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樓(三)
本來剛剛還能忍住不哭,這下一聽到他的聲音在眼底打轉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直直往下流,順着下巴落下滴在地面上。
陸錦言第一次見到小溫哭,他不知道她發生什麽事,又見她坐在地上不起,連忙上前想要攙扶起她:“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
小溫弱弱道:“我扭到腳了。”
“很疼嗎?”陸錦言想去看她的腳踝,卻被她擋住不給看。
“疼。”小溫聲音染上哭腔,眼淚像不值錢的珍珠,怎麽止都止不住。
陸錦言溫柔地為她拭去眼淚,微微彎腰強硬地打橫抱起她,別看他身子瘦弱,抱起人也不打抖,穩穩地上樓。
被他抱在懷裏的小溫驚呼一聲,這個舉動把她吓得都忘記哭了。小溫不解:“你為什麽還要下來?”
又為何還要抱她。
她一直以為陸錦言心裏是有她的,沒有為什麽,就是直覺陸錦言喜歡她。可今日發生的事讓她認清現實,一直以來都是她心甘情願,自作多情。
但現在,他為什麽還要下來,又好心地抱她上樓。
那她是不是可以認為,陸錦言心裏還是有她的。
懷中的人止住哭聲,陸錦言奇怪地看向她,見她擡起泛着水光的眸子看着自己,他不禁失笑道:“又不哭了?”
小溫低着頭不說話,耳朵染上緋紅。
陸錦言一直把她抱到床榻上,彎下腰想脫去她的鞋,察看傷勢如何。小溫發現他的意圖,死死扒着他的手,就是不讓他看。他無奈坐在她身側,“為何不給我看?”
小溫紅着臉:“就是不行。”
無奈,陸錦言拗不過她,只能從自己房中拿到藥遞給她,讓她自己上藥,小溫喊住他,說道:“剛剛那姑娘長得真好看。”
陸錦言身影一頓,什麽話也沒說,關門出去了。
小溫看着緊閉的門良久,又低頭看着自己掌心握着的藥瓶,心裏五味雜陳,說不清,道不明,腦袋裏一團亂麻絞着,一會喜一會憂,她變得都不像自己了。
她給自己上好藥,一瘸一拐開門,剛開門就看見陸錦言守在自己門口。
“你怎麽不好好躺着?”陸錦言怕她摔倒扶着她。
小溫看到他的那只手指骨突起,根根分明,她撇開視線:“我來還你這個。”
她把藥瓶還回去,陸錦言想都沒想,道:“你塗一次就能好了?”
空氣有什麽凝固住了,小溫僵硬地把藥瓶接回來,兩人相視無言。
小溫看了看他,主動挑起話題:“剛剛那是你朋友嗎?”
陸錦言嗯了一聲,聲音很平淡,沒什麽起伏:“雨太大了,她剛好經過這,我就讓她進來躲雨。對了,她衣服濕了,可以借你的衣服給她換下嗎?”
聽着他關心的話,說不難受是假的。但小溫還是點頭,把自己比較好看的一套衣裙遞過去。
陸錦言把她帶了出來,對着小溫道:“麻煩了,她在你房間換下比較好。”
小溫愣了下,忙忙說好,她看向美若天仙的女子,女子也在看她,朝小溫笑笑,道了聲謝。
平靜下實則暗潮湧動,氣氛實在是有些尴尬,她不想待在這兩人之間,自己一瘸一拐想下樓坐着,陸錦言跟了上來,又是直接抱起她把她送到樓下的凳子上。
這下,小溫面如火燒,心裏有什麽東西要沖破出來,又被一道桎梏鎖着,在內心深處。
很安靜,他不說話,就靜靜坐在小溫身邊,小溫也不說話,坐在凳子上無聊地扣起手指。
“你的腳還疼嗎?”
小溫用他的話還回去,道:“塗一次就能不疼了?”
小陸夥計知道她這是故意說的,他也不生氣,反而帶着淡淡的笑意看着她。
不一會兒,那名女子下來了,她身形高挑,一身白裙氣質優雅,她的目光在小溫和陸錦言身上來回轉,随後她微微彎腰道謝:“多謝,我就先走了,有緣再會。”
就要走了嗎?
