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
簡單的工作交接結束, 波本在心底權衡了一下,最終,滿心遺憾地放棄了把車開到警察廳大門口的偉大(劃掉)邪惡計劃。
——不急。
他在心裏告誡自己。
在十字路口等待紅綠燈期間, 他微微低頭,飛快掃了一眼不斷閃爍的手機未讀郵件。
“……”
手機屏幕皓白的熒光,極短暫地照亮了昏暗的車廂。
在那一瞬即逝的光明中, 金發深膚的男人面上, 似乎飛快閃過了一抹怪異的笑。
“琴酒。”
他喚了一聲。
車廂後座一片安靜。
琴酒沒有回答, 但波本知道,對方一定在聽。
“——關于那起代號成員連環死亡案, 警方內部的驗屍報告,我已經想辦法弄到手了。一會兒郵箱發你,記得查收。”
依舊是落針可聞的寂靜。
然而,就在波本話音落地的瞬間,車廂光線昏暗的後排座裏, 幾乎同時亮起了兩道微弱的白光。
真是沒禮貌的家夥啊……
啧。
綠燈亮起, 車輛緩緩發動。
白色馬自達RX7像一尾游魚, 靈活彙入了車流, 很快,便消失在市區無線監控網絡之中。
二十分鐘後。
車輛停在一座廢棄倉庫的大門外。
後方靠左側的車門打開,伏特加先下車,視線掃過周邊, 确定沒有危險之後, 這才扶着車門彎腰, 給自家大哥讓開一條路。
駕駛座車窗緩緩下降。
波本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隔着車門,笑吟吟看向剛下車的那兩位不速之客:“那麽, 我就先送兩位到這裏了。接下來還有其他事務需要我處理,先失陪了。”
冷眼掃過,琴酒沒什麽反應地轉過身,踩着窸窣的雪地,一步一個腳印,身型很快沒入倉庫裏。
伏特加落後了幾步,但也拎着手提箱,快步打算上前去追。
“等等,伏特加。”
“……”腳下動作一頓,伏特加疑惑回頭,看向車上出言叫住自己的人,“波本?還有什麽事嗎?”
“……”
“……”
飛雪連天。
長夜酷寒。
不過只是在雪地裏站了短短兩三分鐘,很快,伏特加扁扁的黑禮帽上,便積上薄薄的一層雪。
波本看着他,紫灰色的眼底,有一股看不真切的暗潮在緩緩湧動。
“看在之前共事過這麽長時間的份上,給你個忠告。”
面上表情随着這番話微微變動,伏特加沉默一陣,後退兩步:“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有什麽話,你都可以告訴大哥。”
“當然。畢竟這件事,我本來也沒有要瞞着琴酒的意思。”
波本掀起唇角,似有似無地笑了一下。
“現在的形勢和十年前不一樣了,伏特加。很多時候,我們的思維,也該更新換代、努力追上時代的腳步了。”
“……你什麽意思?”
“我的意思是,”
從來都将似是而非貫徹到底的神秘主義者,在這一刻,出人意料地,給出了完全篤定的答複。
“——關于确定殺死那四個倒黴蛋的兇手身份,你們在排查的時候,範圍,也許可以再擴大一些。”
再……
擴大一些……?
怔怔站在雪地裏,伏特加口鼻處噴塗的熱氣,使得墨鏡鏡片下方都凝出了一層薄薄的冰霜。
傻傻的。
一副不太聰明的樣子。
波本有些感慨地想。
——要是琴酒也能像伏特加一樣好拿捏就好了。
這麽想着,他靠在車床上,将臉貼近了些,雙方僅僅隔着一道車門,眸光莫測地看向伏特加。
“屍檢報告的內容我大概看過,和我親自檢查的結果并無出入,甚至更加細致。在這一點上,可以确定資料的真實性和有效性。”
資料真實有效……
不知想到了什麽,伏特加在短暫迷茫後,表情很快就變了。
他猛地擡起頭:“那也就是說,的确有、——”
“——是的。”
話音未落便被打斷。
深邃如煙霧般的眸子微微眯起,波本彎了彎唇,繼續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麽,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訴你——郵件上提到的,關于四名死者其中之一的小腿骨上出現的野獸齒痕,以及齒縫裏可能存在的、出自于某種黑色生物的毛發,都是真實有效的。”
“所以說,那四個家夥……”
波本輕輕點頭。
“——如果我的推測不錯的話,那四個倒黴的家夥,在生前,很可能遭到過某種擁有黑色毛發的野獸的襲擊。”
伏特加這下是真的有些坐不住了:“可你剛才不是還說,那幾個人,很可能死于萊伊那家夥的手中嗎?!”
“我是這麽說過,”波本聳肩,“但我只是把我的猜測告訴你罷了。具體要不要采信、采信多少,那都要看琴酒的決斷了,畢竟他現在才是這個調查任務的主導人。在這一點上,我不幹涉。”
“……”
“……”
伏特加沉默着,沒有開口,像是正在經歷什麽頭腦風暴似的。
“——你還有什麽問題嗎?”
波本今天難得心情好,耐着性子,詢問。
然而,不等伏特加開口,下一秒,廢棄倉庫裏,就傳來琴酒不耐煩的聲音:“你還在磨蹭什麽?滾進來開會,伏特加!”
伏特加:“……!”
猛打了一個激靈,他身軀一震,飛快轉身,拎着手提箱朝着廢棄倉庫裏面沖去。
“好的大哥、沒問題大哥!”
