪祟心髒領賞。”
“三系,後退一步者,殺。”
墨綠色的豎瞳微微眯起,雨簾之下,半人半蛇的北村祥也手拄佩刀,居高臨下地俯視着下方的花江。
“——今夜血戰,如果贏了,秦君自可以将瓜熟蒂落的詛咒之種從寄宿體身上剝離吞噬。但如果輸了,公安不會給秦君心軟的餘地。”
花江的瞳孔瞬間緊縮:“您的意思是……”
“意思就是——此戰若有頹勢,埋伏在側的狙擊手,會立刻擊穿詛咒之種寄宿體的腦幹,将其和依然成熟的詛咒之種一起埋葬在這個雨夜。”
一只又一只異常被公安從高空擊落。
在一聲聲刺破天際的慘叫與哀嚎聲中,花江的面色,被瞬間亮起的閃電照得一片慘白。
她的唇瓣不受控制地顫抖着。
“秦不會同意你這麽做的!!”
“可我們已經給過他夠長的時間了,花江——那個孩子的生死,關乎到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的命,還有東京千千萬萬普通民衆的命。”
北村祥也的語氣很平靜。
“對于秦來說,只要他還想讓那孩子活下去,那麽今夜,這就是一場不能輸的硬仗。”
“所以,花江,試着去相信他吧。”
“——他将會是公安最鋒利的一把戰刀,楔在戰場最危險的前方,為我們、為他在意的那個人類孩子,帶去甘甜的勝利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