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
話音落地之後, 得到電話那頭肯定的答複,秦很快就挂斷了電話。
小玄貓趴在早川秋的懷裏,叫的有些慘。
見狀, 秦伸手,把貓從對方的懷裏接了過來。
很神奇的一幕發生了——前肢剛剛搭上秦的掌心,下一秒, 黑咕隆咚的小家夥就像是被人扣掉了電池一樣, “咪嗷咪嗷”的凄絕慘叫聲, 頃刻間消失的一幹二淨。
巴掌大小的玄貓安安靜靜蜷縮在秦的頸窩間,将濕漉漉的鼻頭抵在對方的頸側動脈上, 好半天後,這才像是松了口氣似的,往後退了一步。
秦戳了戳它的腦門:“拿我擦鼻涕呢?”
玄貓沒吱聲,一歪頭,腦袋窩進秦的頸窩裏, “咕嚕咕嚕”地打起了小呼嚕。
貓咪的體溫比人類高一些, 和狐貍差不太多, 但秦的身體狀态和其他同族卻不太一樣——不知是常年經受狐火炙烤的關系, 還是機體受創導致發熱的關系,總之,和秦的體溫相比,小玄貓身上的溫度, 幾乎可以算作是溫涼了。
此刻, 軟軟涼涼的小肉墊踩在秦滾燙的皮膚上, 很莫名地, 便讓秦起浮躁動的心緒平息了幾分。
松開手、不再欺負小玄貓,秦擡眸, 望向站在桌邊低頭整理玄貓行李的大崽。
“身上的傷,好全了嗎?”
這是一句廢話。
和生命力比蟑螂還頑強的魔人同事相比,早川秋只是一個柔弱的人類,戰後一個月不到的修養時間,也就堪堪只夠他下床辦理出院手續而已。
秦說的是廢話,秦知道,早川秋也知道。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甚至沒有擡頭,只是淡淡地,将話題轉向另一個方向。
“——瑪奇瑪失蹤了。”
秦一頓,眼底劃過一抹陰霾:“前幾天,橘井的餘黨不是還叫嚣着,要求異管課增設六系,讓那個瘋女人來做管理官嗎?”
早川秋“嗯”了一聲。
“就在那之後,暗中盯着瑪奇瑪的影子就遭到了襲擊。等到四系收到消息趕過去的時候,那個影子已經消散了,瑪奇瑪至此,消失無蹤。”
早川秋将一份文件交給秦:“花江查閱了負責盯着瑪奇瑪的交接班影子的記憶,事發之前,沒有發現任何征兆。一切就像是突然起意。”
秦接過文件,飛快翻了兩頁,然後“啪”地一下,把它倒扣在了桌上。
“按照瑪奇瑪的性格,她不可能會突然起意。”
早川秋當然知道這一點。
但……
“——她走的很突然,沒有帶走天使、蜘蛛那一群魔人,也沒有和電次進行任何形式的溝通或者道別。”
聞言,秦的眼眸緩緩眯了起來。
沒有和電次有過任何形式的溝通……
這一點的确奇怪。
根據瞎子前期的暗殺和刺探來看,現在已經幾乎可以肯定,瑪奇瑪就是天啓四騎士之一的支配惡魔,而電次和他曾經飼養的小狗波奇塔,很可能就是地獄裏兇名遠揚的電鋸惡魔了。
支配惡魔和電鋸惡魔……
秦對惡魔的了解不多,但光熙身為最初的惡魔獵人,對于一些經年秘辛,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的。
就在對方乘船返國的前一晚,秦收到了來自對方祖國的一封郵件,郵件裏,非常詳細地闡述了地獄的構成,惡魔的轉生機制,以及曾經統治了整個地獄、最後又神秘消失的電鋸惡魔的情報。
