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語之泣(1)

午夜,微風凜凜,枝葉在風中戰栗搖曳,發出驚悚的“沙沙”聲,似鬼魅般的樹影幽幽飄動。

冷月不現,漆黑的天空壓着厚重的雲層,一陣冷風吹過,帶來冰涼的細雨,清冽的桂香中夾雜着濃烈的血腥味。

“嗒嗒…嗒嗒…”

詭秘的樹叢間傳來瘆人的“滴答”聲,似惡鬼的嘲笑,肆弄的看着地上流淌的鮮血。

“嗚嗚…嗚嗚…”

夜風“呼”過,仿佛悲泣,沉悶得讓人心顫。

……

顧悅的案子破了之後,周進就從隽星辭職了,他已經沒必要再待在那裏。

暑假倏忽而過,大四隆重登場。

最近開學,大四的忙碌也正式開始,他很少有時間再去事務所,尚且近來天下太平,他去了也無事,只有靜靜地坐在那裏看着她發呆。

但奇怪的是他并不感無聊,心平靜的出奇。

食堂,買好早飯找了個僻靜的位置,他邊吃邊拿手機尋找工作,已經大四了他得找份像樣的實習。

“學長?”

周進疑惑地擡頭,尋聲望去,只見一個穿着淡黃色連衣裙的俏麗女生向他走來。

“陳曦。”

“這麽巧!早上還能碰見你。”陳曦很自然的坐到他旁邊的空位上,又沖側方不遠處正四處張望的一個女生招了招手,“胡雯,這裏!”

那女生穿着短褲短袖,利落的齊頸短發,面龐秀麗,十分自然的坐到陳曦對面,看着側對面的周進有絲好奇,眼裏也多了分促狹之味。

“這位…?”

陳曦嗔怪地看她一眼,“你不記得啦,他就是上學期在操場上讓我們回宿舍的學長啊。”

胡雯愣了好一會兒,才恍然的笑起來,“記得記得,當時還把你吓了一跳,怎麽這會兒…”

她擡手來回指着他倆,眼裏調侃的意味十足。

周進尴尬的輕咳兩聲,放下手機,“額…挺巧的,沒想到今天能在食堂遇見。”

“啊!你就是救了小曦的那個人吧?!”胡雯忽而驚道。

她之前聽陳曦說過被殺人犯挾持之事,也得知那晚操場的男人就是救她的人,她方才沒有多想,這會兒才反應過來。

“救她的是…警察,不是我。”

周進微垂眼睑,面露一絲苦奈,他覺得還是少跟別人說起她比較好。

陳曦皺着眉,正色道:“也多虧了學長,我才沒事。”

“學長真的謝謝你救了我們小曦,她那幾天真的都快被吓死了。”胡雯很是感激。

周進睨向她們,“我沒幫什麽…你沒事就好。”

陳曦羞澀的輕垂頭,唇邊漾着抹淺笑,瞧見桌幾個打包的肉包,略感疑惑,“學長,你不夠吃嗎?”

“這是給我室友帶的。”周進放下筷子,他已經吃的差不多了。

“大四了都還逃不了帶飯啊…”陳曦感慨道。

周進無奈的笑了一下,“沒辦法,他懶。”

一陣緘默,周進起身端起餐盤,對她們說:“你們慢慢吃,我先走了。”

陳曦有些着急,下意識地拉住他的衣角,周進困惑的低頭看她,“怎麽了?”

“你…”陳曦抿着唇,眉間自是萬般愁緒。

胡雯見狀,只好幫她一把,仰頭對周進笑道:“我們家小曦是想問你,今天有沒有空,她想請你看電影。”

“不用了,你們去看吧。”周進婉拒道。

陳曦洩氣的松開手,胡雯瞅見了立馬叫住準備離開的周進,“別啊學長,小曦就是想謝謝你。”

“真的不用,別破費。”

“學長你就給小曦感謝你的機會吧,不然她後面幾天肯定沒心思學習了。”胡雯眼底閃過一抹狡黠的笑。

聞言,陳曦當即暗瞪她一眼,臉上漸漸浮現出淡淡的紅雲。

這下換周進進退兩難了,他尴尬的看着陳曦微愁的俏臉,猶豫片響應道:“…好吧,不過我來請。”

“那怎麽行?!”陳曦叫道。

胡雯撐着下巴笑了笑,“還是學長好啊~”

周進微窘的看了眼胡雯,而後對陳曦說:“謝意我已經收下了,電影還是我來請吧,你定好時間告訴我就行。”

“今…今天上午可以嗎?”陳曦緊張道。

他思索片刻,微點頭,“好。”

“學長我沒有你的電話…能告訴我嗎?”