落雪依舊不停。
飄飄蕩蕩的雪落在伏特加的肩膀上,因為對方僵立在雪裏、同波本說了好半天話的關系,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伏特加甫一跑起來,就伴着對方的動作向下滑落。
白雪落地,露在雪月之下的,是一件浸透了血腥味的黑色大衣。
如同人皮剝落,遺餘一副骷髅白骨。
“哈。”
微不可察的笑聲,很快被夜雪湮滅。
與雪同色的馬自達緩緩啓動,引擎咆哮着,朝街區已然被大雪封禁的盡頭,疾馳而去。
——————
另一邊。
京都,三年坂。
白影閃過,一股腥臭滾燙的妖血瞬間沖天而起,淋漓着灑落在雪地上,只留下滿目駭人的猩紅。
最後一頭妖怪目呲欲裂,雙眼死死盯着不遠處冷漠駐足的白影,身影搖晃幾下後,終是轟然栽到。
砰——!!!
雪花四起,雪沫飛濺。
白影被這突如其來的雪瀑潑了個正着,一時不差,受驚之下,沾上不少血腥的白毛瞬間炸了起來,露出落雪之下的狐貍本相來。
“嗚、!”
狐貍用力甩着腦袋,身軀也随之不斷抖動,很快就将落了一身的紅雪抖落一地,皮毛蓬松開來,頓時重新變回原本那圓滾滾的毛團子模樣。
被雪覆蓋的古木樹冠間,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像是有什麽人在竊笑。
很快。
噗——!
另一道身影膝蓋微屈,自樹梢之上翻身躍下。
身影扛着太刀,慢吞吞走近狐貍,微微彎腰:“別抖了,找個地方洗洗睡一覺吧……從來那天算起,我們已經熬了三天了,實在有些熬不住了。”
狐貍團子甩毛的動作一頓。
擡起眼,狐貍看了看同樣滿身血污的滑頭鬼。
“……你找地方休息吧,我還不困。”
“可你已經站不住了。”滑頭鬼撐着膝蓋,平靜指出狐貍的謊言,“我剛才看見你連摔了三跤。”
狐貍:“……”
他默默閉嘴,把自己一頭紮進雪堆裏,打着滾,亂七八糟蹭幹淨毛毛上的血腥和髒污。
的确。
剛才如果不是他接連摔跤、被迫反複放水,剛才最後那幾波刺客,他們應該早就處理完了才對。
被血染紅的皮毛,在雪地上連打幾個滾後,很快恢複了原本的蓬松潔白。
不過……
滑頭鬼探出手,試探性地捏向狐貍後頸。
狐貍的警覺性不是一般的強,長年累月的戰鬥經驗積攢下來,幾乎是在奴良鯉伴出手的瞬間,便察覺到了對方的意圖。
白狐猛然回頭,呲出兩排交錯的獠牙,朝自己頸後力道不輕不重地咬下。
咔噠——!
狐貍咬了個空。
咬空的原因并不是滑頭鬼閃避及時,而是狐貍回頭的一瞬間,身體忽然失去控制,咬空的同時也踩了個空,整只狐貍“噗叽”一下一頭栽進積雪裏。
白毛映白雪,路過的人不仔細看的話,都分辨不出哪塊是白狐,哪塊是白雪。
奴良鯉伴蹲了下來,調轉彌彌切丸,用刀柄,把埋在雪裏的狐貍一把挑了起來:“你瞧,已經出現身體失控的前兆了,再繼續熬下去,指不定就先羽衣狐一步腦梗死了呢?”
這位年長風雅的奴良組二代目,倒是從鸩那裏學了個新詞。
軟趴趴挂在刀柄上,渾身是雪的狐貍再次“噗噗”努力抖着毛,只是力度比起之前,更顯微弱了幾分。
滴答……
滴答……
赤金色的妖血忽然不受控制順着鼻腔湧出,随着狐貍倒挂的姿勢彙聚到鼻尖,緩緩滴落。
在落入雪地的一瞬間,兩滴妖血一秒凝聚成冰珠,滴溜溜地滾進雪地裏。
亮晶晶的,刺眼極了。
“——哦呀哦呀,秦君,你好像流鼻血了哦?”
“……”
“快把爪子舉起來,聽說能止血。”滑頭鬼收起刀,舉起迷你狀态的小夥伴仔細觀察了一下。
兩秒後。
“忘記應該舉哪邊的爪子了呢,哈哈……”
心虛虛的滑頭鬼目光游移,捏了一把雪,擦去小夥伴鼻尖的血痕後,如此建議:“不知道舉哪邊,幹脆一起舉起來吧?正好你這樣子也不像是能走直線的,你之前背了我一路,這會兒正好也輪到我當載具了。來吧,四爪朝天,放心,我不會笑話你的。”
秦晃晃腦袋,感到一陣從骨子裏浸透出來的頭暈眼花。
“……”
“……”
他接納了對方的好意,但對于四爪朝天之血的提議敬謝不敏。
“……拜托了。”
滑頭鬼有些遺憾地抄起狐貍,在感受到指尖異樣的冰涼之後,眸光一動,随即不動聲色地将狐貍塞進了衣襟裏。
雪白的毛團背對着自家小夥伴,大半個身子埋在羽織底下,只在對方衣襟領口探出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我們去哪……?”
小紅耳朵動了動,狐貍無精打采地問,尾音低的幾乎有些聽不清。
“三年坂是歷史保護街區,守衛嚴密。我們剛才鬧出來的動靜有些大,不少陰陽師已經朝這邊聚攏過來了,之後應該會進行地毯式搜查——這裏不能再呆下去了。”
秦擡起鼻尖,慢吞吞嗅了嗅空氣中的氣息。
“……東邊人少。”
“知道了。”
大手一揮、把狐貍頭輕輕按了下去,滑頭鬼攏起衣襟,幾乎沒怎麽猶豫,鏡花水月間,身形朝着東方向迅速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