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
——「警視廳警備局警備企劃課下轄異聞課, 原地解散!」
宛若晴空霹靂一般的斷言,幾乎在脫口而出的瞬間,便驚得在場所有異常和異能力者側目而視。
“……”
“……”
所有人與異常皆面面相觑,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絕對的安靜。
沒有人說話,更沒有人出言反駁。
就好像解散一個在人與異常雙方之間影響力都極其深遠的組織, 僅僅只需一句話便足夠一樣。
——事實上, 也的确是這樣。
沒有理會身邊部下、與前來督戰的對魔特異課公安異樣的目光, 擴音器裏,異聞課參事官嗓音依舊不疾不徐。
“異聞課的來歷, 在場諸位應該都清楚——異聞課自成立之初,便獨立于警方,由當時陰陽世家之首全權掌管。”
無數神色各異的目光,迅速彙集到人群之中、那位出身陰陽世家的異聞一系管理官上櫻彌夏的身上。
上櫻彌夏面上沒有絲毫波動,依舊淡淡含笑。
“——只是, 時移事遷, 在異聞課成立之後的數百年裏, 陰陽師一脈逐漸走向沒落, 異聞課的發展與管理,也逐漸由陰陽師一脈專權,轉為陰陽師、人類、異常三方協理。”
蝙蝠扇* 輕搖,年輕的陰陽師家主長身玉立, 坐鎮于大[界]最核心的陣眼之上, 任憑[界]內魔氣橫行、體內靈力震蕩, 依舊沒有分毫動搖。
他靜靜站在那裏, 不言不語,像樹, 像界碑,像很多很多年前、陰陽一脈的先賢撐起守護人類火種的結界那樣,沉默、堅定,穩如磐石。
異聞課參事官收回目光,語氣滄桑。
“如今,陰陽師衰微,異聞課于萬般無奈之下一分五系,由衰頹之後的陰陽師獨掌一系,人類武裝及異能者統領二系,四系五系則由實力強大、立場鮮明的異常參與管束……”
“至此,”
他頓了頓,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語氣,沉聲宣告:“——異聞課內部一應管理事務,盡與人類警方再無半分瓜葛!”
“哈?!”
橘井成一發出一聲譏諷的笑:“你在開玩笑吧?沒有瓜葛?沒有瓜葛你們為什麽還領着警方發放的薪水?沒有瓜葛你們又為什麽接受人類警方的領導??”
參事官似笑非笑,提醒:“異聞課只是自治,不是什麽可以無酬金驅策的廉價勞動力。”
“……”
“……”
滿目緘默。
夜風凜冽。
但這位曾經陪伴前代異聞課參事官、從腥風血雨之中走出的異聞課現任參事官的語氣,卻遠比今夜寒風來得更加令人心涼。
遙遙眺望着屏幕上橘井成一那張蒼白而扭曲的臉,異聞課參事官的語氣滿是平靜。
“如今,橘井警視監既然要威逼異聞課依你所言、遵你所命,我今天便在此宣布,解散異聞課!”
“——至此,異聞課諸君皆為自由身,何去何從,悉聽尊便,再不受世俗規則的束縛!”
“……”
“……”
勁風忽止,夜鴉噤聲。
這是一個所有人都未曾預料到的結局。
這個結局不占大義,甚至幼稚的有些可笑。
可無人能對此指摘分毫。
這是合理的。
擴音器裏,橘井成一“赫赫”的喘息聲,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獸,瘋狂地想要撕碎眼前的一切,最終卻只能徒勞地困在原地無能狂怒。
他想要掙紮,并試圖詭辯。
可,當自己的對手率先破釜沉舟,又有什麽倫理道德,能夠約束對方呢?
答案是。
——沒有的。
于是,衆目睽睽之下,對魔特異課這個得勢已久、張狂已久的部門,在今夜,打了有史以來最狼狽、最憋屈、最孤立無援的一仗。
……
……
對于這一場精心謀劃的亂局,秦并不如何在意。
不破不立,先死後生。
心照不宣的死水,需要有人豁出一切去打破。已經在諸方勢力利益交割下死寂多年的東京,需要一場不大不小的動亂,來徹底打破僵局。
恰好,秦是一個足夠冷靜的瘋子。
也恰好,秦願意成為,這個或許會遭到無數人唾棄的執棋人。
如今,東京三方混戰,異聞課、對魔特異課和槍魔以及百鬼夜行組成的異常軍團正打得膠着,為了讓被攪渾的水逐漸沉澱,其他有心想要分一杯羹的勢力,必定會趁東京守備力量薄弱之際,趁虛而入,搶占先機的。
秦現在要做的,就是阻止其他勢力插手東京的自淨環節。
漆黑的江戶川畔,粼粼波光照耀之下,一黑一白兩只狐貍站在河邊,沉默着,彼此對視。
被主人随意扔在一邊的手機,仍在兢兢業業工作着。
滋……
滋……
沙沙的電流聲裏,清朗含笑的聲音還在繼續。
“——你這次可是欠了我好大一個人情啊,秦老師~”
不怎麽正經的調笑聲從電話那頭傳出。
電話那頭,白發青年推了推墨鏡,笑嘻嘻地,一腳将咕嚕嚕打轉的火山口狀異物重重碾踩了地底。
“吶吶,見到秦老師的老相識了哦——來吧哈尼,和秦老師打個招呼?”
