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跟蹤上,随後在人煙較少的地方被重重阻攔,來人說主上要以逆謀的罪名要将他們就地□□。

可父親卻認出了他們是右相家的人,他說他信任主上,主上絕不會如此不分青紅皂白,便帶着白茂開了殺戒。

父親的劍術極佳,不出半刻,便将來人殺盡,那時第一次見到這種場面的白茂十分害怕,躲在父親的身後,不敢看那滿地的死屍,心裏則是為不遠處的母親還有其他的家人擔心着。

可當他們到家時,家中的所有的人都滿身是血的倒在地上,看起來都已經過世了許久,他的母親和年幼弟弟也早已沒了呼吸。

他想起了那瞬間的悲痛,心裏不由地一抽,七十多年來都不曾流過淚的他,此時卻已是滿臉淚水。

他想到了後來發生的事情,那閣樓之上的士兵們,那地面之上的右相的家奴,都将他和父親層層包圍,根本逃不了,根本沒有任何生還的機會,迎接他的只有死亡。

也不知道究竟是挨了幾劍,他倒下前看着聲旁的父親也沒了呼吸,他便閉上了眼眸也等待着死亡,他能聽到右相家的人一一撤離,也聽到了逐漸走近他身旁的腳步聲。

還有脖子上突然傳來的鈍痛,以及不知為何全身血液的沸騰。再然後,他像是被喂了滿口的鮮血,也不知道那血究竟是誰的。

他只是想,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是死了。

……

恢複了所有記憶的白茂接過了金服遞給他的茶水一飲而盡,長籲了一口氣後站起了身。

“你就不打算做些什麽嗎?比如報仇?”金服見他要走,連忙問道。

“現在我只想找到綠水。前生種種都已經過去了,那些人,七十年的時光應該也都不在了吧,我又能向誰報仇?”

只見金服無奈地笑了:“也是。也罷……我也不勉強你,但如果你以後改變了主意,我在都城随時歡迎你來找我。”

白茂點了點頭,也沒再說其他,從酒樓中走出,繼續去尋找綠水去了。

022

晝伏夜出,已經不知道是過去了幾個日月,綠水就像是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一般讓他遍尋不得。

這整個朝鮮他都已經找過,每一戶人家他都仔細地看過聞過,只有少數的嗅到了些許綠水的味道,但接着往下找的時候,卻又找不到了。

就好像,綠水是在刻意地躲避他。

但這一切都不過是猜想,他只是想确認一下那個女子現在是否安全,哪怕她不想見到他,他還是想要知道她此刻究竟在哪。

這天夜晚,月亮格外的圓,他嗜血的本性又發作了,他想起了在官判家那夜吸食人血的快|感,強忍着卻又忍不住。

他的師父就站在他的身後,按着他的肩膀,讓他克制,可是那舊日的記憶連同對鮮血的渴求,随着月光漸濃,讓他更是難以忍受。

最後他掙脫了師父的束縛,想要出門,被他推倒在地的師父立刻起身拉住了他:“白茂,不要這樣,忍住!”

可他忍不了,也再也不想忍了。

腦海中又一次出現了舉家被殺的慘狀,想起了那一年父親倒在他身旁的那一瞬間,還有無數的劍朝着他揮過來的時刻……

到底為什麽要想起前生那些慘痛的記憶呢?如果還是一如過往對過去的一切都不知道,心裏應該也會好受許多吧。

冰冷的鮮血沖上了腦門,他仿佛失去了控制一般,将師父狠狠地向後推去,他本就是壯年,力氣大行動也快,師父雖然武功在他之上也扛不住他這般突然地襲擊,只得狠狠地摔倒在地。

他沒了桎梏,便立刻從房門沖出。

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仿佛此刻正是七十年前的那一夜,他被衆人圍剿的瞬間,他的腦海中只想大開殺戒,想殺個痛快。

行動比大腦的反應要快的許多,不知什麽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奔到了舊日居住的小屋那處,在那個山林裏仿佛是有人和鮮血的味道,讓他有些迷醉。

