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驚魂(2)
吃完飯,已經快要三點,農村一般吃的都比較晚,這都源自于幹不完的農活,大家都奉承着什麽時候幹完就什麽時候回家做飯。
寒風呼嘯,天寒地凍,崎岖不平的小路鋪着軟綿綿的積雪,所有的坑坑窪窪都不見蹤影。
白影中,兩個身影格外突兀,一大一小,并肩而走,引得不少人注目觀察。
周進察覺到村民們赤/裸的眼光,假模假樣地拍了幾張照片,而後放低聲調說:“小冷,我怎麽覺得這些村民的眼神有點…太直接了,可能是他們村沒怎麽來過外人吧。”
腳印一個個接在身後,泥水瞬間侵蝕了白潔,莫小冷腳下一滑,猝然向後倒去,可她的神情并未因此有一絲驚慌失措,幸好周進一直留意她這邊,瞬時伸手拉住她的胳膊,她才免于摔一屁蹲。
“路上都是雪,有點滑,你…要是你不介意,我拉着你的手。”周進将手滑到她的手腕處,輕咳了兩聲,“我是怕你又摔了。”
莫小冷淡淡地睨他一眼,并未說什麽,任由他拉着自己往前走。
路過一座木瓦古樸的樓房,他們不由停下腳,這棟一層樓同村裏其他房屋都不一樣,它的年代更久遠,卻被打掃的很幹淨,木門緊閉,門縫中飄來醒腦的香燭味。
“這是…祠堂。”
周進望着門上方的牌匾略感詫異,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小村落裏竟然還有個祠堂。
莫小冷輕瞥了下,繼續往前邁着平緩的步子。他們在村子裏走了快一個小時,也差不多逛了大半圈,村裏的中老年人居多,年輕人相對較少,臨近過年,在外打工的也回來了不少。
“小冷,我發現這個村子的房屋結構基本上還是以前的泥石混草木,磚瓦房很少,有也都是灰磚泥牆,很像八九十年代的農村,看來這裏的發展并不好。”
沒等她回話,周進指向右方十多米外的一間屋子,“這家人在村裏應該算有錢的了。”
水泥磚房,雖然表面上看着灰撲撲的,但被這家主人收拾的還不錯。院子裏的東西放得整整齊齊,地面也掃得很幹淨,沒有雞屎鴨糞,左邊種着一株玫瑰,鮮紅的花朵點綴上雪花,異常嬌豔,在這裏不免耀眼奪目。
不過…大門正上方挂着的鬼面具卻顯得格格不入。
“咚!”
一聲砸落,周進尋聲望去,只見右前方的岔路口,一位身穿暗紅色羽絨服的婦人摔倒在路口,背篼斜躺在路邊,滾落一地的白蘿蔔。
猶豫兩秒,他松開莫小冷朝那邊跑過去,幫忙扶起背篼,開始撿白蘿蔔。
“姐,我幫你背回去吧,路上滑,別又摔了。”
周進将白蘿蔔盡數放進背篼裏,露出一個自認為十分和善的微笑。
“不用,不用…”婦人指向那棟水泥磚房,“我家就在這兒,馬上就到了。”
婦人舔了舔幹涸的嘴唇,她的膚色要比這裏的人白上不少,不似那麽幹枯暗黃,看着也顯年輕,秀麗很多。
莫小冷走到他們面前,神色未變,婦人瞅了眼她就不敢再對上那雙無神的眸子。
“小夥子,今天謝謝你了,大冷天的,你們到我們村來做啥?”
“我們是攝影師,打算來村裏采風,拍拍雪景。”
“拍雪景?”婦人輕扯了下唇,“前陣子也有個人來給我們照相,但我們村沒啥好看的,下雪天有什麽好,我看了二十多年了,也沒見它好看過。”
周進低頭觑一下相機,笑應,“各有各的看法吧。”
婦人蹲下身準備背起背篼,他見狀,幫忙提起背篼,将其安穩地放落于她的雙肩。
“謝謝你啊,要是我一個人還真背不起來。”
婦人誠懇的答謝聲傳來,他只搖頭笑了笑,“沒關系姐,順手的事。”
“你們城裏人就是講禮貌,人也好。”
周進撓着頭傻笑了聲,問道:“姐,你知道村子哪裏最漂亮嗎?或者哪裏最有特色?”
聞言,婦人臉上的笑容滞了秒,很快她又恢複如常,“不都一個樣嗎,哪有什麽漂亮的。”
“行…”周進牽起莫小冷的手腕,準備告辭,“那我們就先走了。”
婦人走了兩步,悄然回頭遠視他們的背影,欲言又止,“你們…”
“喲,這不是葛妹子嗎?”