這麽說着,青年保持着腳踩火山口的動作,微微彎腰,将自己的手機遞到了對方跟前:“來,快跟我一起說——哈~尼~晚~上~好~~~”
蕩漾的尾音。
遙遙領先的精神狀态。
白發青年面上笑容燦爛,只可惜,腳下那枚差點被踩扁的倒黴火山頭,正拼命扭曲尖叫,破壞了原本還算得上輕松的氣氛。
江風微涼,拂過河岸邊兩只狐貍柔滑濃密的毛發,雪白色的狐毛随着風微微浮動,漆黑色的狐貍毛,卻仿佛某種劣質人造皮革一般,僵硬、打結,在夜風中維持着某種相當不自然地狀态。
秦顯然看見了黑狐的毛發狀态。
短暫沉默過後,他錯開眼,口中淡淡問:“算我欠你一個人情。你那邊現在情況怎麽樣,五條同學?”
五條同學揚眉,笑眯眯:“還不錯。你知道的,爛橘子們一如既往的保守頑固,這一次沒派人來查看情況呢~倒是漏瑚君非常捧場哦,不僅自己來了,還帶來了不少小夥伴呢~”
“……”漏瑚?
五條悟貼心提醒:“就是詛咒之種成熟夜的時候,跑去你家試圖偷崽的特級咒靈之一。至于另一個,當時就已經被你淨化成渣渣了哦~”
聽對方這麽一說,秦大概有那麽點印象了。
“新人類也想來分一杯羹?”
說不清是嘲弄,還是輕蔑。
腳尖再次用力,漏瑚還未成型的攻擊便再次被打散。迎着對方恐懼又閃躲的目光,五條悟笑眯眯和秦邀功:“漏瑚君可不是這一次行動的主角呢~不過嘛,雖然不是主角,但可我是幫秦老師把萬惡的偷崽販子給捉住了哦!秦老師打算給我什麽獎勵呢?”
“……”
他等了一陣,沒得到回應。
電話之外,寂靜的江戶川邊一時陷入了寂靜。
兩只狐貍四目相對,相顧無言。黑狐一動不動伫立在夜色裏,像一座早已死去多時的動物标本。
安靜。
麻木。
死氣沉沉。
秦望着它,情不自禁上前一步,張了張嘴,澀然開口:“你……”
“——和漏瑚同行的還有一個額頭有縫線的女人,以及一個自稱真人的奇怪咒靈哦!”
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五條悟一邊惡趣味搖晃着漏瑚的腦袋。試圖把對方腦子裏的岩漿搖勻,一邊在電話那頭補充,“那兩個家夥、尤其是那個縫線女人,從一開始似乎就不打算從我手裏硬闖,在看清鎮守東面的是我之後,只留了個不太聰明的負責殿後,然後飛快地跑掉了。”
縫線……
女人……
血色夜破碎的記憶再次湧上腦海。
秦沉默一陣,快速醞釀了一下措辭。
“有一個好消息,你聽不聽?”
“什麽好消息?”白毛大貓顯然被激起了興趣,也不扒拉倒黴壺的腦殼了,半蹲在小山丘上,好奇問到。
“好消息是——你放跑的那個,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幕後大BOSS之一。”
五條悟:“?”
這是好消息???
如果這種事都能稱得上好消息的話……
“——秦老師眼裏的壞消息,是什麽樣的?”
“現在就有一個迫在眉睫的壞消息,你聽不聽?”
五條悟眨了眨眼:“展開說說?”
“人在江戶川邊,淩晨3點,手機還有1%的電,沒有充電器,”秦的情緒相當穩定,“啊、現在不到1%了,還有30秒自動關機。”
五條悟驚了:“那怎麽辦?我現在辦理狐貍教入會申請、啓動你們的小天才随身電話還來得及嗎?”
“5。信仰不純,婉拒了哈。”
“那怎麽辦!我這邊可是有超級重要的事要跟秦老師彙報的哎!”