小溫轉頭去看陸錦言是什麽反應,他盯着那麽女子,卻沒出聲挽留,一直坐在原地,等再也看不到那麽女子的身影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起身出去,站在門檻後遙遙相望。
看着這一幕,小溫倒沒剛開始心裏那麽難受了,只是忽然覺得,他和陸錦言之間很近的距離突然好遠。
自那事之後,陸錦言一如往常,好似什麽都沒變。可姑娘的心思總是最敏感的,她發現他待在房間的時間變多了,有時候甚至整日都不出來。陸錦言比以前更加話少,變得沉默寡言,偶爾和她說說話開開玩笑,維持着表象。
他開始變得沉重,小溫也沒人說話,慢慢地也變得少言少語,連帶着都很少笑了。
王掌櫃也不知在搗鼓些什麽,一月可能才來一次茶樓。
好像什麽都在變,又好像什麽都沒變,只有茶樓會一直一直在這裏。
秋初的時候,陸錦言突然離開了,一聲不吭,什麽也沒留下,唯有留下他日日佩戴的檀木手串。那日,小溫睡了個晚覺,起來時看到桌上放着一個盒子,她打開一看,是他手上戴着的檀木手串。
他把手串留給她了。
這是何意,小溫隐約有了答案。
但她不解的是,為何他都不願和她好好告別在離開。
不辭而別,是有什麽苦衷,還是,不相信她?
不管怎樣,小溫讓自己不去想,她還是繼續待在老王茶樓好好幹活,也許終有一日,他會回來的,會回來看看她,而她,會一直在這等他。
陸錦言走後,茶樓就剩她和掌櫃兩個人,老王偶爾會來找她聊天。
樹葉枯黃凋零的時候,茶樓又來了一個人,那人喜歡開人玩笑,知道小溫和陸錦言的事後,整日有事沒事都在小溫耳邊說,陸錦言是抛棄她了,再也不回來了,讓小溫不要再自作多情。
對此,小溫一個眼神都不給他。老王有一日找到小溫,讓她安安心心待在這,說小陸總會回來的。
他能看出小陸對小溫有意。
小溫只是淡淡笑着,依然什麽都沒說。陸錦言走後,她變沉穩了許多,話也很少說。
又過了段時間,在秋末的時候,老王走了,他離開了茶樓轉手于人,那個說着保持初心善良的老王也離開了。
茶樓重新翻新,變成酒樓。新來的老板很大氣有錢,不僅把簡樸的茶樓翻新,還招了許多的夥計,老王原先招的那人還在。這人真是讨厭極了,又把小溫的事和其他夥計說,那些人坐着沒事幹的時候就聚堆取笑她。
也許一開始小溫堅信陸錦言會回來找他,但聽多了別人的話語,漸漸地,小溫內心開始變得麻木,他留下來的檀木手串便是她最後的信念。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
春去秋來,冬過便又是一年春。
當初那個靈氣愛笑的小姑娘越發沉穩,歲月洗滌她身上的稚嫩,她眉目染上溫婉。
也有不少人對小溫有意,想把她娶回家,但小溫都拒絕了。
那些人當中,有的瞧着不錯,有的兇神惡煞看着面相就不是什麽好人。
小溫每日都戴着檀木手串,閑暇之餘就用手摩挲。
又是一年雨季,小溫站在屋檐下看着簾子般的雨珠,懷念起那時候和老王掌櫃和陸錦言一起喝酒烤紅薯。
那時候的他們多快樂,可惜,物是人非,她不知道老王現在過的怎麽樣了,也不知陸錦言在哪裏,只有她還一直守着早已不是當初的茶樓。
“小溫姑娘,有人找你。”
小溫看去,是那個愛開玩笑的人說的。
“快去吧,也許是你那陸郎回來找你了呢?”
那人賤賤地笑着,讓小溫心裏很不舒服,但不管他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她都要去看看。
可她沒看到,在她的身後,那人一臉不懷好意,嘴裏唾棄道:“整日站在那,裝什麽清高。”
……
大雨滂沱,雨聲掩去了一切聲音,水坑中躺着幾枚檀木珠子。
一只纖細的手伸手想去夠到,卻因為距離不夠只能眼睜睜看着檀木珠子散落一地。
小溫倒在地上,衣裳染上污水和泥濘,她絕望地看着那散落一地的檀木手串,心中最後一道防線徹底被擊潰。
“啧啧啧,還真是癡情。不過,任你再癡情又怎麽樣,你都等他多少年了,還不如跟了我。”
“且不說他一聲不吭離開是不是棄你而去,這男人飛黃騰達之後更不記得情誼,指不定就和別人遠走高飛了。”
男人一步一步走向躺在雨中的女子,這女子眉目溫婉,是個難得的美人,又孤苦無依在這,無權無勢,就算被他欺負了,也沒人會幫她。
“你心心念念之人無你,我對你一片癡心,你卻三番五次拒絕我。”男人強硬地掐着她的下巴,惡劣一笑:“我好心求娶,你卻不知好歹,今日,就算你不從也得從!”
事到如今,小溫就算再如何愚笨也知他接下來想做些什麽。
她死死掐着掌心,低着頭看着那些散落的檀木珠子。
心裏被黑暗慢慢暈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