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
冬季, 向來是一個浪漫的季節。
如棉般的細雪窸窸窣窣飄落在枝頭、屋檐、街角,無暇又脆弱,像一場姍姍來遲的告別詩, 只要聽過,歌頌過,就一定會在那一段無聲靜默的生命中, 留下一段屬于自己的記號。
一段……
很奇妙的記號。
“——好多腳印。”
淩晨時分, 街道上已經沒有行人往來了。半蹲在道旁積雪邊, 奴良鯉伴湊近觀察着地上一連串層層疊疊的淩亂腳印,轉頭, 問一旁的小夥伴:“這些腳印裏,有你要找的那個嗎?”
腳印。
是的,腳印。
錯落有致的幾串腳印連在一起,落在蓬松潔白的雪地裏,密匝匝蔓延向街道盡頭, 像是某種冬日限定的火漆印章。
神秘又奇妙。
随着奴良鯉伴話音的落地, 道旁堆積的大堆雪團裏, 似乎有什麽東西微微動了動。
很快, 一對尖尖的小紅耳朵,便在一地渺白中豎了起來。
“什麽什麽?我看看!”
雪白色的積雪堆微微一空。
眨眼間,一團如雪般蓬松輕盈的毛團,便從道旁三竄兩跳躍了過來, 輕盈敏捷, 動作間, 只留下兩行錯落有致的梅花印。
抖落一身夜雪, 白狐團子骨碌碌滾到那串腳印前,抻着嘴筒子, 對着那串腳印又聞又看。
“——是它嗎?”
奴良鯉伴抄着手,在一旁問:“就屬這條街上的妖氣最濃了,這一串腳印裏,應該有你要找的那人的吧?”
出乎意料的,奴良鯉伴看見,面前那只跟剛出爐、滾了一身糖霜的大福似的白毛狐貍,有些嚴肅地搖了一下腦袋。
“不是。”
不是?
奴良鯉伴狐疑湊近,和狐貍并排蹲在了腳印跟前:“你再仔細看看呢。”
狐貍瞅他一眼,擡起前爪,在腳印旁邊的空白雪地上輕輕按下一個爪印:“你看,步态不對。狐貍不是那樣走路的。”
梅花印小小的、淺淺的,跟旁邊亂七八糟的各類腳印湊一塊,看上去一點都不起眼。
眯起眼,滑頭鬼湊近了一點,迷茫又不解的目光在腳印和小梅花指尖來回橫跳。
半晌後。
“這……有什麽區別嗎?”他遲疑道。
“當然有啊!”
為了節約時間、盡快捕捉到羽衣狐的真正蹤跡,秦想了想,幹脆一屁股坐在腳印旁的雪團裏,擡起左前爪,将其展示給對方看。
“你看我的爪子,有發現什麽問題嗎?”
奴良鯉伴捏住。
奴良鯉伴仔細端詳。
奴良鯉伴陷入沉思。
兩分鐘後。
伸出一根食指輕輕戳戳小夥伴淺粉色的爪墊,回想起化貓組成員們每個冬天必備生活用品,略微遲疑,奴良鯉伴滿含不确定的聲音在雪夜中響起:“……該擦護爪油了?”
秦:“……”
秦:“……不,我想犬科應該不需要擦那種東西。”
“是嗎?但我看犬神他們好像也有囤那個。”
盯着小夥伴的前爪又觀察了一陣,奴良鯉伴思緒轉動,很快又道,“那麽——你該剪指甲了?”
秦:“……”
他用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向奴良鯉伴,忍了忍,沒忍住,撓了對方一爪子:“我是讓你看我的骨骼結構啊骨骼!!肉墊實際上只是我的指尖,我的整個爪子應該是從這裏到這裏!”
一邊說着,狐貍一邊舉着自己粉紅色的肉墊,氣急敗壞在半空比比劃劃。
對待成年異常一貫沒什麽耐心的狐貍語氣嚴厲:“給你看爪子是想讓你明白一件事——所有狐貍、包括我在內,全部!都是!趾行動物!!!就算化形成為了人類,種族天性也不會因此發生任何形式的改變!!”