“4。”
“好吧那就長話短說現在傑那邊好像遇到了點麻煩……”
“3。”
“——有人在追查他的下落!不是作為卧底的下落,而是身為「夏油傑」的下落……”
“2。”
“對方目的暫時不明朗,但根據我這邊的情報顯示,大概率和天元進化脫不開幹系……”
“1。”
“總而言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下次見面的時候別忘了給我帶一份諸伏君的手作點心多奶多糖不加人生口味啊!”
嘟、嘟、嘟——!
忙音響起。
一秒後,手機自動挂斷通話并關機。
晃晃脹痛不已的頭顱,秦将一部分注意力從手機上收回,再望向身前那只仿佛自己的影子一樣的黑狐時,神色複雜極了。
有遺憾。
有思念。
有不舍……
但最終,一切情緒最終歸于了平靜。
秦看着它,語氣冷冷:“光說我長進,兄長這些年的長進卻也不小。至少每次見面,兄長的行事手段,都比上一次更加陰私卑劣。”
黑狐抖抖耳尖,張開嘴,熟悉的清雅嗓音自黑狐口中流淌而出。
“阿秦這麽說,可真叫哥哥寒心。”
秦的眸光沉下,不留情面反駁。
“——該寒心的,是死去之後形象還要被你驅使畫皮鬼利用的阿裴。”
秦的目光細細描摹着面前這只無論神态、還是五官細節,都與記憶中的幼馴染別無二致的黑狐,耳邊,仿佛再一次回響起對方的聲音。
「你看上去很好吃!」上下打量秦一陣,小小的赤狐幼崽如此宣布,「算了,看在你很合本尊眼緣的份上,本尊允許你親吻我的尾尖;追随吾之腳步……」
後來呢?
——後來對方說了什麽呢?
幾乎是無可自拔地陷進回憶裏,秦有些恍惚地想。
啊,對了,後來啊……
後來某只中二病大爆發的藍眼睛狐貍,在話音落地後,就被當時還有些憤世嫉俗的小白狐貍惡狠狠咬了一頓,被重點照顧的尾巴更是差點被薅禿,惹得對方哭爹喊娘跑去找首領告秦的狀。
他們因此結緣。
裴說,「雖然狐品不怎麽樣,但你看上去真的很像肥嘟嘟的兔子……給我咬一口,別逼我翹起尾巴求你!」
裴說,「你腦子裏裝的都是麥穗子嗎???我教了你這麽多狐貍小調,你該不會就學會了一首《紅蜻蜓》吧????」
裴說,「阿秦的毛色超酷炫!我明天就去換一身黑毛陪你!」
裴說,「做狐貍呢,就要有做狐貍的亞子——阿秦,來,汪一聲!」
裴說,「阿秦足夠勇敢,但不夠堅定,這樣可是很危險的。要是我不在,笨蛋阿秦要怎麽照顧好自己呢?」
……
回憶太深太多,一起湧上心頭時,難免帶來近乎劇痛的酸澀感。
……難怪人類會說,往事不堪回首。
的确不堪。
——把已經戰死的族人遺容重新複現這件事,祁做的的确不堪。
畫皮鬼只是擁有易容能力的中型異常,除非猝不及防之下搶占先機,否則,是絕沒有可能在秦這個大妖面前讨到便宜的。
幾乎不費吹灰之力便掀翻了黑狐,秦一爪踏在對方心口,微微低頭,耳尖壓下。
“——兄長今晚做錯了兩件事。”
狐火騰起,銳利的爪尖緩緩沒入黑狐的胸膛,卻不見有鮮血随他的動作汩汩湧出。
黑狐哀哀嚎叫,不一會兒,便堅持不住,變回了畫皮鬼原本的真容。
“其一,兄長不該讓部下僞裝阿裴接近我,這是對阿裴為族殉難的亵渎。”
“其二……”
鎏金色的眼眸輕輕眯起,白狐意味不明地輕嗤:“兄長消息如此靈通、這麽快就知道東京發生了變故,想必在異聞課內,也安插有‘眼睛’吧?”
“……”
“……”
一片沉默。
躺在熊熊燃燒的狐火最中央,畫皮鬼一動不動,像一具業已被燒焦的枯骨,毫無生氣。
秦卻絲毫不在意。
他的笑意既冷且沉,帶了一絲絲詭谲的意味。
“——聽說過一個故事嗎?大腦其實是意識不到眼睛的存在的,一旦意識到,眼睛就會‘自爆’。”
“現在,兄長不妨猜猜看……厚間君的自爆,來到哪一個步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