周進恍然,神色略窘,“抱歉,我忘了。”

“沒關系,我也才想起。”

互換了電話,周進便提着包子離開。

胡雯瞥了眼遠去的高大背影,打趣道:“你不是一向膽大嗎?怎麽還矯情起來了~”

“誰矯情了!”陳曦欣喜的看着手機上的電話,随即又對胡雯叮囑,“你別在學長面前說這種話了。”

看到她這般鄭重其事,胡雯只好無奈地點頭,“好好好,不說。”

還真上心了。

上午近十點,周進和陳曦二人正走在街頭,離電影開場還有大概二十分鐘,而這裏距離電影院就十多分鐘的步程。

因為前方出了車禍,道路暫時封閉,他們只好下車步行,所幸已經快到了。

天空又開始飄起細雨,陳曦連忙拿出挎包裏的小傘,奶黃色打底的可愛圖案,跟她很是相襯。

她舉着傘遮蓋住周進的頭,周進看着頭頂黃嫩嫩的小傘,苦奈的笑了笑,向旁邊退了兩分,“你自己遮吧,傘太小了,兩個人遮不住。”

“那你怎麽辦?”她固執地将傘移向他,“我遮得到的。”

瞧見她逐漸濕漉的肩膀,又看到她倔強的眼眸,周進犯難起來。

他站在原地環視四周,視線一定,指向側後方的一家商店,“那裏有賣傘,我去買一把。”

陳曦拉住他的胳膊,抿唇猶豫道:“我們遮一把就好了,不用花錢買啊…”

他觑了眼嫩黃嫩黃的傘,心下更加篤定,“萬一雨下大就麻煩了…剛好我的傘也不見了。”

他絕不會打這麽少女的傘,而且還是跟一個女生!

很快他就買了一把黑色的長柄傘,不算太大,勉強能遮住兩個人。

陳曦失落的握着傘柄,看着頭頂的一片奶黃,暗暗嘆息。

“走吧。”周進撐着傘對她說。

“嗯…”

冰涼的細雨飄灑在混濁的小巷中,喧嚣的街道上,被塵灰浸染的樹葉慢慢濕漉,滑落出純淨的綠色。

這是夏日難得的清涼。

周進百般無賴地看着前方的車馬流水,各種色彩的雨傘升在半空中,迷蒙的雨中是那麽雜亂喧嚣,他的眉頭不禁皺了皺。

視線淡淡地掠過行人,下一秒他又擡眸看去,目光緊緊鎖在前方街口的紅燈下。

他快步向前邁去,陳曦倍感困惑,連忙跟上他的腳步,“學長怎麽了?”

不等他回答,她已知曉答案,看着前方的兩人,她不由停下腳步,站在兩米遠緊視不放。

紅燈下的人很瘦小,即便現在下着小雨,但依然是夏日,她卻穿着一身風衣戴着紗巾安靜地站着。微擡着頭不知在看什麽,空洞的眼神,過分蒼白的臉,仿佛風一吹便會倒下。

在雨中,在這裏,與他們格格不入。

周進将傘移到她頭頂,瞧見她略有濕漉的頭發,眉間有了擔憂,“你喜歡淋雨?”

莫小冷的眼皮輕輕一擡,毫無情緒的一視便收回,“不喜歡。”

“不喜歡還傻乎乎地站在路上被淋。”周進挑眉笑了下。

“沒傘。”

他一愣,為自己的粗心感到微窘,随後将傘柄遞向她,“拿着,也不怕生病了。”

她沒有接過傘,靜了兩秒才淡淡地開口,“我不會生病。”

這種話,周進自然是不信,“話可別說這麽早,誰都不能保證自己不會生病。”

而且…不知道是誰還有低血糖和貧血,他還真有點佩服她能這麽平靜的說出這種話。

莫小冷擡眸對上他的眼睛,那是一片死寂,無論看多少次,周進的心依然會顫動。

“學長…電影要開場了。”

陳曦走上前,瞟了眼莫小冷,眼裏夾着複雜的情緒,害怕,憂忡,甚至是厭惡…

聽言,周進睨向莫小冷的側臉,她早已收回視線,重新望着對面閃爍的紅燈。

“那我們…”

“鈴鈴——鈴鈴——”

鈴聲響起,周進收回邁出的腳步,偏頭睨向旁側瘦小的人。

莫小冷掏出手機,這次她沒有打開免提,裏面傳來略帶電子雜音的沉重男聲。

“有案子了,陵市第六中學。”

聽完便挂斷,紅燈已接近尾數,她的目光掃向周進,“第六中學。”

周進一時沒反應過來,“學校?怎麽了?”