“是這樣嗎?”
“就是這樣!!!所以你的結論是什麽?現在、立刻、馬上,告訴我!!!”
由于得到了有效提示,奴良鯉伴這一次的答題思路再也沒有跑偏,湊近那串人類和狐貍腳印,仔細對比了一下,立刻發現了不同。
他的眼睛“噌”地亮了。
“如果說變成人類的狐貍妖怪,本質上還保留有種族特性的話,那那個人形狐妖行走時應該會習慣性的重心前移,甚至是踮起腳尖……這樣一來,就算有鞋跟的影響,留在雪地上的腳印應該也會是前重後輕的才對……”
這麽說着,做出以上可靠結論的滑頭鬼,立刻扭頭向身邊的狐貍大妖确認:
“——是這樣沒錯吧,秦君?”
狐貍瞥他一眼,抖抖耳尖,勉強算作是贊許。
繞着這串腳印轉了一圈,白狐擡起頭,漆黑潤澤的鼻尖對着虛空輕輕聳動了一下:“空氣裏,尾巴碎片的氣味逐漸變淡了……但這裏沒有發現有類似特征的腳印,可能是被雪覆蓋了。”
“能讓雪花把腳印徹底覆蓋、不留一絲痕跡,目測距離對方經過這裏的時間,已經至少過去了18小時。”
前爪輕輕刨開浮雪,狐貍盯着雪地下層的痕跡,仔細分辨一陣後,又低頭嗅了嗅。
“這個味道……應該是西南方向,”他的神色很快變得篤定,“碎片的氣息在這個方向最濃,他們之前應該是朝向西南方行進了!”
在雪地裏,奴良鯉伴簡單辨認了一下方向,問:“現在去追嗎?應該還來得及。”
秦剛想點頭,下一秒,* 眼神卻忽然沉了下去。
他猛地站起了身!
敏感的狐耳似乎捕捉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氣息,水紅色的耳尖連同兩撮聰明毛迎着風雪,在空氣中不斷顫動。
兩秒後。
“……我們得走了。”
狐貍軟綿綿的聲音,在奴良鯉伴的耳畔低低響起。
不等奴良鯉伴做出回應,下一秒,身形與寵物犬一般無二的狐貍,在漫天風雪中,四肢迅速拉長、變大。
雪越下越大。
馬駒大小的金眼白狐靜靜伫立在一片蒼茫雪景之中,大片躍動着的赤金色火苗為他浮落霜雪、開辟一片淨土。
金眼白狐站在雪裏。
就只是站在雪裏,然而,在白狐的腳下,那片早已被大雪無情覆沒的土壤,卻好像忽然之間活轉了過來,歡欣着、鼓舞着,迫不及待聳動自己的身軀,于無盡歲月的長河中輕輕托起了他。
——就仿佛這一刻,這片土地,終于再次等到了神明的降臨。
“該走了,奴良鯉伴。”
大禦座下的第一神使微微俯下身子,示意夥伴爬到自己的背上來:“距離太近,不只我們發現了它們,它們也注意到了我們。”
吼——!!
吼吼——!!!!!
異常瘋魔般的咆哮聲,轉瞬間響徹夜空。
這一刻,攻守易形。
——————
滋滋——
滋滋——
手機輕輕震動,但很快就被主人不動聲色地按下。
“——這次又是什麽事,琴酒?”
随手将手機丢進外套口袋裏,波本微眯着眼,面無表情地打量着霸占了自己愛車後座的兩個不速之客。
他的語氣很不友善:“沒事的話就從我的車上,琴酒。你該知道,組織最近發生了太多事,我很忙的。”
“忙?”