只是,他在那山林間找了很久也沒找到那鮮血的來源,最後便徹底放棄,直接奔去了記憶中的右相的家中。

仿佛是七十年前的他,仿佛是七十年前的右相的宅子,他誤以為還是那個殺了他全家的可惡的右相,便露出了爪牙,在衆人驚慌失措和慘叫連連中大開了殺戒。

一個又一個地倒下了,整個宅子裏都是鮮血的味道。

真是好聞啊……

他突然發現這場殺戮的游戲居然這般令人愉悅,不覺間早已将師父的教誨抛諸腦後,反而是愈發痛快的殺紅了眼。

卻再踏進右相的門前,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綠水的味道啊!

那從衣物上傳來的淡淡的熟悉的香氣,是她沒錯!

果然回過頭去,就看到右相将刀架在了一個女子的脖子上威脅着他,讓他不要亂動。

而那個女子被蒙着雙眼背對着他,但他從那氣味中認得那就是他找了這麽多天的綠水。

他有着一晃神的清醒,又有着一晃神的後悔,可早就被激發了血性的他,在這月夜中,在這滿滿的血腥味中,又哪有理智可言?

他只想殺人,只想飲血,只想讓他過世的父親母親從睡夢中醒來,繼續陪伴在他的身邊。而右相手裏抓的那個女人,她是誰?他突然之間模糊了記憶,這七十年的事情都再也記不起,而他也不在乎,他只要記得現在的他有着超凡一切的力量。

随即下一秒,他便朝着右相奔去,直接要了他的命。

而右相的刀也在他死前,直直的抹在了那個女子的脖子上。

夜色漸濃,本是祥和的都城滲着滿滿的血腥味,白茂看着滿地的屍體,心裏是一陣變态的滿足,他仰頭大笑着,像是個瘋子一般在這庭院處來回着。

“人到底是脆弱啊,就這麽輕輕地用一點力量,就死了。”

他說話時的眼中還泛着兇光,說着嘲諷話語的嘴角還沾着不知是誰的血。

也就在這一瞬,在他剛察覺危險來臨時,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身體。

023

也不知是在睡夢中沉睡了有多久,那過往的畫面一一在他的腦海裏閃回着,他看到了父親母親,看到了師父,也看到了綠水。

他們都溫和地沖着他微笑着,那畫面極其溫暖,讓他無比舒服。可随後又逐漸的遠去,就像一個幻影的泡,稍微觸碰到,便輕易地碎了。

再度睜開雙眼,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裏。

他也不知道為何,可能是那個夢境太暖,回歸現實的他只覺得心裏無盡的悲涼。

環顧四周,他發現這是一處他從未來過的地方。洞穴裏除了他以外沒有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來過的氣味。

他找了處地方坐下,靠在了牆邊。他的頭很疼心裏也疼,昏迷前的記憶越發模糊,他便用力地去回憶,卻也只能依稀的記得自己好像是被人在身後刺了一刀,他奮力反抗最後逃脫了那裏,昏死在這處。

可為什麽會被人刺?又是被誰刺的?他昨夜到底是做了什麽?

這好像還是他第一次在月圓之夜失了控制,而清醒過來以後卻什麽都記不起來。

他想着這個問題,心裏有着隐隐的害怕,但始終是沒有解答,有些郁結,又覺得有些悶,想站起身去山洞外面透透氣,就在往前走了幾步的瞬間,撕裂般的疼痛從背後傷口處襲來,随之湧上的便是那天夜晚的回憶——

他仿佛是看見自己變成了一個惡魔,一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在右相的家中幾乎是殺光了所有的人。

甚至,他好像、大概、可能是看到了綠水。

那被右相挾持的綠水,如果他沒有記錯,最後死于了右相的刀下?

巨大的恐慌從他周身蔓延開,他不自覺地全身顫抖了起來,最後連站都站不穩,踉踉跄跄地往前行走着,最後砰地一聲摔倒在地。

這怎麽可能?這會是他嗎?