——按照那封郵件所說,曾經的支配惡魔因為厭倦了支配、想要構築出一個衆生平等的烏托邦,而電鋸惡魔恰好擁有吃掉惡魔之後、徹底抹消對方存在在這個世界上的一切痕跡這個特質,于是支配惡魔便盯上了電鋸。
但,很可惜的是,曾經強大而不可一世的電鋸惡魔,早在離開地獄的最後一戰中重傷,唯一僅存的心髒化身成一只頭帶電鋸的小狗波奇塔,并且波奇塔也在之後的相處中,定下惡魔契約,心甘情願地,将自己的心髒獻給了彼此陪伴着長大的人類少年電次。
在這個大前提下,很顯然,之後,不管是瑪奇瑪親自特批電次加入對魔特異課、還是為電次營造出一個簡單卻溫馨的家庭生活,其最終目的,很顯然都是為了得到電鋸惡魔的心髒,或者說……
——支配電鋸惡魔。
當擁有支配力量的支配惡魔,再度掌握了能随意抹殺無法用物理方式殺死的惡魔的方式,到那個時候,瑪奇瑪所謂的人人平等,或許就能真正達成吧。
就算代價是電次、甚至是電次所愛着的親友的命也沒關系。
可秦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身為電次的臨時飼養員、被秦一手養大的早川秋不會死,被早川秋視若親弟的電次當然也不會死。
可是,電次不死,電鋸惡魔不死,那為了電鋸惡魔而布局籌謀多年的瑪奇瑪,又怎麽會輕而易舉地放棄呢?
“……”
等等。
秦忽然擡起頭,盯着早川秋清俊沉冷的眉眼,問:“當年把電次交給你帶,是瑪奇瑪的主意?”
早川秋頓了一下,點頭:“帕瓦也是。”
“……”秦的臉色忽然有些難看了起來,“很多年前,提議讓尚且年輕稚嫩的你也加入槍魔讨伐戰的,也是瑪奇瑪。”
“aki。”
秦說:“她想要你死。”
這個結論在早川秋的意料之外、卻也不超乎情理,他有些困惑地看向前監護人:“你想說什麽?”
想說什麽呢?
凝望着近在咫尺的幽綠色瞳孔,秦在某個瞬間,只覺得寒意沁骨襲來。
——瑪奇瑪想要殺死電次。
——瑪奇瑪将電次的監管權,交給了看似冷酷、實則很容易就會心軟的早川秋。
——瑪奇瑪想要殺死早川秋。
明明是看似毫無關聯的三條線索,可,當它們被單獨拎出來、并且拼湊到一起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能輕易地看出,這三者之間微妙的關聯。
秦恍惚間想起,很久以前,早川秋曾經和自己提起的,對方在初遇電次時的想法。
【“是個很純粹的人啊,我那時候想。”
面容輪廓殘存着一絲青澀的早川秋垂眸,語氣淺淺。
“——會因為吃到已經放軟很久的烏冬面而感到由衷的快樂,只要能在晴天曬一小會兒的太陽、就可以幹勁十足地工作一整天,和帕瓦待在一起,就算天天吵架甚至打架,也會在對方遇到危險的時候,毫不猶豫地交付性命……”
“他其實是一個幸福感很低很低的人,不只是物欲,就連生存的欲望,都一并被壓縮到了極致。有時候,我偶爾也會覺得,活着或者死去,在他眼裏大概都沒什麽太大的差別。”】
衆所周知,惡魔的契約,是不可以被外力破壞的。
而,電鋸惡魔波奇塔和電次定下的契約,是電次活着、看到夢想實現。
這也就是說,在電次自己還想要活下去的清晰,支配惡魔瑪奇瑪,是沒有辦法殺死電次的。
可是,要怎麽樣讓一個物欲極低、幸福感輕而易舉就能滿足的人,失去活下去的欲望呢?
