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
月夜。
心海。
血泊。
數之不盡的猙獰異常血紅着眼, 沐浴着溫柔如水的月光,向自己同族伸出了利爪。
厮殺……
不知疲倦的厮殺。
時間在這一刻似乎失去了意義,也不知道過去多久, 一直到只剩最後一只異常喘着粗氣,捂着自己開膛破肚的腹部哀嚎着癱倒在地之後,月夜之下, 忽然響起一道缥缈空靈的低語。
【你, 在養蠱嗎?】
“不。”
綿軟的嗓音溫柔含笑。
下一刻, 神駿優雅的白狐踏月而來,無尾的怪異狐影被月光拉長, 将地上那只重傷瀕死的異常徹底籠罩在內。
然後……
影影幢幢之間,白狐巨大的影子猛然張開了血盆大口!
咕嚕……
咕嚕。
沐浴在如水月光之下,白狐擡起前爪,溫柔地舔理着皮毛之上沾染的污血。
“我沒有在養蠱。”
他說。
“因為……”
“我,才是蠱。”
半空之中那道滿含神性的空靈嗓音沉默一瞬, 緊接着, 忽然就急了, 尖着聲音, 厲聲呵斥。
【——你造下如此多的業障,就不怕再也沒有資格回去了嗎?!】
“業障?”
白狐似乎是笑了一下,語氣輕佻,漫不經心。
“神明大人總說要普渡衆生。我啊, 我正在沿着神明大人的路, 為祂普渡衆生啊。”
【普渡?】那個聲音忽然尖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秦, 你所謂的普渡,就是造下如此多的殺戮、犯下數不盡的口業, 将無數慘死的同族塞進自己的嘴裏嗎?你是個瘋子!瘋子!】
白狐舔了舔唇吻,打了個飽嗝。
“嗝。”
心滿意足地眯着眼,白狐難得很好脾氣地糾正:“口業是指妄言、惡口、兩舌和绮語,并不是指我吃什麽。你平時閑得沒事能多看看書嗎?你這樣子,倒是顯得我很沒文化啊。”
【……】
那道聲音忽然頓了頓,緊接着,語氣一變,瞬間便由原本的嚴肅冷峻化為了瘋狂。
它開始嘶吼,咆哮。
【你殺了那麽多人,又害死了那麽多人!你有罪!你有罪!你回不去了!你再也回不去了!!】
【看看現在的你吧、秦!你現在哪裏還有以前稻荷大禦座下第一神使的風度?現在的你就是鬼,是惡鬼!你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模樣,再也得不到曾經的尊容了!】
【你要死了!你很快就要死了!你會死在這個污濁不堪的人世間,屍身腐爛發臭,被數不盡的蝼蟻啃食殆盡!】
【你這一生造下過無數贖不盡的殺戮,秦,等下輩子,你還會投胎做妖怪、做畜生,你生生世世都是最卑賤的妖,再不複從前的榮光!!】
那道聲音如此惡毒地詛咒:
【秦,就算你當年好運躲過了那一場災劫又如何?蝼蟻永遠只會是蝼蟻,你永遠翻不了身!你早在一開始就注定好了要為冕下獻上一切,你該死、你該死!你怎麽還不死啊?你快去死!!!】
“聒噪。”
水紅色的耳尖不耐煩的彈了彈,白狐身上逐漸泛起一抹赤金。
原本一片死寂的月夜,像是一張被生生撕裂的幕布,猙獰可怖的皲裂很快以白狐為中心向四周擴散。
火光沖天!
下一秒,在一聲撕心裂肺的哀嚎聲中,無數金色鎖鏈憑空浮現。
在那被層層疊疊鎖鏈纏繞封鎖的正中間,一枚布滿血絲的純金色眼珠,正用刻毒且仇恨的眼神,死死凝視着白狐的方向。
白狐看着那枚眼珠,耳尖動了動,露出一個标準的犬科微笑。
“真聒噪啊,”
他又重複了一遍。
“我的……詛咒之種。”
下一秒。
嗖——!
嗖嗖嗖——!
無數金色箭矢憑空浮現,下一秒,寒光凜凜的箭尖便齊齊對準了那枚眼珠。
白狐愉快地眯起了眼:“我說過的吧?別着急,總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你。”
話音落地。
噗嗤——!!!