可那記憶太清晰,那觸感也太真實。是真的,也的的确确是他沒錯。

他到底做了什麽呢!

而綠水……她真的,真的就在自己的面前死去了?

他腦海中想起了許多有關綠水的記憶,那個小叫花子,那個穿着嫁衣的美麗的小姐,那個後來穿着一身樸素衣服願意與他此生相随的女子,就這麽不在了嗎?

兩行淚水從他的臉上劃過,他撫了撫自己的臉,不知不覺間已經滿是淚水,原來他還是會哭泣的。

也不知道是在那裏停頓了有多久,他看到洞口處的光漸漸地消散開,知曉了夜晚降臨,便從洞中走出。

即使那記憶如此鮮活,他還是想要去右相的家中去看一看。

又或者,去尋找綠水……的屍身。

畢竟,眼見為實。

可能是吸食了人的鮮血,此刻他的能力比之前強大了許多,很迅速地就到了右相的家中。

他站在屋頂上朝下俯視着。

那裏滿是血腥,地面上經人打掃過後還殘留着血跡。

最為可怕的,那血跡裏,他真真嗅出了綠水的味道。

他閉上了眼眸,內心的怨念與後悔不斷地攀升,他知道他不能這樣,一旦失了心性,後果便會越來越難以受到控制,可他承受不起,承受不起他現在看到的這一切。

他雙手沾滿了鮮血,也沒了愛人,這樣的他,實在是太陌生也太可怕了。

他突然想到了師父,也不知道師父在哪裏,看到他,又會如何?

那年邁的師父,該是他唯一的依托了,他現在只想快點找到師父,讓師父幫一幫他,告訴他到底該怎麽做。

哪怕就是讓他死,只要能換回綠水,他也心甘情願。

可就在轉身的剎那間,那個夜晚的最後的回憶也沖上了腦門,記憶的最後的碎片也在這一時刻拼接完全。

他想起了刺入他身體的那把匕首,想起了回過頭看見師父滿臉失望的表情,連同師父的那句話——

“白茂,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是我的徒弟。”

“現如今你滿身殺孽,我唯有替天行道了。”

原來,連師父都不要他了,師父說他該去死。

他知曉了結果以後,停下了想去尋找師傅的腳步,嘴角扯出了一個無奈的笑,雙眼含着淚,就這麽停駐在了右相家的屋頂上。

也不知道時光過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路邊來來去去了多少人,他只覺得內心越發的寒冷,思維也越發的遲鈍,意識也是随着心性的不受控制越發的淺薄。

最後他閉上了眼睛,沉睡了許久,他想陷在一場美夢中,在久違的陽光下聽從師父的話,把這一切做個了斷。

可當太陽快要升起的時候,他卻再度睜開了眼睛,那本是烏黑的眸子,已變成了血紅的顏色。

他看着不遠處遠方漸漸升起的太陽,仰頭大笑,嘲笑着那個已經被封閉在身體裏的仁慈、懦弱與膽怯的自己。

“只要有力量、有永生,那我就能應有盡有。”

所以,死?他到底為什麽要死呢?

便在陽光沖破雲層的剎那,飛速地從屋頂奔至暗處,他看着不遠處的都城,嘴角勾了抹邪意的笑。

024

時間已經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月,孤獨,滿身的孤獨籠罩着他。

無數個日夜裏,他孤身一人的時候都會回憶着他化為鬼後的七十多年的歲月,那歲月裏安詳寂靜,又有着師父的陪伴,哪怕他什麽都不知道,哪怕他滿心的對過往的好奇,他都覺得那是他這一生中最平靜也是最舒适的七十年。