于是,狡猾奸詐、卻從來無法理解人類所謂的愛是什麽的惡魔,想出了一個以愛為餌的甜蜜陷阱。
她将電次交給早川秋。
她讓早川秋教導他,養育他,馴化他性格中野生而不受控制的一部分,然後用帕瓦的出現,為那個從未感受過愛與被愛的人類少年荒蕪的心間,播撒上一粒種子。
愛與索求相生相伴。
當電次感受愛、學會愛後,他對現有生活的依戀,對幸福的感知,還有對未來的期待,就會伴随愛意,油然而生。
卑劣的惡魔嘗試飼養愛意。
然後,等愛意生根發芽、茁壯成長之後,她便再一次如神明一般出現,用殺死早川秋這個帶給電次親情、教會電次愛意的人方式,殘忍地,将早已生根發芽的「愛的幼苗」,徹底摧毀。
近在咫尺的親友永遠天人兩隔,被愛澆灌的幼苗慘遭踐踏,剛剛泛上生機與溫柔的心田再一次變得荒蕪……
與剛得到手的幸福失之交臂的巨大痛苦,顯而易見地,足以摧毀一個年輕人全部的求生欲望。
而,這,就是瑪奇瑪的計劃。
——是不是聽起來很耳熟?
當然。
因為……
“——五十年前的那場血色夜,她參與其中,出手,摧毀了我原本安穩的生活。”
鎏金色的狐瞳在這一刻亮的驚人,像是有狐火在灼燒,眼底的仇恨與怨毒,也仿佛被這樣的狐火一并點燃。
那一把火焰,從五十年前的血色夜開始燃燒,一直到五十年後的今天,依舊不曾熄滅。
那樣熾烈的……
灼熱的……
耀眼的……
充滿不屈與反抗的火。
燃燒了整整半個世紀。
秦忽然就想明白——當年三系管理官試圖刺殺瑪奇瑪卻被反殺時,拖着重傷的身體,在電話裏對自己嘶吼“不要想起來”這話時,背後所隐藏的真意了。
那實在很殘忍。
也很不可思議。
孕育了那一晚血色夜慘劇的理由,已然荒謬到了——時隔整整五十年——秦才堪堪窺破劊子手之一的心中所想。
多麽可笑?
多麽悲哀?
“她摧毀我平靜的生活、踐踏我近在咫尺的幸福,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讓我痛苦,讓我一蹶不振,然後俯視我,認為我低位于她,最終得以從主觀上支配我……”
“——多熟悉的套路,是不是?”
秦幾乎不知道該露出什麽樣的表情了。
巨大的荒謬感襲擊了他,那種感覺,不亞于當年然得知自己其實并非首領親生的狐崽、并非兄姐一母同胞的親弟的一般。
秦感覺到混亂。
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仿佛被什麽東西重擊。
心間紛紛揚揚的情緒一瞬間被掏空,最後留下的,是一個巨大的、在嚴冬裏漏着風的空洞。
多可笑?
“破壞掉原本溫馨安定的生活,最終目的,卻只是為了成就她理想中那個和平幸福的新世界……”
她高高在上,俯視衆生,用自己的理想,來左右整個世界的發展軌跡。
就像神明。
“就像高天上早已腐朽的神明……”
早川秋沒有說話。
他在思考另一個問題。
肩膀上的玄貓再一次開始躁動起來。
小小的黑貓趴在秦的頸側,抱着秦的脖子,将自己毛茸茸的臉頰,緊緊貼在了秦不斷鼓噪、搏動的大動脈上。
像是安撫,又像是在害怕。
秦摸了摸它:“……沒事的。”
他說。
綿軟溫雅的嗓音已然嘶啞。
狐貍啞聲說着“沒事”,也不知是在安慰在場者三的其中之誰。
半晌後。
早川秋倏然擡眼,如炬的目光,直勾勾望進了眼前那抹仿若八月流火的鎏金色盡頭。
“秦。”
沉穩敏銳的副手,很少見地鄭重喚了前監護人的名字。
“如果當年公安對血色夜的縱容、甚至推波助瀾,是瑪奇瑪一手造成的,你覺得,有沒有可能——你的斷尾碎片之一,會被目前潛逃在外的瑪奇瑪掌握在了自己的手心裏?”
“……”
“……”
一瞬間。
就在話音落地的一瞬間。
早川秋清晰看見,面前那抹赤日般灼人的鎏金,猛然間,熊熊燃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