一個油膩的男聲突然擠進來,周進不禁偏首望去,男人挺着一個大肚子,冬雪天光着頭,面相不怎麽好,甚至略顯奸詐輕浮。
“高存田,別沒事找事。”婦人冷瞪他一眼。
“哎喲,是我記錯了,這裏不就是你家嗎,我還以為跟上次一樣你又…”
“夠了!別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
高存田悻悻一笑,絲毫不懼她要吃人的眼神,“是我嘴欠,是我欠收拾。葛妹子,哥跟你開玩笑呢,別當真啊。”
“行了,我還要回家照顧我女兒。”
婦人撞開他的肩膀,欲離去卻被他拽住了手臂,耳邊傳來調笑聲,“秋娥妹子,要不也請哥到你家去坐坐?”
“高存田,我一個寡婦,你不怕村裏人說閑話啊?還是你不怕你家那位?”葛秋娥冷撇他一下,譏笑道:“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我清清白白,不怕你們嚼舌根。”
說完,她徑直走向家門所在。
高存田對着她的背影唾了一口痰,罵罵咧咧起來,“呸!一個寡婦,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清白個屁!”
周進沒怎麽聽清對話,但看這情形,不難猜出兩人的關系并不好,乃至極差。這個高存田給人的感覺不大友善,尤其是他此刻看向莫小冷的眼神,露骨的探尋,讓周進的眉頭忍不住擰起。
他将莫小冷下意識護在身後,抵擋高存田不懷好意的眼線。
“你們是哪裏人?到我們村來幹什麽?”
“我們是來拍照的,你有什麽事嗎?”周進凝聲說。
“又來照這個寡婦,葛秋娥還真…”
高存田張開肥厚的嘴唇,下一秒,一個雪球徒然飛過來,砸在他臉上,他當即撫掉臉上的雪渣,沖雪球丢來的方向破口大罵。
“傻根,你找死!”
“打雪仗,打雪仗!”一個穿着破爛棉衣,三十多歲的男人,站在十幾米外高興地拍手慶祝,“打中了,我打中壞人了!”
他的臉很花,沾着深深的污跡,還有隐約的淤青,即便如此他依然笑得很開心,滿目都是得手的喜悅。
“媽的!”高存田被氣得臉頓時紅起來,一個箭頭追過去,“老子今天非得弄死你!”
“啊——”
傻根登時逃竄,兩個帽耳朵一上一下,樂此不疲。
周進有些擔心那個傻根,高存田不像心慈手軟的人,只怕被逮住,免不了一頓打。
“那個人不會有事吧?”
“不會。”
莫小冷淡應一聲,卻讓周進訝異,“你怎麽判斷的?我看這個高存田不像是會輕易罷手的人。”
“他能活到現在足以證明。”
聽言他愣了下,而後恍然大悟,這個人瘋瘋癫癫,這種事顯然也做過很多次,可能會避免不了拳腳相加,但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
他們尋着另一條較為迂回的路往村長家而去,周進舉起手機捯弄了許久,最後洩氣地收進口袋,“這裏沒什麽信號,斷斷續續的,跟沒有一樣。”
莫小冷募地停下來,面向側前方的一棟房子。
這是一棟廢棄的房屋,坐落于那座危險的高山下,周身黑漆漆的,斷木端口還有焦炭殘留,瓦片殘骸東倒西歪,白雪壓在上面,可謂凄涼至極。
“這裏發生過火災。”周進給出結論。
這棟房的位置比較偏僻,離其他住宅稍遠,周圍生滿了枯黃的雜草,光光的竹子和大樹圍繞在四邊,門前的積雪白淨淨的,一點生氣都不見。
待了片響,她收回視線,提步朝既定的路線走去。
周進走在她旁邊,說出了憂慮,“小冷,其實到現在我都懷疑發郵件的人很可能是在惡作劇,這裏的發展雖然比較落後,但我看村民也沒什麽異常。對方突然沒了蹤影,應該跟信號不好有關,即便是我,在這種沒有信號的大山裏,也不好聯系外面。”
她沒有解答他的疑慮,而是說了句毫不相關的話,“這裏在舉辦活動。”
“活動?”他顯然怔住,連忙問:“什麽活動?你怎麽知道?”
“每戶門前都挂了鬼面具。”莫小冷雙手插在口袋裏,邁着不變的步伐,“一般用來祭祀,挂在門前有擋鬼減災的作用。”
“鬼面具?”他恍然想起村長家好像就有個,“你也相信這種事?”