再然後遇到了綠水。

那個女人,承了他的恩情,此後始終站在他那一側。

令他歡喜,替他解憂,是他此生唯一的摯愛。

可即便是這樣,在知曉真相的剎那,在需要做選擇的瞬間,她還是逃離了。

她便是這樣的一個人,給了他美好的記憶,也給了他慘痛的記憶。

還有金服,那個和他境遇相同、但結果卻好于他的官判家的少爺。

那一日右相舉家被殺以後,整個都城都滿是吸血鬼的傳言,他被金服庇佑,在他家的宅子裏修養身息了許久,再後來,金服便在都城的正中心替他修了一處地宮。

他記得金服那時候對他說的話:“你替我報了仇,我自是不會虧待你。”

再後來,金服借着白茂和家中原有的勢力成了朝中權高位重的大臣。

他們二人,一個是被殺戮殺紅了眼,一個是被權力和地位熏紅了眼,最後聯手把整個朝廷掌控在了自己的手中。

可與白茂不同的是,金服只是一個平常的人,有七情六欲也有生老病死。

大概是在他與金服認識的第六十年,金服拿着瓶上好的老酒來了他的地宮,說他老了,身體是愈發的差了,大概是活不了多久。

他記得那時候的金服,步履蹒跚,先前都是小跑着找他來敘舊的人,現如今已經是白發蒼蒼,而白茂依舊是許多年前他們第一次見面時候的模樣。

“有着漫長的生命和無限的力量,其實有時候我也挺羨慕你的。”金服替他倒了一杯酒,看着他繼續說道,“但這漫長的餘生裏,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個人,這份孤寂,怕是我忍受不了的。”

“如果當初我沒有去你的家鄉,沒有找到綠水,也不知道這結局是否會有不同。”金服飲下了一杯酒,“至少,你同她還有最後的商量和妥協的餘地。”

只見金服閉上了眼睛,大概是覺得自己大限将至,不該再有所隐瞞,此時不說便再也沒機會說了,便将自己知道的全盤托出。

“右相舉家被滅之後,我去那裏尋遍了都沒找到綠水,那時候右相懷裏被他用來威脅你的的那個人,其實并不是綠水,她是綠水的姐姐,那夜穿的是綠水的衣服。”

“想着她可能還活着,我便找了她六十年,也因此隐瞞了你六十年。”

“可是白茂,她就像不存在這個世界上一樣,怎麽找都找不到了。”

他說完,看了一眼面前的白茂,與他所設想的截然相反,那男人臉上只是帶了淡淡的笑容,仿佛是釋然了一般,并沒有太大的起伏。

白茂他說:“無所謂了,真的無所謂了。”

“她活着也好,死了也罷,這六十年她都不曾來找過我,早已是有緣無分了。”

他同金服說着話,腦海中卻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家鄉宅子裏,那個女子堅定地對他的師父說希望他能同意他們在一起的時候。

他記得那時候師父問她無論他是什麽樣的人,是不是都願意和他在一起。

自然也記得那時候綠水的回答。

“白茂是個好人,英俊體貼,倘若他變成了一個大壞蛋,那我就在他身邊矯正他,人心本來就是向善的,只是有時候會走錯了路。”

可現如今呢?

他看着金服微微地笑着,同他一番談話後送走了友人。

幾個日夜以後,金服府上的人過來傳話,說金服已經去了,走的時候很安詳,還念叨着老友的名字。

他一個人坐在地宮裏,聽着下人的話,看着那明亮的、他現在走不出去的洞口,突然落下了淚水。

025

又是許多年過去,朝代已經更疊一輪又一輪,他的身邊也再也沒有任何人的陪伴。

嗜血的殺戮,也随着朝代的更替是一輪又一輪。

他便是這般空洞無味地生活了這麽多年,王懼怕他,因此聽命于他。百姓懼怕他,因此唯唯諾諾不敢多言。

他知道這個世界上多的是想要殺死他的人,可他們卑微的力量和轉瞬即逝的人生,卻使得他們手無縛雞之力。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自己的同類。

金聖烈。

他看着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師父,便也知道師父與他在這數百年的糾纏中再也抵抗不住,把一生的功力都傳給了他面前的這個男人,而後離去。