無數金色箭矢裹挾着鋒銳無匹的氣勢,如同自天際墜落的流行,毫無保留、毫不猶豫地狠狠穿透了那只眼球。
眼球暴起大片大片的血霧,不甘且怨毒地瞪着白狐,但最終,只是在白狐譏諷的目光注視下,緩緩阖上了眼皮。
嗡……
嗡嗡嗡……
眼球閉合,僅僅一瞬過後,這整片月夜心海,便迅速彌漫上了層層疊疊漆黑的裂紋。
下一秒。
心海轟然坍塌!
……
……
心海之外,額角沁滿冷汗的白發男人渾身一個激靈,猛的睜開了眼睛:“——唔、!”
“……”
“……”
會議室的衆人,盡皆驚訝地望向首座。
“……首領?”距離秦最近的三頭犬有些擔憂地靠了過去,翻遍自己的口袋,最終搶了隔壁陰陽術随身攜帶的絲綢手帕塞給了秦,“出了好多汗……擦一下嗎?”
“……”
腦袋脹痛,心緒亦是狂亂繁複。秦定定望着三頭犬伸過來的爪子,直至一枚汗珠滾入眼眶、帶來一陣難耐的酸澀痛楚後,這才後知後覺地伸手接過。
陰陽師腦子雖然不怎麽好使,但品味還是不錯的,絲綢質地的手帕柔軟親膚,熏着恰到好處的安神香。
嗅着那股子清幽的香氣,秦散亂的心神很快就重新穩定了下來。
他看向衆人:“……剛才讨論到哪裏了?”
魅把自己面前的一份文件推給了秦,提醒:
“——最近的輿論風向對我們有利,英雄論的出現,對魔特異課那幾個在役惡魔的實力,造成了很大程度的削弱。剛才瞎子說,準備做局帶人劫殺瑪奇瑪,正在問你的意見。”
劫殺……
瑪奇瑪?
“有點草率。”
二系管理官跟着點頭,也覺得有點太倉促了:“就算真能殺了瑪奇瑪,橘井警視監那邊,我們恐怕也不好交代啊。”
一時靜默,周圍衆人紛紛都陷入了沉思。
滿座緘寂中,緊挨着秦的四系管理官魅适時開口:“主要是被秦扣下的花江很難搞。自從對方身為遺忘惡魔的身份暴露之後,對魔特異課那邊為了殺人滅口,每隔一段時間就搞一次刺殺,前天晚上又來了一次。”
“結果怎麽樣?”
“沒死。”
魅給出了一個還算保守的回答。
——沒死,意思是還活着,但生命狀态也不怎麽好就是了。
秦側目,看向一直沉默的三系管理官:“你怎麽想?”
獨眼沉默一瞬:“過幾天,有個記者發布會……人多眼雜。”
“你想在那個時候動手?”
“嗯。”
“然後讓我們異聞課因為背刺同僚,在媒體記者們筆下遺臭萬年?”
“……”
獨眼不說話了。
秦按了按眉心,長聲嘆息:“七年了,我以為你們至少會有一點點的長進。”
“……”
“……”
四位管理官連同一位參事官面面相觑,緊接着,羞愧低頭,不好意思吱聲了。
好半晌後,參事官摸着自己的禿頭,憨憨開口:“秦君,你有什麽辦法?”
“瑪奇瑪如今身居高位,我們要想針對公安高層官員,自然是用陽謀為上策。”
參事官虛心求教:“什麽是陽謀?”
當啷——
當啷——
衆目睽睽之下,數枚形狀各異的金屬質彈片,忽然毫無征兆地滾落在了會議室的方桌之上。
幾人湊了過去,頭挨着頭研究半天,二系管理官一拍大腿:“這個……難不成是槍之惡魔的肉片?!”
下首,早川秋的臉色忽然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他豁然擡頭,眼神死死凝視着秦,唇瓣翕動,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
秦沒有理會他。
“是。”
二系管理官眼睛瞪得老大:“這、這東西你是從哪裏弄來的?你該不會是打劫了對魔特異課的倉庫吧?!”