被驅逐不速之客其中之一冷笑一聲:“你最好真的在忙,波本——代號成員被連環謀殺的事查的怎麽樣了?別告訴我你一點線索都沒弄到。”
“線索我當然有查到,不過……”波本輕笑,垂下眸,漫不經心地撫平了一下衣領上的褶皺,“我憑什麽告訴你?”
“——我憑什麽把線索分享給你,琴酒?”
“……”
“……”
車廂內的空氣,幾乎肉眼可見地凝固了。
琴酒的眸色一寸一寸陰沉下去,坐在他身側的伏特加感覺到一陣近乎窒息的壓迫感,忍不住抱緊自己、往車門的方向用力擠了擠。
逐漸醞釀着暴風雪的墨綠色狼眸,在後視鏡裏,準确對上另一雙紫灰色的下垂眼。
四目相對。
琴酒的眼底飛快浮起大片陰霾。
“不要試圖挑戰我的底線,波本。”
像是警告,又像是狼王撕咬不臣下屬之前的最後通牒。
“……”
“……”
靜。
死一般的寂靜。
兩雙神色迥異的眸子隔着後視鏡彼此相望,是挑釁,更是某種心照不宣的試探。
半晌過後。
紫灰色的眸子率先移開。
波本彎起嘴角,輕輕笑了一聲:“真無趣啊,琴酒。只是一個玩笑罷了。”
琴酒沒有說話。
但,仍未解凍的車廂裏,波本能清晰感覺到,某種冰冷且危險的氣機,正死死鎖定住了自己。
“阿啦,別生氣嘛~想要什麽情報,大不了告訴你就是了。”
唇角似有似無的笑容更擴大了幾分,趁着對方情緒爆發之前,左右逢源的情報販子利索地發動了汽車。
他很快正色道:
“——那四個家夥的屍體,最初是被人在江戶川被發現的。屍體被蛙人撈上來的時候已經被河水泡的面目全非,體表皮膚被魚群和烏鴉啄食了大半,我找渠道确認過了,從照片上看,很難辨認致命傷在哪裏。”
咔噠——
伯/萊塔上膛的聲音,在狹窄的車廂裏顯得格外清晰。
冰冷的槍口毫不客氣頂上波本的後腦勺,琴酒盯着他的目光森冷至極:“這就是你這幾個月忙碌的成果?”
“當然不是。”
槍口沒有半分移動。
波本對此倒也不在意,扶着方向盤,目光在後視鏡上映出的琴酒的臉上一掠而過,眉眼彎彎,笑:“你不覺得奇怪嗎,琴酒?在當初戒備如此森嚴的審訊室裏,你心心念念的叛徒、那個潛伏在我們身邊好幾年之久的該死的卧底,萊伊,究竟是怎麽逃走的呢?”
“……”
“……”
眼瞅大哥臉色愈發陰郁,琴酒的外置發聲器官伏特加整理了一下思路,迅速開口:“你這話什麽意思,波本?”
波本笑眯眯。
“沒什麽意思啊~我只是在想,萊伊那家夥當初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逃出審訊室,那麽,現在,他再神不知鬼不覺做掉幾個粗心大意的代號成員,也是合理的吧?”
“……”
琴酒驀然擡眼,語氣森寒:“你有證據。”
不是詢問,而是肯定。
波本微微一笑,卻并不正面回答。
“——最近,情報組新籌建的熊貓園出了事,負責運送熊貓的飛機失事墜毀,飛機上的熊貓、現金、資料,連帶着前段時間朗姆大人弄到的那塊MO一起,在那次爆炸裏化為了碎片。朗姆大人對此很生氣。”
頓了頓,他繼續道:“按照朗姆大人的指示,我接下來需要立刻撤出這次調查代號成員連環死亡的任務,轉而跟進飛機失事的調查。”
“所以——”
對上後視鏡裏琴酒晦暗難辨的眸子,波本揚起嘴角,笑容隐隐帶着幾分幸災樂禍:
“——接下來,那件事的調查就要全權拜托你了哦?琴酒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