這真是荒唐可笑的一生,可即便是荒唐可笑,他也不願意就此敗下陣來。

雖然活着痛苦,但他并不想死。

因此他還是詢問了金聖烈,願不願意同他做個伴,甚至想要勾起他內心的邪惡。

可終究是毫無結果。

那個男人,像極了許多年的自己,正直勇敢,哪怕是個吸血鬼,卻依舊心念蒼生,克制住了心魔。

他失了綠水,金聖烈失了明溪,相同的境遇下的他們竟站成了正邪的兩端。

而金聖烈為了殺死他,聯絡了王孫,甚至找來了據說是他的後代,一個叫做趙楊仙的女孩。

那女孩看起來可愛,眉眼之間也有些熟悉,可怎麽會是他的後代呢?

真是笑話。

他嘲笑着金聖烈的自不量力,但內心也是隐隐地有些擔憂。

畢竟他承了師父畢生的功力,雖然未能達到師父的高度,但也是十分厲害了。

尤其,金聖烈想要殺死他的心那麽強烈。

可這世界上的人有什麽好?金聖烈他有什麽好出頭去庇佑蒼生的?醉生夢死渾渾噩噩去度過餘生雖然十足痛苦,但也好過周日的奔波甚至都毫無結果。

直到後來他從金聖烈的眼中看到他對趙楊仙那個女人的愛慕,這才明了他到底是為何這麽迫切的想要殺了他。

他愛了綠水一輩子,也只愛過她,此外再也沒有過別人。

可金聖烈呢?明溪去了以後,他放下了她,又愛上了另一個人。

而那個女人,知曉了他是吸血鬼以後卻不離不棄。

為什麽?

為什麽那麽不同?

為什麽綠水卻離開了?

為什麽他卻放不下?

因愛生癡生怨,甚至有時想起來他都有些責怪他愛過的那個女人。

他的愛成了執念,成了心魔,控制住了他的全部,他滿手鮮血,早已是回不到過去了。

他一開始還是相信轉世的說法,便在這世上活了這麽多年,又是尋尋覓覓,可找不到,他卻犯下了那麽多罪過,有時候他也會想哪怕是去了地府,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綠水。

某個陽光大好的日子,他看着明亮的洞口,嗅到了地宮外的火藥味,他知道有可能這一輩子就要走到這裏了。

随後果然如他所想,金聖烈走了進來。

他的功力大增,白茂有些抵抗不住了,金聖烈口中說的話也是愈發誅心,想要擊垮他內心最後的防線。

——“人生雖然短暫,可你沒體會過那種人生,又怎麽知道那種人生的樂趣?”

金聖烈又怎會知道他不想體會?

因為做不到體會不到,所以才會怨恨。

“金聖烈!”

他聽着金聖烈的這句話,怒吼了出來,露出了利爪想要與他決一死戰。

金聖烈一心向死,使用了全身的氣力去攻擊他,他奮力抵抗,卻也招架不住。

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他跪坐在地。

頭頂瞬間傳來了炸裂的聲音,地宮的頂部被炸出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火辣的明亮的曾經他如此向往的陽光從頭頂射入。

是多久沒見過陽光了?

那一刻他腦海中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事情。

他想起了那一年遇到了他愛的人,回到了家鄉,同她站在烈日下,看着那女子微微的薄汗順着脖頸流下的時候。

他記得那天微風陣陣,還有着好聞的花香,他記得那個女人說要和他生生世世。

多麽美好的記憶,多麽美好的日光。

他跪坐在地上,揚起了頭,皮膚是火辣辣被燒灼的痛,可他卻并不想躲了。

“真美啊。”

陽光真美,回憶真美。

這數百年的生命,他愛過也恨過,生過也死過,什麽都經歷過了,再怎麽不想死去,也都可以離開了。

也許,閉上眼睛的下一秒,他朝思暮想的人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哪怕咒罵他,怨恨他,也都想要見到她。