“不信。”
周進輕輕笑了下,“我以為你只看刑偵學和法醫學之類的書,沒想到你還關注這些。”
莫小冷半垂下眼睑,睫羽微不可查的一顫,轉瞬又是滿目的淡漠,如同白茫茫的山脈,什麽也尋不到。
“這也不算奇怪,現在很多地方都還保留着以前的習俗。”靜了幾秒,他的眼神中多了分認真,“我們現在的處境比較被動,所以還是不要幹涉他們的風俗。”
不知又走了多久,小路越發狹窄陡峭,幹草漸雜,高山逼近,這裏的樹多為常綠針葉類,即便被雪積壓,也不似北方的銀裝素裹,點點翠綠隐現其間。
村落已偏遠,他這才發覺這條路行不通。
“小冷,這條路…”
“嗷!嗷嗷!”
幾聲狗吠,吓得周進的手一抖,他趕忙拽起莫小冷的手往身後拉,只見五只黑色,黃色大狗從山口沖出來,呲出尖牙,兇狠地瞪着他們,踱着步慢慢逼近,仿佛要将他們撕個粉碎。
心底油生出幾分恐懼,但他此刻不能陷入其中,他松開莫小冷的手,強壓慌張低聲說:“你先走,我攔着它們。”
村裏不見狗,沒想到都在這裏!
莫小冷并未動,觑見五只狗脖子上的項圈,她剛準備開口,就被周進往後用力推了兩下。
彼時,狗已經飛撲過來,露出利牙直逼他們的頭,他的心一提,捏緊拳頭欲反擊。
“回來!”
一聲怒吼,五只狗立馬收起尖牙,向後奔去,見此周進大呼一口氣,剛才真是吓死他了。
他擡眼朝聲源處尋去,一個幹瘦的老頭從山間走出來,他戴着一頂氈帽,厚重的軍大衣裹在身上,腳上的黑色雨靴立于雪花之上,臉頰凹陷黝黑,一雙幹枯的眼睛銳利極了。
“畜牲,我說過不許咬人!”
聽到責備,狗狗們都委屈地低下腦袋,卻不敢發出一聲嗚咽。
老頭緊緊盯住他們,厲聲問道:“你們是什麽人?到山裏去做什麽?”
“大爺,我們是不小心走到這裏來的,馬上就離開。”
“我不管你們來幹什麽,想要活命的話就別進山,趁早離開村子。”老頭的語氣不太和善。
“好,等我們拍完照就會離開。”
周進沖他點了下頭,随之拉着莫小冷的手往回走。
“封嶺村可不是一個好玩的地方。”
老頭的話如擂鼓,一下子就敲在他的心髒,他回頭再看去,除了白恻恻一片,哪還見人和狗。
“…他住在山裏嗎?”
莫小冷遙指左前方百米外的一處小屋,“護林員。”
“難怪他會出現在這裏。”周進徹底放松下來,對上她的眼眸,語氣陡然變得嚴肅,“再遇上剛才的那種情況,你就趕緊跑,能逃一個是一個。”
“狗有項圈,主人不會離遠。”
“萬一剛才那人來得不及時呢?”
“圈養的狗不會輕易咬死人,除非主人的命令。”
周進這次毫不妥協,他一定要讓她有危機意識,“小冷,什麽事都有不确定性,我們不能完全保證。即便是在百分百的情況下,你也要保護好自己。”
莫小冷掀眸直視他的雙目,空蕩蕩的眼珠什麽也探尋不到,可她看了很久,久到終是周進先挪了眼。
“你一直看着我幹嘛?”
“回去。”
她沒有回答,轉身往來路去,冷銳的風刮過她的發絲,裹上了涼意。
在村子裏逛完一圈,已然接近傍晚,冬天黑得快,特別是農村的冬季,黑夜來得悄無聲息。
等回到村長家,他們夫妻也從地裏頭趕回來了,村長放下滿背篼的白菜,“你們今天去村子裏拍照了?”
周進愣了秒,很快回答,“這裏的房子都挺複古的,忍不住拍了幾張。”
“破破爛爛的,有啥好拍的。”
“叔,這種才有感覺。”他想起門上的面具,随口問了句,“叔,我看你們門上都挂着一個面具,這是有什麽寓意嗎?”
高村長對此沒有太大的抵觸,回的也快,“聽老一輩說可以擋住惡靈,很久以前就挂着了。”
“是有什麽風俗活動嗎?”
“你感興趣?”
周進被他盯得心裏略發毛,強扯出一個笑容以掩蓋這緊促的氣氛,“我以前沒見過這種面具,所以有點好奇。”
高村長抽開目光,開始收拾這一堆白菜,“你們這些城裏人就是沒見過什麽鄉下東西。”
“…您說的是。”
“正巧,過幾天我們村要舉辦祭祀,你們要是還沒走可以跟去看看。”
“祭祀什麽?”