她輕瞥陳曦一眼,眉目依舊淡淡的,“工作。”

他恍然大悟,下一秒滿目歉意的對陳曦說:“抱歉陳曦,我現在有點急事。”

陳曦咬着唇,面露不甘,瞟了眼面目表情的莫小冷,眼底油然生出絲絲愠色,“學長你…還是換份工作吧,大四不是要實習了嗎…”

周進微楞,小心地瞄向旁側的人,可對方依然平靜得如死寂的潭底。

“真的對不起,下次我再請你看電影吧。”

說完,他便攔下路過的出租車帶着莫小冷離去。

路邊,陳曦看着遠去的出租車氣憤地跺了跺腳,咬着唇滿是怨氣。

“誰稀罕這個了…”

大約三十分鐘後,陵市第六中學校後山,小雨已經停了,太陽微露出一絲影落,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郁卻不膩人的桂花香。

警戒線拉的很遠,身着深藍色警服的警察站在旁邊嚴肅以待,幸好現在是上課時間,沒有什麽人觀望,這裏也算偏僻,沒有馬上驚起學校師生的恐懼,但這都是時間問題。

接過警察遞來的手套和腳套,周進迅速穿上跟着莫小冷慢慢走進去。

枝葉随風幽幽搖晃,這裏雜草叢生,樹木茂盛,尤其是中間那棵桂花樹格外高大,遮蔽着剛露出的陽光,側方有一棟被爬山虎爬滿的矮樓,在稀疏的樹影下陰森冷寂。

“嘔——”

嘔吐聲從側前方傳來,是徐懷一,他正撐在一棵樹下痛苦地幹嘔。

張柯看到周進他們,神色凝重的走向他,眉間仿佛還有股強忍的惡心。

“你別去看了。”

周進不解,“為什麽?”

張柯指了指樹旁正彎着腰幹嘔的人,“他還不夠嗎?”

“嘔——”

一個新人警察從前方跑來,彎着身站在徐懷一旁邊嘔吐,不同的是他真吐出剛吃不久的早飯。

周進心下一震,猶豫的向前方陰影處看去,“…我還是不去了。”

他早上吃了飯,怕跟那個警察一樣真吐出來,那不得糗死!

而莫小冷早已走到屍體旁,她站在一棵高大的桂樹前平靜地看着樹下的屍體,搜證人員在四周搜查取證,章顯正在初步檢查屍體。

屍體死相很慘烈,他半懸于樹上,面部腫脹呈青紫色,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直看着前方,左胸上有一處很深的刀傷,其他幾處刀口較為淺,周圍地上一片血色,下.體出血量尤為大。更讓人感到悚然的是死者的肚子被劃開了一個大口,裏面的腸子被生拉拽出,纏繞在死者脖間,直直地将死者半懸挂于樹上。

即便是經驗豐富的章顯,看到這般慘烈的死也不免揪起眉頭,時久不松。

“死者男性,死亡時間大概在昨晚也就是9月19號22:00-23:00之間,死者手足、小腿和前臂出現暗紫色屍斑,這是缢死的征象…兇器就是他的腸子。”章顯斂了情緒,繼續說:“死者身上有很多傷口,出血量雖足以致死,但大部分血是在他缢死後流下的,他的下.體被毀壞得很嚴重,應該是被錘子之類的重器反複擊打造成。”

秦泷眉頭緊皺,不禁抽回視線,眸光凝重,“用自己的腸子…”

張柯走了過來,他是不想再看這屍體第二遍了,“這得有多大的仇恨啊。”

莫小冷繞着那棵桂花樹緩緩走動,望着樹枝上綁着的腸子,她漠然收回視線看向地上被踩得模糊而淩亂的血泥鞋印,上面掉落的幾朵金黃被踐踏得扁扁的。

“屍體的具體情況,我得回去解剖後才能告訴你們。”章顯站起身,對旁邊的助手說:“讓他們小心搬運屍體,盡可能與發現時保持一致。”

法醫助理陳家安深深的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張柯掃了眼地上浸紅的泥土,眉心不禁緊皺,“我詢問過第一目擊者,他是學校的保安,學校後山平時基本上沒有人來,但他還是每天會來這裏檢查,怕有的學生偷偷來這裏玩鬧,今天午休結束他就照慣例來這裏巡邏,沒想到看到…這個。”