他真的很想她,很想很想她。

他有很多的問題想要問一問她,還有很多想要道歉的話想對她說。

哪怕只能再看到她一眼,那就夠了。

周身的痛愈發的大,他也愈發疲憊,最後微微笑着,轟然倒地。

……

靜谧了數百年的山林間,沉睡了幾個世紀的女子驟然從冗長的夢中蘇醒。

沒了記憶,沒了先前的一切,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這裏是哪裏,可她卻仿佛是聽到了召喚一般,朝着都城奔去。

026

白茂像是做了一場冗長的夢,夢境裏滿是純白的顏色,他愛着的女子從遠方歸來,她一襲白衣,面容模糊看不真切,可那熟悉的聲音卻在一遍又一遍地輕輕喚着他阿白。

他該是死了吧?

所以才會看到日思夜想的綠水。

可為什麽她的樣子卻是那麽模糊,而他說不出話,也走不近她呢?

這難道便是命運給予他的懲罰嗎……

他笑着,似乎是接受了。轉而又看着不遠處看不清楚的女人,腦海中回憶着她的模樣,卻發現怎麽想,都想不分明了。

幾百年的時光裏,他都在愛着她,可他從未去回想她的模樣。

因他害怕,因為失去了,所以害怕回想,可是最後想要回想綠水的時候,卻怎麽都記不起她的樣子了。

他唯一依稀記得的是那時候他愛戀着一個人的美好的感覺,那感覺太美好,哪怕命運的齒輪重新開始轉動,他也寧願再将走過的路再走一遍。

“阿白……”

又是一場許久的夢境,那熟悉的聲音從遠方傳來,此時卻再也不是純白的顏色,他像是被困在一處囚籠之中,滿是黑暗。

他費力地呼吸了一口空氣,在黑暗之中掙紮着。

“阿白,阿白……”

那聲音愈發的急切了,他聽着也着急了起來。

他什麽都看不見,動也動不了,可他想要出去,想要見一面他的愛人,哪怕是懲罰,這懲罰也已經足夠久了。

他奮力地扭動着,掙紮着,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

“阿白,阿白,阿白!”

突然之間,他喘了一口粗氣,握緊了雙手,猛地睜開了雙眼。

那冗長的夢,便在此刻随着他的蘇醒,徹徹底底地終結了。

原來他并沒有死,漫長的昏睡過後,他又一次地回歸了現實。

這可真是可怕的一件事情。

他苦苦地笑道,朝着四周望去,此刻屋內如同方才夢裏,也是漆黑一片,他什麽都看不到。

他緩緩地起了身,渾身上下都是劇烈的痛意,一陣又一陣地傳來,他呼了聲痛。

“阿白,你終于醒了。”

他的動作随着這聲音的發出,頓時僵在了半空,他左右看去,看不到一個人影,也聞不出任何的味道。

可這聲音與他如此的近,連同這說話的語調,都是那麽熟悉。

是綠水啊,是他朝思暮想,就連夢裏都滿滿是她的那個女子!

“你……你在哪?”

他伸手左右抓着,可是什麽都抓不到。

再然後,就是一雙冰冷的手握住了他。

“阿白,我在這裏。”

他擡頭看去,依舊是漆黑一片。

“你看不到我嗎?我是綠水,我沒有死,我回來了,我來陪你。”

此時陽春三月,連下了幾天的雪,今日是個晴天,屋外豔陽滿天。

白茂他看不見,但本是冰冷的內心卻像是屋外的雪一般,在溫暖的日光下漸漸地融化。

“阿白,可能再過一段時間等你休息的足夠好了,你就可以看見了。”

耳畔又是她的聲音。

他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生怕他一放手,她就離去,消失的毫無蹤跡。

可那雙本是溫熱的手,柔軟又舒适的手,現如今為何這般冰冷?