打劫麽?倒也算不上。
只是當年出于同僚情、出手相助對魔特異課完成任務的時候,收隊之前悄悄昧下的。
不過,這些事,笨蛋同事們就沒必要知道了。
秦将自己收集的十幾枚肉片一字排開。
“一枚,可以讓籍籍無名的微型異常實力暴漲至大型異常。”
他說。
“那麽——如果這些加在一起,讓削弱版槍之惡魔重新現世,應該沒什麽難度吧?”
鎏金色的狐瞳之中飛快閃過一抹深謀,秦半眯起眸子,眼底暗潮洶湧:“當年,瑪奇瑪光招人手,信誓旦旦說要進行什麽‘槍之惡魔讨伐戰’,并且極力試圖将我的aki也卷入其中。”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當年這件事最終會無疾而終,不過,如今——只要疑似槍之惡魔的存在現身,瑪奇瑪就算不想出手,因為之前的計劃和宣言的關系,公安委員會和內閣也會逼着她接管此事的。”
笨蛋同事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片刻後,魅問:“你要借槍之惡魔的手,除掉瑪奇瑪?”
“一半一半。”
“……什麽意思?”
指節有節奏地輕叩桌面,秦慢慢道:“衆所周知,純種的惡魔是沒辦法殺死的。這些年裏槍之惡魔之所以銷聲匿跡,我判斷,它不是被困于地獄,就是被某些勢力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只望哪一刻圖窮匕見,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衆人齊齊驚愕。
“秦君,你是想說……槍之惡魔被人為豢養起來了?!”
“也許。”
“可、可是……誰能有壓制槍之惡魔的實力呢?當年槍之惡魔強行登陸,造成的傷亡損失之大,可是足足讓所有國家都休養生息了十幾年才緩過來啊!”
秦不置可否:“槍之惡魔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它還活着,并且在感受到自己的肉片催生出的巨型異常被瑪奇瑪殺死之後,它一定會有所動作的。”
魅的眼睛一亮。
“坐山觀虎鬥!”
“嗯。但只是這樣還不夠。”
秦示意她将這些肉片收起來:“瑪奇瑪這些年在橘井警視監的支持下頻頻攬權,動作不小。她依仗的底牌是什麽,我們現在還沒摸清,關于她的真實身份,我們同樣沒有絲毫頭緒。”
一旁的參事官皺起眉。
“我原以為她應該是契約了對魔特異課最危險的十大惡魔之一,是正經的惡魔獵人。但是按照早川君的想法,他覺得那個女人很可能是個純種惡魔。”
“是純種惡魔才好。”
白發狐妖輕輕彎起了眼,上翹的眼尾,笑意看上去旖旎又惡毒:“畢竟,只有純種惡魔,才能拉穩純種惡魔的仇恨啊。”
“只要讓他們打起來、并且利用槍之惡魔牽制住瑪奇瑪,接下來,我們不僅能看清瑪奇瑪的底牌,至少稍加操作,分裂多年的對魔特異課和異聞課,就是時候實現權力和名義上的統一了。”
秦彎了彎唇角,眸光卻沉如寒潭。
“——都是處理異常事務的部門,有什麽必要分設兩課、平白浪費公安的警力資源呢?”
“……”
“……”
衆人瞠目愕然,看向秦的眼神裏,很快就帶了些高山仰止的意味。
他們開始小聲蛐蛐起來:
“你看看你看看,要不說還是狐貍的腦袋瓜子好使呢!”
“再重申一遍,咱們異聞課沒有秦君遲早得散!遲!早!得!散!”
“秦君是一只雙開門狐貍!身形魁梧,臂膀有力……中間忘了!總之——好一個能讓異常依偎的可靠懷抱!”
“秦君還是太全面了!!你說,咱家這麽牛逼的秦君,到底是誰發明出來的捏?”
秦:“……”
啧。
腦子雖然不好使,但嘴是真的甜。
算了,看在對方拍狐屁拍得順心的份上,一拖五就一拖五吧,暫時應該還能帶的動。
只是……
眼不見心不煩。
擡手示意身邊的三頭犬推上輪椅出門左拐之後,秦從桌面順了幾袋異聞課特供壓縮餅幹之後,漫不經心丢下一句“我去看看花江,之後順路去喂一下小阿花”,身影很快消失在吵吵嚷嚷的會議室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