“跟他确認過死者身份嗎?”秦泷問。

“他認識死者,并且很多人都認識。”張柯眉心一沉,“死者叫廖茂華,41歲,學校教務處副主任,也在教高三數學,聽保安和幾個老師說他平時待人友善,也挺和氣,沒見過他跟什麽人大吵大鬧過。”

屍體已經被取下來,蓋上白布擡了出去,周進見狀才敢走過去。

徐懷一吐完了,他正跟搜證人員在周圍搜查,而寧霜不知去向。

“那個保安還在嗎?”秦泷凝聲詢問。

張柯點了下頭,“他就在外面。”

話落,秦泷便朝警戒線處走去,張柯跟在身後。

周進擰眉看着滿地的血紅,那棵桂樹上更是留下驚悚的血痕,他不敢再多看一眼。

“小冷,你看出什麽了?”

沒有回話,只見她慢慢走向對面那棟被爬山虎遮蓋的矮樓,站在三米處停下,靜靜地觀望。

“這棟樓怎麽了嗎?”周進頗為好奇。

“他的視線。”

“嗯?”周進更困惑了,連忙問,“什麽視線?誰的視線?”

“這裏是我們學校的舊實驗樓,已經荒廢很多年了。”

旁側不遠處傳來低啞的嗓音,是個穿着深色保安服的男人,他看上去大概有六十多歲,高而幹瘦,眼皮褶皺較深,混濁的眼睛流露出些許悲傷和憂愁。

秦泷正在詢問他,“荒廢多久了?”

“大概有十多年了吧。”

“你在這裏多久了?”秦泷的目光貼着他。

保安微仰頭想了想,“好像有…二十二年了。”

秦泷輕笑兩聲,“這麽久,還不退休?”

“沒法啊…要生活啊,校長人好,看我這麽大年紀不容易讓我繼續幹。”保安一聲長嘆。

張柯垂眼輕笑了下,給他遞上一支香煙,“您老怎麽稱呼啊?”

“叫我趙叔就行。”保安欣然接過香煙,面色憂愁地望了望案發的那棵桂樹,直搖頭,“這廖主任咋會遇上這種事啊…”

秦泷望着進進出出的案發現場,凝眉沉色,“關于這廖主任的事,你還知道什麽嗎?”

趙叔搖了搖頭,“我就是個保安,哪知道這些領導的事啊。”

默而,秦泷問向張柯,“寧霜去哪兒了?”

“她知道死者身份後就去這廖茂華的辦公室了。”

“去幫她,查清楚廖茂華在學校的人際關系。”

“好,我就去。”

秦泷對衆人說:“仔細查看,別漏掉一點蛛絲馬跡。”

周進站在她旁邊,看到她這般平靜淡然的模樣,不免暗嘆一聲。餘光瞥見她頭頂的金黃,猶豫兩秒還是伸手取下。

“你頭上有東西,我幫你拿下來。”

她的頭發很黑也很柔順,不像他的冷硬,與這抹金黃出奇的搭配。

她無話,只是靜靜地看着前方。

等到取下桂花,他不由輕聲問,“我們接下來幹什麽?”

莫小冷走向那個保安,趙叔看到她空寂的眼睛心下一怔,猶疑道:“小姑娘有什麽事嗎?”

“這棟樓為什麽不拆除?”

趙叔一愣,而後笑着輕搖頭,“這事你還得問校長他們,我一個小保安哪管得了這事啊。”

“這裏發生過什麽?”

疑問句,語調卻仍舊淡淡的,驚不起一絲波紋。

周進走上前,對趙叔抱歉的笑了下,“沒關系,您不知道就算了。”

趙叔望着那棟舊實驗樓,深深一嘆,“以前這裏發生過火災,而且聽說還鬧鬼,所以大家都挺害怕的,但有些調皮的學生時常來這裏冒險打鬧,我怕出事就每天來這裏巡邏下,誰知道…”

“鬧鬼?怎麽會鬧鬼呢?”周進連忙問。

“我聽他們說…以前有人深更半夜的來這裏冒險,聽到過鬼說話,吓得都不敢來啦,還有些膽子大的就愛來這裏冒險。”

“這麽怪異?”

趙叔嘆道:“老漢我沒見過,也不知道真假。”

周進凝眉看向舊實驗樓,光影細碎的灑落在樓上,幽綠的爬山虎随風輕輕晃動。

鬼者,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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