難道……

“我睡了有多久?”他問道。

“兩個多月,對了,我這裏就是你的家鄉我們一起住過的宅子,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幾乎都沒什麽變化。”

那個女子念念有詞地說着話,聽起來一如既往的歡快活潑,就好像他們之間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她也從未離開過一樣。

白茂的聲音有些顫抖了:“你這麽多年都是怎麽活下來的,發生了什麽?”

他剛問完,便感覺到一陣記憶從他們雙手緊握的地方傳入了他的腦海。

那是綠水的記憶。

他看到了她離去的那日早上,她出門便被人挾持。

她的離去本只想散散心,并無心遠行。

因為她說過哪怕白茂是個無惡不作的大壞蛋,她也會陪着他,她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她本想只離開那麽幾天決定好到底怎麽陪伴他度過餘生,可随着金服的人中有着她家曾經的仆人,把她的位置告訴了她的家人。

她便被押回了都城。

那不愛她的老父親說要把她再嫁給另一個人,她不從,可又逃不掉。

可不知怎的她的肚子卻越來越大,她想起了那一夜的纏綿,卻不曾想人與鬼之間居然會有後代,而這孩子長得竟然如此之快。

父親視她如怪物,取消了親事後,把她送到了隐秘的山林間,讓她自生自滅,她便憑借着希望出逃的經歷艱難地往白茂的家鄉走去。

可就在快要到達的時刻,又到了月圓之夜,她的肚子裏的小家夥,像是受到了召喚一般,開始亂動。

寂靜無人的山林間,她聽到了遠方的腳步,熟悉到她不用看就知道是誰,可那腳步只在這裏停留了一會兒便消失了。

她本想叫住白茂,可肚中的痛意讓她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那個熟悉的可怕的月圓之夜,白茂大開殺戒,而綠水則在荒郊野嶺的山洞間,誕下了一個孩子。

她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看了那孩子一眼,将死之時,看到了遠方趕來的師父。

“原來你在這裏。”

再然後,在她的脖頸之上,師父咬下了一口。

變為吸血鬼的過程極其痛苦,必須吸食所愛之人的血液,等所愛之人真正死去才能徹底的變成吸血鬼。

正如白茂化為鬼時,吸取了父親的血液,父親亡故以後他成為了吸血鬼。

綠水亦是走完了整個流程。

師父那天在右相家中刺了白茂一刀,随後便采集了血液喂給了綠水。

只是白茂那一次并沒有徹底死去,綠水便開始了漫長的昏睡。直到地宮的爆炸,他仰頭看着烈陽一心尋死,綠水卻因此得以蘇醒,在爆炸的地宮那裏救下了快要死去的他。

真是萬分慶幸。

他讀完了一切有關她的記憶後,松開了方才緊緊握住的綠水的手。

“你松開手,不怕我走掉嗎?”綠水俏皮的問道。

“不怕,但是我殺過很多人,曾經無惡不做,甚至還差點殺害了你我的後人。”白茂說道。

“我不在乎,我有你便好。”

耳畔又傳來女子肯定的聲音。

他釋然地笑了,笑的十足好看,綠水看着他,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第一次見他那晚。

那公子溫潤如玉,笑容暖心。

“我愛你。”

她不禁說道。

“我愛你,這次再也不會離開你了。”

生為人時,生平所有的悸動不安與心跳都只為你。

化為鬼時,便将所有的戀慕溫暖和陪伴,在這漫長的餘生,也只為你。

白茂朝着她看去,那一刻他的眼中逐漸有了明亮的清晰的焦點,記憶中的面龐也漸漸的在他眼中清晰了起來。

他看着那多年不曾見過的愛人,此刻笑靥如花對他訴說衷情的女人,含淚笑開。

“好,說好了。”

他的聲音溫柔,他的笑容溫和,他的腦海中滿滿的都是對餘生的設想。

那每一個設想中,都有着她的身影,都有着她的參與。

真好,真好呀。

漫漫餘生,有你為伴,何其幸運,又是何其幸福。

“綠水,我也愛你,很愛很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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