高村長的手一頓,靜默三秒,他望向門外的那片大山,“就是那座山,我們管叫封靈山,封嶺村就是這麽來的。”
“你不是說那座山很危險,不能上去嗎。”
“祭祀當天,村裏所有人都得上去,大家在一塊相互都有個照應,不會出事的。”
周進遙望封靈山的山峰,輕喃:“原來是這樣…”
火堆熱烈,炸裂的星火飛躍在空中,不過幾秒便撲滅在半空,最終化為無數灰燼中的一粒。
高村長放好白菜就出門了,廚房傳來‘咔咔’的切菜聲,油煙味飄蕩出來,白煙彌漫在頭頂久久不散。
夜已經深了,村長的妻子陳秀梅系着那件結着油垢的圍裙走出來,手裏還拿着一個冒着熱氣的白淨淨的饅頭,她走到莫小冷面前彎下腰,臉色在火光下柔和許多。
“囡囡,你餓不餓?先吃個饅頭墊墊肚子,飯很快就好了。”
周進有點訝于她的舉動和态度,像是母女,此情此景,他也只能靜靜觀望。
火焰燒得很旺,莫小冷側眸掃向她,陳秀梅的神情未變,笑得溫暖,将饅頭又往前遞了分,“快拿着吃吧。”
她接過饅頭,熱乎乎,軟綿綿的觸感,冰涼的手指逐漸回暖。
陳秀梅的眼神愈發熱切,“快吃啊。”
她輕輕咬了一小口饅頭,甜軟可口,面粉獨有的香氣席卷口腔,可她依舊嚼得不緊不慢。
“囡囡,你多大了?”
陳秀梅坐到她旁邊的小凳子上,視野未曾離開過她。
聽到此話,周進反而緊張起來,他跟村長撒了謊,就怕…被發現後,他們恐怕很難再被相信。
“20。”
他松下一口氣,也為她的配合暗自歡喜。
陳秀梅一愣神,喃喃自語,“20…多好的年紀啊。”
“你的孩子不在家。”莫小冷忽然說。
“是啊,我兒子就比你大幾歲,他在外面工作後就不愛回家了。”陳秀梅盯着火堆,自語似的點着頭,“也好…這裏沒什麽好回來的。”
“你…”
“高明東這個老奸賊!什麽便宜都要占!”
怒罵聲響在門外,陳秀梅聞聲走去,“你怎麽又跟他吵起來了?”
“還不是為祭祀的事!”
“祭品還是沒協商好?”
“說好的每家每戶出一只雞或者鴨,今年輪到他們家殺豬了,他突然說不行!他高明東就是仗着祭司的身份,不肯殺他家那頭肥豬,竟然還威脅我,說什麽不舉行?這能行嗎!”
“那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高村長抿緊嘴,臉一時間變得黑紅,額頭的青筋彰顯着他的火氣,“這頭豬還不是要我們家殺!”
陳秀梅嘆了嘆氣,安慰道:“算了,就當提前殺了。”
“也只有這樣了…祭祀可不能斷啊。”高村長坐到椅子上,右手沉重地搭在桌上,“今年不能放鞭炮了。”
“這是為啥?那我們買那麽多該怎麽辦?”
高村長掏出一根煙點燃,“今年雪太大了,河清說聲太大會引起什麽雪崩,說是很危險。”
“雪崩是什麽?”陳秀梅甚是不解。
“他說是…什麽來着?唉…咱們村現在就他有點文化,其他崽子哪個會回這裏。”
周進低聲插進去,“陳姨,雪崩就是山坡積雪內部的內聚力抗拒不了它受到的重力,于是向下滑動,引起大量雪體崩塌。”
“對,河清好像是這麽說的。”高村長半懵半明地說。
見兩人越加困惑的表情,他笑着解釋,“簡單說,現在山上積雪很厚,如果雪體滑下來,破壞力會很大,能摧毀大片森林,掩蓋房子,人更是逃不掉,非常危險。”
“引起雪崩是因為表層雪溶化,雪水滲入積雪和山坡之間,就會導致下滑。還有就是地震運行踩裂雪面也會造成積雪下滑,雖然放鞭炮引起雪崩的可能性很小,但還是有危險性,所以那個人說的沒錯,小心為妙的好。”
陳秀梅緩緩點頭,“原來是這麽回事啊…”
高村長抽了口煙,吐着煙圈惋惜起來,“就是可惜了那堆鞭炮,明年估計都潮了。”
“把它包好放在祠堂,那裏幹燥,應該能放。”陳秀梅說。
“還用你說。”
煙霧缭繞,模糊了他們的面容,凜風猛烈地撞擊着門窗,從門縫中擠進來,肆意玩鬧。